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华从郑源家搬出来，郑源又没来上课了。李华心神不宁，听不进去老师讲话，视线总会若有若无飘忽到他旁边的座位上。他也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眼下的郑源应该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成为他的倾听者，像教一两岁孩子走路那般耐心地陪伴他。但李华又否定了这种想法。他不能当郑源的救世主，就像他把希望寄托在大人身上一样。每个人的成长都是独立的，都像在惊涛骇浪中翻滚，在烈焰灼沙中攀爬，痛苦但深刻。


    他走过那样孤立无援、无人诉说，全世界只有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抗下一切的日子，郑源那样痛苦又封闭的眼神，他在划伤自己手臂的时候透过镜子看到过，和郑源如出一辙。


    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不，铃是自己系的，解的人也只能是自己。


    但在无数次跑神后，李华实在是不能再坐以待毙，他担心。他主动找到王玉代，问他能不能去看一下郑源。王玉代磕着瓜子，“为啥你自己不去？”


    “我不能去。”李华说：“可以吗？”


    “啧。”王玉代很不情愿，他说：“大哥大姐们，我在你俩这个恋爱关系里到底是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套？想起我了就用一用，想不起我就把我扔一边。”


    李华有些惭愧，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玉代是会伸手拉人一把的人，尽管他最开始时也欺负过自己，但现在再回头看，经历过更多的风浪，或许是心态的变化，让他觉得那时也不过如此，不能说是过家家和小打小闹，但他和王玉代之间，也算是互相伤害过，但又互相帮助过。


    王玉代看着李华难为情的模样，拍拍手，“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你作业记得让我抄抄，还有跟赵敏说一声，别让她自习课老记我名字，他妈的灭绝师太。”


    李华走后，王玉代的好兄弟问他：“代哥，你跟李华关系很好吗？没见你俩玩过啊。”


    “还行吧。”王玉代想了想，“他人不坏。”


    李华帮过他，王玉代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他这种后三排的混子跟他们那种前三排的好学生几乎没有交道，但是差生有时候会受环境影响对好学生有种天然的滤镜。


    下午，王玉代就按照李华给的地址出发了。他想了想，还在路上买了一兜苹果，做戏做到位么，再说郑源肯定不收，他最主要还是买给自己吃。


    只是好巧不巧，他正好碰见郑源出门。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迎上去，而是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猫了起来。郑源也不是要出门，他站在自己家门口，抬头望天上的太阳，刺眼又耀眼。他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让王玉代也摸不清头脑，干脆擦了个苹果开始吃了。


    然后他看到郑源突然朝某一个方向跑去。王玉代的视线跟着他没看到任何东西，但他想他估计有事儿吧，不然谁会大下午突然开始跑步，不神经病么。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苹果都吃完了，郑源还没回来。王玉代突然有点后悔，要知道刚才拦着他了，本来二十分钟就能结束的事儿，结果因为贪吃硬是错过了。


    于是他焦虑的等待，就差打个电话问郑源跑去哪儿了，他还想早早结束回去打电脑游戏呢。


    “王玉代？”


    王玉代一个激灵，扭头看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郑源：“不是大哥，你哪儿冒出来的？”


    郑源跑的脸很红，叉着腰喘着气，指了指他身旁的一条小道，又看眼他手腕上的袋子，“找人？”


    王玉代啊了一声，想说找你，但郑源没耐心听他说话，“那你忙，我先走了。”


    他又跑走了。


    王玉代：“……”


    王玉代看了一圈他的路线，这一趟下来起码有个一千五，还两圈，腿都得折了。王玉代没察觉出来跟李华说的哪点符合了。他想了想，反正都是来见一面，已经见了，任务也算完成。于是心安理得的走了。


    晚上李华就迫不及待跟他打电话，为了知道郑源的情况，他专门存了王玉代的电话号码。王玉代戴着耳机打游戏，第一个电话没听见，李华锲而不舍，一眨眼打了八个。王玉代不经意一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总觉得这八个电话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他取下耳机回过去，李华的声音还算正常，非常冷静，但因为太冷静了让语调并没有起伏，王玉代隔着电话都能察觉到他很紧张，甚至是紧绷，他说：“你见郑源了吗？”


    王玉代说：“见了见了，忘了跟你交差了，我看他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样。”


    电话那边轻微狐疑，生意也轻了，说不清情绪，他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王玉代打个哈欠，“你说的什么，萎靡不振、堕落无神、痛苦悲伤、黯然神伤、麻木不仁等等这些个词，说实话我都没看到。”王玉代回想了一下他看到的郑源，回忆着描述：“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跑步，他的眼睛，就像今天下午的太阳，非常的亮，又黑又亮，很有神，状态挺好的。”


    李华说：“你不要骗我。”


    “不是我骗你干啥，我真没骗你，真的。”思及此他还突然想到什么，“嗯，怕你不信我真去找他了，我还偷拍了张他的照片，我发给你。”


    李华说：“为什么是偷拍？你跟踪他了吗？”语气已然严肃。


    “……”王玉代有点儿哽住，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在躲起来啃苹果，而且这个质问的、护犊子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他能来看他就已经很好了吧，他嚷嚷：“你怎么事儿这么多，而且那怎么能叫跟踪，那只是远距离观察，再说能给你拍个照片不错了，挂了挂了，我还有事儿，别打扰我打游戏。”


    他挂的利索，不给李华说话的机会。


    但彩信也随之而来。李华点开，是郑源穿着简单的居家服，仰头闭眼感受阳光的侧脸。


    他的神情释然而倦怠，有些懒洋洋的，但他真好看啊，眉眼，鼻梁，连脖颈都是一个漂亮的弧度，不像阳光沐浴他，更像阳光拥抱他、亲吻他。


    让李华想起他第一次踏进班级里时，背着光，一步一步走进教室，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让他也不得不抬头，从而认可大家的赞美。他身上那种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的张扬气质，让李华一眼就记住了他。


    李华的心突然就放下了。其实哪怕两个人不在一起，也没什么，无非是明恋变暗恋，就算因为这次的事情郑源记恨他了，李华也不在意，他只希望郑源能好好的，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哪怕是因为喜欢，哪怕是因为他。就像李建民曾看着电视剧说：“人家少爷就是少爷，家里那么多钱养出来的，就是命好，找谁说理去，干啥非把他拉下来。”


    不要把他拉下来，拉进泥土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尊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或许缘分的纠缠让他们磕磕绊绊、磕磕碰碰，但他们终归是两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李华没有报复他的原因，没有意义，他不觉得这样反过来去践踏一个人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就能愈合，更因为感情作祟，看他那样受难落魄，心里也并没有多好过。


    他从来不是放过了郑源，他只是放过了他自己。


    李华将照片存下，终于睡踏实了。


    但是第二天他也没在教室看到郑源。李华有点失落，反复问王玉代真的吗？你真的确定他的状态很好吗？王玉代都烦了：“大哥，你这么关心他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你好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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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盾我说实话，你俩，那嘴是除了读课文不会说出其他的话了吗？要不要我教你，你就说郑源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啊，我担心你过的好不好，你怎么不来上学——”


    他闭嘴了。李华被他说的羞愧，耳尖红着也不听了，转头撞到一个人怀里，他率先闻到的就是那熟悉的淡香。他猛地抬头，郑源双手插兜，挑了下眉，垂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在家，过的很好，因为在家反思。”李华突然就感到没来由的委屈，他握紧拳，被自己的矫情和一时上涌的情绪搞的无措，只想逃，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


    郑源看着王玉代说：“谢了，回头给你买个最新款游戏机。”


    “我操，真的吗？真的吗哥？！”王玉代高兴地要窜起来，跟着他：“你说的啊，你俩下次什么时候吵架，还找我啊——”


    郑源将课本卷起来将他推远，调侃，“没眼力见的，不知道现在是二人时间吗？”


    推走王玉代，郑源看着李华，慢慢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李华的睫毛微颤，也没看他，只说：“你还吃药吗？”


    “不吃了。”郑源也稳重了些，说话都慢了，“已经扔了，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变的像老年痴呆。”


    李华只要知道这个答复就好了。


    郑源看着自己曾经写的那份检讨书，还夹在他的书里，“我……这两天……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尽管这份说辞是他已经在家和在路上在心里打了好多次草稿的，但面对李华，他还是有点难以启齿，像自己一直想在他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却总是让他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恶劣、落魄、无能的时候。他笑笑，“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都是听别人说……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有的时候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我意识不到这样做的后果和对错…… 我也没有反思过，我为什么要反思？我不理解，也想不到……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在后果来临之前，谁又知道自己曾经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他想了想，努力说下去：“我想……想你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说更喜欢之前的我……其实如果是以前，我完全不会不信，我只会觉得我的努力得到回报了，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当我知道自己一直在做错事，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了，谁会喜欢一个那样的人呢？但是，你又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不明白，我就想弥补，对你很好，特别好，用来补偿，无论你说的真的假的，总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就算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或许慢慢就变成真的了……”


    所以他怕李华走，怕李华连这遥不可及的希望都不给他，那他就真的被判死刑了。


    说到最后，他的脸比跑了几千米还红，这种解剖自己的羞耻，让他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剩一句：“我不想，配不上你。”


    所以他跑步，他断药，他要靠自己，他不想被李华看不起，他不想配不上他，更不想哪天会蹦出来一个让李华觉得能配上自己的人，他想李华一有恋爱的想法，第一个想的就是自己。


    他可以不接受自己，但是他不能认为别人比自己更能配得上他。他想想就嫉妒死了，小声嘟囔：“我又高又帅又有钱还会口……”


    李华没忍住笑出声，掐了他一把：“这是在教室！”


    “噢。”郑源看他笑了，自己也笑了，他知道李华不生他的气了，还是鼓足勇气把书里夹的那份检讨书抽出来，塞进了李华的书里。


    李华笑他：“得寸进尺是不是。”


    郑源嗯了一声，回答了他最后一个没问出口的问题。


    “我很想你。”


    过了会儿李华才勾起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