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朝和抬眼，雪花压在她黑睫上，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旁边的公路上川流不息，许是因为突然下雪的缘故，车流密集，鸣笛声四起。


    然而，她已屏蔽一切杂声，只能听到快速有力的心跳声，她抬起手下意识按着胸口。热气上涌，双颊抹上红晕。


    于新暮的脖子空荡荡的，羽绒服拉链拉在锁骨处，没有遮挡，脖子侧面伤口尚未痊愈，疤痕泛红。话音刚落，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空气静寂几秒。


    游朝和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话音未起，余光里瞥到游钧正手提蓝色环保袋走出小区。


    游钧一抬眼就瞧见她，扶了扶眼镜腿，迟疑地打量着她和于新暮，随即朝这边走来。


    她把话咽回肚子里，眼神虚虚地瞟了于新暮一眼。


    “我爸来了。”


    于新暮疑惑转身，在人来人往中一眼就锁定游钧。


    待游钧即将走到面前，他疲惫的脸色多了一份尊敬，颔首道：“叔叔，您好。”


    于新暮高大挺拔，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游钧一眼就认出他，锐利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恍然道：“原来是小暮啊，你们……在这聊什么呢？”


    游钧眼神飘向游朝和。


    “没什么，元旦嘛，互相问候一下。”游朝和率先开腔，毫不犹豫地胡编乱造。


    于新暮挑眉，附和地点头。


    “大冷天的站在外面聊天，冷不冷？走，回家去，回家聊。”


    游钧和蔼一笑，他是大学教授，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二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这个年纪做什么事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爸，你不会是要请于新暮吃饭吧？”


    “怎么了，不乐意啊？”


    游朝和暗自讶异，看向于新暮，“你接下来有空吗？如果有事那就……”


    “我有空。”


    于新暮弯起嘴角。


    “那先去买菜，你妈要吃糖醋排骨，我忘记买了。”


    “我要吃油焖大虾。”


    “都做好了，就差这一道排骨。”


    “嗳，于新暮你喜欢吃什么，正好现场点菜。”


    话音刚落，她立刻噤声，心一紧，陷入沉思。


    认识这么久，她不曾留意于新暮喜欢什么。


    他一向寡淡，除了书法，她半天也没想出来其他的。


    于新暮哂笑，“都行。”


    *


    三人到家，汪雨霖正在擦桌子。


    她高度近视，在家里基本不戴眼镜，故而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于新暮，待走到门口帮忙提东西时，才注意到多一个人，她微眯眼，定睛看了两秒，拖着尾音问：“这是……”


    “你忘了？帮我们搬家的那个小伙子，你还很亲切地喊人小暮。”游钧换上拖鞋，打趣道。


    汪雨霖双手一拍，仿佛被点醒一般，大笑一声，“我想起来了，是小暮，看着面熟！”


    于新暮礼貌地勾起嘴角，一板一眼地问好，“阿姨，您好。”


    随即，他把刚在超市买的礼物放在玄关柜上。


    “你好，新年快乐！”汪雨霖热情地回应。


    她带笑的眼睛看向游朝和，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心想这丫头是不是谈恋爱了。


    游钧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深蓝色新拖鞋，递给于新暮后，便转身拉着汪雨霖去厨房。


    游朝和的目光全然在于新暮身上，待于新暮换好拖鞋，带着他往客厅走。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我去厨房拿水壶。”


    “好。”


    游朝和兴致冲冲地钻进厨房，刚进去，夫妻俩立刻噤声，一齐投来奇怪的眼神。


    “怎么了？”她问。


    游钧放下手中血红的排骨，拉上厨房玻璃门，压低声音问：


    “你和小暮谈恋爱了？”


    游朝和愣一秒，立即否认，“没有啊。”


    只是告白，还没到谈恋爱的进度。


    汪雨霖却充耳不闻，过来拉住她的手，好奇地问：“小暮多大年纪？”


    “我比他小六岁。”话还没说完，思绪被打断，像是想到什么的样子，“对了，今天是他生日。”


    汪雨霖两眼放光，一副“这件事交给我”的表情，立即掏出手机，“我来订一份蛋糕，现在送来得及。”


    “小伙子过生日确实要买个蛋糕。”游钧见没他什么事，重新拿起排骨，埋头做菜。


    游朝和粲然一笑，下巴靠在汪雨霖的肩膀上，摇晃着身子说：“谢谢妈妈，谢谢伟大的汪教授！”


    游钧一脸不服气，“我呢，要不是你老爸，他能来吃饭吗？”


    “哎呀，爸爸，你当然也最最最好啦！谢谢爸爸。”


    “这还差不多。”


    彩虹屁夸完，游朝和身心愉悦地端着水壶出去，留夫妻俩在厨房琢磨。


    她倒了一杯水递到于新暮面前，“温水。”


    “谢谢。”


    臃肿的羽绒服已经脱掉，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薄款黑色毛衣，显得他皮肤更加清透白亮。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双手搭在翘起来的长腿上，嘴角微微扬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游朝和抿嘴一笑，“于新暮，晚上回玉锦别苑后，我有一个礼物要送你。”


    他抬眸，“好，晚上你跟我一起回去？”


    “明天要上班，晚上肯定得回那边。”


    于新暮欣然点头。


    *


    餐桌上已然摆满饭菜，于新暮好几次想进厨房帮忙，都被汪雨霖赶出来。


    游钧倒是想和小伙子切磋一下厨艺，每次都被硬生生地打断。


    最后一道排骨汤上桌，夫妻俩洗净双手来到餐桌前。


    “妈，爸，吃饭吧，满桌子的菜冷了就不好吃了。”游朝和拉开椅子，把他们按在椅子上。


    于新暮把碗筷摆好，坐在游朝和旁边。


    “小暮，喝酒吗？”游钧问。


    “叔……”


    话没说完，被汪雨霖打断。


    她拍了下游钧的胳膊，敛起笑脸道：“在家里喝什么酒！”


    蓦地，汪雨霖缓和语气，“今天就当是一家人吃饭，咱们不喝酒，喝点饮料就行。”


    游钧努了努嘴，低眉顺眼地应和。


    “好。”于新暮拿起桌上一大瓶椰奶，欠身给大家倒饮料。


    倒完，他举起杯子，“我先感谢叔叔阿姨和朝气的热情款待。”


    汪雨霖眼尾扬起，睨了游朝和一眼，“朝气”这么亲密的小名都喊上了，还说没谈恋爱。


    随即，拉着表情恹恹的游钧站起来，举杯回礼。


    四人碰杯，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游钧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却十分不悦，对汪雨霖突如其来的热情甚是不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伙子对女儿别有用心，游钧本想考验一下他，却不断被自家夫人打断。


    于是，趁着吃饭期间，他旁敲侧击地和于新暮闲聊。


    “小暮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软件的。”于新暮抬眼。


    游朝和也抬起头，心虚地看着游钧。


    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觑着眼说：“爸妈，忘记跟你们讲了，于新暮是我老板。”


    汪雨霖瞬间抬眸，“那好啊，两个人可以互相帮助。”


    游钧黑脸，顿时无言。


    于新暮停止咀嚼，侧头看了游朝和一眼，“朝气很优秀，给公司产品提供很多设计思路。”


    “那是，朝气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游钧一谈到自己女儿，脸上神采奕奕。


    四人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约莫过去将近一个小时，突兀地传来间断的门铃声。


    游朝和放下筷子，心领神会地去开门。


    是汪雨霖订购的蛋糕。


    她跟外卖员说了声谢谢，接下蛋糕盒，笑意盈盈地往客厅走。


    来到桌前，她用另只手托起蛋糕盒，提高声量，“于新暮，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小暮。”


    夫妻俩在一旁拍着手掌，异口同声地祝福。


    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家三人的真诚热心的笑容格外温暖动人，在宽大的客厅里渲染着热情洋溢的氛围。


    于新暮不禁眼眶一热，缓缓起身。


    他从未想过游朝和会知道他的生日，更没想到她会准备生日蛋糕。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受宠若惊。


    近几年的生日都是徐铭陪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家人祝福的感觉了，这种感觉让他有点陌生，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倏地，他难得情绪激动地笑出声。


    他有些语无伦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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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谢谢，谢谢你们。”


    游朝和把蛋糕放在桌上，麻利地拆开包装盒，再小心翼翼地取出蛋糕。


    随即，她拆开数字蜡烛包装袋，眼都没抬地问：“爸，家里有打火机吗？”


    她记得每年过生日，家里都急得翻箱倒柜地找打火机，最后实在没办法，用燃气灶点的火。


    游钧挠头，“这……还真的没有。”


    说完，拿过游朝和手里的数字蜡烛“2”，走向厨房，“还是用燃气灶点火吧。”


    游钧轻手轻脚地持着蜡烛走来。


    客厅昏暗，只亮着墙边的夜灯，小小的蜡烛摇晃着大大的火苗，点亮餐桌一隅。


    游钧把数字“8”点亮，稳稳当当地插在蛋糕上。


    “好了，许愿吧！”


    游朝和热情拍掌，唱着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


    汪雨霖和游钧也随着节拍唱起歌。


    于新暮炙热的目光锁住游朝和，一向冷淡的心被她和她的家人捂热，在回来的路上还在为家庭的事伤怀悲秋，这一刻他已被温暖包围。


    烛光微闪，几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快许愿吹蜡烛吧！”


    于新暮眸色浓黑，眼角隐隐泛红，他看了游朝和一眼。


    随即，他微垂头，手掌相合，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


    下一秒，烛光湮灭。


    餐桌前，欢声笑语响彻偌大的客厅，汪雨霖切出第一块蛋糕，递给于新暮。


    “谢谢阿姨。”


    于新暮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用小叉子戳起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丝滑的奶油入口即化。


    不由的，他喉咙略微发紧，一股涩意袭入鼻尖。


    这蛋糕，出人意料的甜。


    *


    临走前，汪雨霖把游朝和拉进房间，说是有话要说。


    “跟妈妈说实话，你和小暮是不是谈恋爱了。”


    游朝和摇头，“没有，真没有。”


    汪雨霖显然不信，眼神迟疑。


    游朝和垂头，“他今天跟我告白了，我还没给人回复呢。”


    汪雨霖一脸姨母笑，捏着她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你一向稳重，不管做出什么选择，肯定是经过认真考量的。无论结果如何，妈妈和爸爸都是你的后盾。”


    话毕，摸着她柔亮的长发，“朝气，尽情享受你的人生吧。”


    游朝和感动一笑，抱住汪雨霖。


    外面已经被白雪覆盖，晕黄的路灯下，雪花簌簌而落。


    两人坐在出租车上，喧闹过后，心归于沉寂。


    游朝和望向窗外，试图抓住一闪而过的夜晚雪景。


    到了玉锦别苑，两人各自开门下车。


    沉默许久，一时之间两人没了话语。


    于新暮含情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脖子上的灰色围巾，久久开腔，“晚安，朝气。”


    话音落下，他欲抬腿转身。


    “于新暮，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送你。”


    男人驻足，抬眼间却看到她一溜烟小跑回家。


    约莫过去两分钟，于新暮双手揣在口袋，黑色羽绒服和头发上堆积一层薄雪。


    游朝和喘着气跑回来，半张的嘴巴吐出的雾气清晰可见，她双颊微红，怀里抱着一件不大的牛皮袋。


    站定到于新暮面前，她平复好气息，双手递上。


    “这份礼物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机会送给你，现在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于新暮，生日快乐！”


    他视线落在牛皮袋上，在心里默读袋子上的一段话。


    少倾，他扬起笑，黑眸越发的深沉。


    “谢谢。”


    他接过牛皮袋，直直地望向游朝和，“朝气，你总能给我惊喜。”


    一阵风袭来，吹乱她额前碎发，她杏眸明亮，抬眼看他。


    “你还记得在游乐园说的话吗？”


    于新暮顿一秒，嗯了一声。


    “你说过，你不需要回应。”


    她抬手把碎发拨到两边，长睫微颤，“但是，今天我想给你一个回应。”


    “于新暮，我喜欢你。”


    “就像春天和蝴蝶都喜欢花。”


    雪越下越大，两人的黑发上很快缀满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