荣宠不衰
作品:《位极人臣》 三皇子紧赶慢赶地到了皇宫里。
他知道这时候父皇都会陪着自己的母亲喝茶。
在这个地方总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不会有那些个满脸清高的文臣出来反驳他。
他一进入他母亲居住的宫殿便径直赶到了皇上所在的内堂。
见到皇帝确实正在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喝茶,而旁边的王公公跟着伺候。
他一进门便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受父皇所托,儿臣的确在裴期住的地方找到了实证。”
他说地言之凿凿。
听得皇上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是料定了裴期不会干这事情, 也不想真去追究才会让自己这个不太聪明的儿子去查的。
难道真的查出了什么?
皇帝眯了眯眼睛,这不对,如果裴期真的有心眼子,得了考题便敢去协同考生作弊,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裴府过成那样?
当年裴期父亲就是求到了他的面前, 要易爵给裴期的弟弟。
那道旨还是他亲自下的。
三皇子好歹也是和他父皇相处了许多年, 因此现在也看得出来自己的父皇现如今大约是不信的。
因此他朝旁边撇了一眼,旁边便有个小太监拿着个托盘上来, 托盘上放着的正是裴期之前的那些字帖。
这时连旁边伺候的王公公都忍不住悄悄伸长了脖子, 想看看托盘上的那些纸上写了什么字。
他有些幸灾乐祸。
好啊, 锦衣卫得了裴期那么个宝贝,没当差几天变成了皇上的恩人,让锦衣卫出了好多的风头。
皇上现在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交由锦衣卫去干,没他们东厂什么事了。
他们没事干,就没有油水, 已经苦了好长一段日子。
而如今若是裴期犯错, 那犯错的便就是整个锦衣卫。
看他们到时候该如何撇清关系。
他这样想着, 便十分期待着那些纸上最好是有些什么东西。
只见三皇子侧身,从旁边太监举着的托盘上取了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
他完整地念了两句上面的诗。
然后说:“父皇, 您瞧, 这句‘千百万将难收九州’, 岂不是在暗讽朝廷军队出征不利?”
在他刚把这句诗念出口的时候,皇帝便紧锁起眉头
三皇子见了便以为有成效。
就又在那些字帖里挑挑拣拣出几首诗来,故意曲解其中意思, 更有甚者,里边但凡是引用了古籍典籍的他都要将之与科举,与不臣之心挂靠上。
他说地正在兴头上。
没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王公公脸色都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一开始听见那两句诗时,王公公还觉得胜券在握,那裴期肯定是死定了没跑了。
可他越往后听越感觉不对。
这几首诗怎么这么耳熟呢?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去想个圆滑的由头制止三皇子了。
王公公恨地咬牙切齿,天杀的锦衣卫!天杀的裴期!他们怎么就这么好运!
今日但凡这里呈上的不是这几首诗,就凭陛下的多疑,裴期日后也绝对得不了重用。
可偏偏是这几首!是这几首!
这几首诗……
根本就是陛下的啊!
二十年前,三皇子尚未出生,先帝先是重用武将,将边疆收复了之后便开始重用文臣,特意疏远原来的那些一起打仗的功臣们,怕他们势大,后面登基的子孙难以招架。
于是,在当时一股崇文的氛围传开,民间的百姓们不再催着儿子们练武,转而催着他们念书好得个好前程。
于是,现在的皇帝被这种氛围感染,也跟着作诗,当时的几个皇子里边就他势头旺,于是便还有人跟着拍马屁,将皇帝的那几首诗都给出版做成了字帖,在民间售卖着。
连王公公都没想到这字帖竟然还在民间售卖着,还刚好就给裴期买到了。
王公公气上心头,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年考进的进士当中挑一个。
小门小户出身的,好好的交好一番。
东厂日夜伺候皇上多年,比锦衣卫更懂皇上的脾性,到时候便能有一个人同裴期分庭抗礼。
不然的话任由这小子这么媚上下去,只怕以后东厂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三皇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可他的母亲却已经意识到了。
他的母亲跟随皇帝多年,自然知道从前的事情。
于是,只见三皇子母妃听到一半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往桌面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
三皇子被这声响打断,停顿了一会儿。
他的母妃便趁机说:“莫要再说了。”她微微摇头,与三皇子对视,想要让三皇子看懂自己的暗示。
可惜的是,她儿子长这么大,行事嚣张跋扈,从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因此也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她的暗示。
三皇子只当母妃是担心自己言语冒犯了父皇,便叫旁边的太监把托盘呈上去给皇上。
他的母妃看到当时脸色便不好了。
王公公看到,也是闭了闭眼睛。
你从自己的口中转述出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当面呈交给皇帝,让皇帝看看裴期一字一句抄写了多少遍,让皇帝看看裴期有多赤子之心吗?
小太监弯着腰,几步上前,到皇帝的面前便跪下,将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
“请陛下查阅。”
于是皇帝便伸手,将托盘上的宣纸全部拿了过来。
他拿起了一些在手上看,又放了一些在腿上。
只见纸上的字迹从一开始的连刚开蒙的几岁小孩儿都不如,到后面的虽青涩却已有了一番形韵,有的墨汁干了颜色有些变淡,有些墨汁却好似是前几天不久新鲜的。
看上去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皆是真真切切费了时间来抄的。
用心之真切,可见一斑。
皇帝见了,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些鼓胀,他已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年轻时,他御驾亲征,将士们见到了他,便欢欣鼓舞,觉得此战必胜。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没有哪一个已步入老年的帝王能够拒绝一个年轻的臣子这样的仰慕。
王公公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坏了,这是又被拍马屁拍爽了。
完了,东厂要完了。
皇帝轻轻把裴期的字帖放下,面上平静,他问三皇子:“此物从何而来?”
三皇子看着皇帝的神色,以为自己的父皇开始怀疑、不信任起裴期来。
于是他扬起下巴说:“是从忠勇侯府上得来的。”为了邀功,凸显自己的不易,他还补充道:“那忠勇侯当时还拿了剑,要阻拦儿臣,儿臣为了千难万险才搜到这些,裴期也不知为何,将这些东西都藏着,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寻找。”
那就是并不是三皇子与裴期串通起来做戏的,皇帝心想。
他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别人做嫁衣的事情他是绝不肯干的,且看他的神色,也并不像是有预谋的。
于是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倒是暂时并不急着处置裴期,过几日等放榜了便再说吧。”
只需最后一步确认了,虽然他也打从心底里并不认为裴期会干这样的事。
然后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对旁边的妃子说:“朕突然想到还有要事,今日便不陪你吃茶了。”
旁边三皇子的母亲看见自己儿子的举动早已心如死灰,只能强颜欢笑,点了点头,送走了皇帝。
目送着皇帝离开三皇子,还觉得自己今日干得这事漂亮。
于是三皇子便凑到自己的母亲面前,想要自吹自擂一番,可他才刚开口,脸上变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他的母亲手上稍长的指甲将他的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蠢货。”他的母亲看着他,眼中满是怒火,“前几日你闯的祸,你知道你舅舅那儿死了多少个人才帮你摆平吗?”
三皇子懵了,他捂着被打的脸,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嗫嚅着问道:“母亲,儿臣……儿臣又闯什么祸了?”
他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你这没脑子的东西!你今日在你父皇面前这般胡言乱语,曲解那裴期的字帖,你可知道那诗是谁作的?”
三皇子没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只见他母亲冷笑一声:“那是你父皇的诗!今日若不是你父皇并不想跟你计较,今日这事儿能这么轻易就揭过去?为他人做嫁衣,真是干的好啊!”
三皇子听完这番话,身体一顿。
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面色煞白。
——
裴期从不知道诏狱的牢这么让人难受。
牢房里潮湿冰冷,人被迫在里边,连上半身都直不起来,手无论碰到哪儿都是滑腻腻的,让人恶心。
但他也并没有气馁,他知道锦衣卫的章程不可能将人一直关在这儿,无论等上半个月还是半年,总要有一天提审调查的,他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可是在狱中只能呆呆的坐着,未免有些无聊,于是裴期便开始在脑中想着之前的事情来解闷。
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回忆起来的好多都是太子。
太子说凡事要思考事情背后是什么。
太子说作弊的那些人心里想着什么。
太子说他的眼睛是小时候住的地方起火弄伤的。
太子说要给自己送个围脖
……
裴期觉得能有个像太子这样的朋友太好了。
他想永远和太子做好友。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却突然被牢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打断。
只见锦衣卫压了个陌生的,大约三十几岁的男人过来,推推搡搡的把男人放到了对面的牢房里面去。
那男人被关了,脸上带着惊恐和震怒。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有功名的举人!”
从前在家乡的时候,他从未受过这份气。
如今在这里,倒要受这种委屈。
那些锦衣卫笑嘻嘻的,他们向来嘴毒惯了,面对身份比自己高的人,他们倒还会收敛一些,可面对这样的不知轻重的人,他们便不会刻意收敛。
“你匿名举报朝廷命官,又没有实证,万一是诬告,岂不是委屈了我们大人?”
“说什么诬告,你!你说什么诬告!”
听到这两个字,陈江源便瞬间激动了起来。
两个锦衣卫笑嘻嘻地蹲到他的面前来,说:“你以为如果没有三皇子特意搜罗你这种人,你能有机会状告我们这儿的千户?”
另一个人语气带着讥讽,“听说你一直便碌碌无为,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来上京考试,只是考了头一场便临阵脱逃,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后面两场也不去考了。”
“好厉害呀,陈大举人。”
陈江源听到他们的话,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他与别人论知乎者也可能还能说上几句,可他面对的是锦衣卫这样的人,他便怕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着两个锦衣卫又把后边的空间让出来。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们俩特意把你的牢房安排在这儿,你且看看你对面。”
陈江源这才注意到他牢房的对面坐着裴期。
他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这这不是他举报的那个人吗?
他,他们俩怎么能关一起呢?!
听说锦衣卫一个个都武功过人,如今这么近的距离,对面随便丢过来一个暗器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身体僵住,如坠冰窖。
裴期却并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是从两位锦衣卫的只言片语中,他也猜到,这个人便是举报自己的人。
裴期也并不是那种扭捏的,于是当面便冲着对面牢房的人问,“你究竟为何要举报我?”
陈江源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又羞又恼。
这人怎么就不懂体面二字呢?
居然当面便这么问。
虽然是自己举报了他,可两个人毕竟还要在牢房这样的位置关上一段时间。
怎么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呢?
于是他并不回答,只是侧身,把自己的身体扭了过去。
裴期见他这样,也是皱了皱眉毛。
就当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时候,外面忽然又来了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牢房的尽头。
是王公公。
裴期视力很好。
他能看见王公公的脸色从一开始镜头的面无表情走过来,逐渐变得笑容满面。
对方手里托着几件衣服。
后面的太监手里拖着几本书,还有一堆笔墨纸砚。
指挥使也过来了,他先是拿了负责这一块的人腰间别着的钥匙,然后又是亲自去将裴期的牢房给打开。
弯着腰把裴期从下边引了出来。
裴期酸痛了一上午的腰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问:“指挥使,王公公,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使的脸上隐隐带着些得意,“皇帝体恤你,特意许你并不住在这样狭小的牢房当中,让你去旁边那间大的。”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裴期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些狭小低矮的牢房旁边,有几个尚且大一点的,能让人站直的牢房。
如今他们后面跟着的那些工匠正在勤勤恳恳地将几间牢房之间的隔断给拆开。
裴期粗粗地一打量,便发觉这几间牢房打通之后竟有他的卧室那样大了。
最边上的牢房里被那些小太监们放上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随后又有人把桌子上布置好笔墨纸砚和几本字帖,随后又将宣纸给裴期摊开。
王公公上来就握着裴期的手,笑着说,
“哎哟,皇帝见您最近一直在练字,也不想叫您荒废了,于是便特意给您带了笔墨纸砚来,让您能继续练。”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门儿清皇上在想些什么,不就是马屁被拍爽了,要给人一点独一无二的优待来昭示一下恩宠。
但他也并不点破。
告诉裴期干嘛?告诉裴期了,好让裴期学聪明了,更加变本加厉地争宠吗?
但裴期却只以为皇帝是真心不想让自己练字荒废。
于是他认真地点点头,“定不负陛下期待,一定好好练字。”
王公公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哼了一声。
得了便宜还卖乖,好装的人。
而后边,同在一个牢房内却完全不同待遇的陈江源与裴建瞬间铁青了神色。
居然与科举作弊扯上关系,都能荣宠不衰,好大的恩宠,日后若是记仇,便够他们喝一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