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从早起开始。


    克莱因脸色发青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差点把终端砸出去。


    这种鸟日子他已经过了五天了。


    每天早上六点半，戴在他手指上的终端就会狂震起来。今天也是一如既往，他像被电打了一样被震醒，捂着发麻的胳膊，坐在床上懵逼地盯着墙面发呆。


    ……今天周几来着。


    啊，周六休息日啊。


    克莱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都要痛苦得皱起来了。


    他怎么能忘了关闹钟呢。


    他在废星的时候，从未想过军校生活这么充实。


    每天早上六点半爬起来洗漱，六点五十体能训练到七点五十，才去吃早餐和洗澡，完了又得马不停蹄跑去上一整天的课。


    这才是刚开始，据莱拉说日后还有打靶训练和机甲训练——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克莱因脸都快皱巴成一团了。


    如果头两天的克莱因偶尔还会心情复杂地想一想废星旧事，如今的他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


    事已至此，醒都醒了。


    克莱因洗漱完毕，像往常一样进行体能训练后才慢悠悠回宿舍，正好给每日送餐的专属智能ai开个门。


    ai被莱拉套了个毛绒绒的兔子套，此刻正乖巧地在楼口等待克莱因。


    它设定好的程序，将餐盘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对克莱因打招呼：“早上好呀克莱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多休息会吗( ￣▽￣)”


    “忘调闹钟了。”克莱因闷闷地往嘴里送食物。


    “(￣□￣)！！”


    看到智能ai显示屏上的表情，克莱因感觉自己被萌了一下，心情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不管怎样，克莱因今天也要干劲满满哦（/￣︶￣）/西里斯陛下会永远祝福你的！”智能ai安慰了几句克莱因，检测他的情绪没有一开始低落了，这才屁颠屁颠地出去，顺便带上门。


    西里斯陛下能帮我做作业吗？


    克莱因一边往嘴里倒能量剂一边想。


    今天是他和霍尔商量的去黑市的时间。


    克莱因洗了个澡，又收拾了一通，这才慢悠悠地出门去了。


    .


    这是他第一次逛欧若拉。


    欧若拉整体色调蓝白色，高耸的建筑以玻璃材质为主，间错着悬浮在空中，期间环绕着无数条磁浮轨道又向远处延伸不见，隐没云层中。几个飞舰来来去去穿梭着。


    克莱因设立好导航后，踩在由飞舰缩成一个小小的云盘上，往黑市的方向漂浮移动着，慢慢默记着周景和路线。


    或许是他接触智能机械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他总想尽可能记下所有东西，防止ai系统出问题而自己一无所知。


    …


    克莱因观察着四周快速掠过的玻璃装饰，云盘响起两声滴滴，提示克莱因就要到目的地了。


    就在此时，克莱因忽然听见了几声奇怪的声音。


    真的非常奇怪——像什么浆体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破出的声音，拔带着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粘稠的感觉。


    而恰巧，克莱因听过这种类似的声音。


    伊利亚曾在精神海极其疼痛的时候，把触鞭捅进一个雌虫的脑子里又掏出脑浆——跟这种声音非常相似。


    克莱因重心一斜，云盘就往声音发出的小巷子里飞了过去。


    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这道窄巷子里却满是阴湿的异味。


    ——现在还沾了浓郁的血味。


    一个身着衬衫长裤的小正太站在地上，他的手掩藏在卷着蕾丝花边的袖口，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在他身侧，爬着苔藓的墙面飞溅出两米高的狰狞的血。


    克莱因的视线往下移，只见小正太尖头中跟短靴旁边，跪着一个无头的尸体，脖颈断口处此刻还正在沽沽往外涌着血，尸体背对着的墙面，一道精神触须穿透另一个雌虫的脑袋，将其死死钉在墙面。


    红色的血掺杂在滚成碎豆腐脑状的浆中，大块小块地往地上流似地接连落地。


    听到外面有动静，那个金发雄虫扭过头，略显无神的浅金色兽瞳死死地锁定着克莱因。


    克莱因任由金发雄虫打量着他，一动也没动。


    克莱因能感觉到，金发雄虫触须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他能应对的范围之外。


    他双手高举，露出触须，慢慢后退，又放缓了声音：“我没有恶意。”克莱因轻声说，“我没有武器……我会立刻离开的。”


    此时的他绝不能转身逃走，绝不能将后背对向他。如果引发金发雄虫捕猎的欲/.望，那就有点麻烦了。


    想到贴着胸口戴的伊利亚的眼珠，克莱因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面对失控的雄虫，他还算有点经验。


    “……雄虫？”金发雄虫忽然开口。


    很干哑的声音，仿佛多日没有进过一口水。


    也有可能是精神海暴动引起的高热，烧成这样的。


    “对，我是雄虫，你也雄虫。”克莱因有注意到欧若拉的雄虫之间彼此回更信任些，他试图以此唤醒金发雄虫。


    事实证明，果然有效。


    金发雄虫的触须猛地从墙上拔出来，只随意地甩了甩血迹就收拢回去。他对着克莱因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克莱因面前站定。


    他歪着脑袋，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克莱因，才开口问他：“你是谁？我在欧若拉没见过你。”


    很平稳的声音，带着和乔伊相似的高高在上，却不让虫觉得讨厌。


    克莱因一边猜测着金发雄虫的身份，一边说：“问虫姓名之前，不该自报家门吗？”


    “玩猜虫名的游戏吗？”金发雄虫仰头看着克莱因，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玩。”


    克莱因将话题抛了回来：“你先请，如何？”


    “哈，我可懒得跟你打嘴仗了！”金发雄虫眼前露出兴味来，他慢悠悠绕着克莱因转了一圈，“让我猜猜——”


    “——你是温德索尔指挥院一年级的学生吧？”金发雄虫说，“看来你天赋不错啊。”


    任何虫被陌生虫陡然叫出名字，心下都会慌乱一瞬，克莱因也不例外。


    他根本没穿校服出来！


    “想知道？——温德索尔的指挥院和作战院每天早上都是要训练的，但一年级指挥院的训练内容可没有打靶，而作战院一开始就有。”


    “低年级的训练用枪毛瑟600是专门为打机甲研制，它的后坐力可不算小，你胳膊稳稳的，腿肚子却抽得厉害，不符合作战院。”金发雄虫对他眨了眨眼，“你瞳孔放大了——我果然猜对了。”


    “小雄虫，你骨龄只有18岁，之前没经过这么大的训练量吗？”金发雄虫说，“看来家里很娇惯你啊——也是，天赋好的孩子，长得还很漂亮，谁不喜欢呢？”


    克莱因不动声色：“你又怎么确定我是温德索尔的？”


    “因为你忘记换皮带啦，温德索尔的皮带上有太阳纹哦。”说话间，金发雄虫冷不丁一脚猛踢云盘的侧面。


    理论上连炮弹都能挡住一二的云盘，竟然当场被这个雄虫踢关机了！


    克莱因一个不察，身子猛地歪下去。在即将从云盘上摔下来时，金发雄虫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他腰侧环过，一下提起他的皮带，半托着将克莱因放在地上。


    “别想跑呀，小雄虫。”金发雄虫笑嘻嘻地与克莱因对视，头也没动，一脚把云盘踢在一边去。


    “……你的皮鞋侧端和前端装着一层钢皮。”克莱因说，“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没有恶意。你想跟我说什么？不让我报警？”


    “如果雌虫＊骚扰雄虫，雄虫的自卫权没有上限。”金发雄虫说，“我只是心情不好，让他们模样弄丑了些。我已经给执法会发了消息，你我都不用管这里了。”


    他发出邀请：“陪我喝一杯？”


    想到和黑市并没有约定具体时间，克徕帝点了点头：“好哦。”


    正好，他对雄虫精神海暴动的事也很好奇。


    …


    金发雄虫轻车熟路地带克莱因来到一个酒吧。


    “你有什么想喝的吗？”金发雄虫开了个包间，行动很有邀约老手的感觉。


    ——好吧。


    不会有邀约老手因为腿太短需要跳到座位上还在空中晃腿。克莱因想。


    金发雄虫听不到克莱因的腹诽，他示意克莱因坐在他的对面，翻看菜单：“有什么想喝的吗？”


    克莱因摇头：“我没有喝过酒。”


    微不可察地，金发雄虫手顿了顿，在克莱因发现之前，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点单：“那就我来为你推荐吧？嗯……这个酒的颜色很好看，是很清透的蓝色，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美丽，里面有蓝橙利口酒哦。”


    “随意。”克莱因说。


    他记得朱利安说过，利口酒的度数就像饮料一样。


    “好吧，克莱因。”金发雄虫两下点好了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菲比斯。”


    见克莱因神色紧绷地抿着嘴，菲比斯解释：“温德索尔出校虫员都是有记录的，这可不是保密信息。算算从温德索尔校门口到巷子的距离，再发个消息问问安保处，很容易能知道你的名字。”


    “再说，菲利克斯家的小少爷为一位白发蓝眼的美丽雄虫鞍前马后，为此打断了无礼情敌的翅膀，还拔断了他的舌头，这件事已经是欧若拉中上层的逸闻了，原来……你不知道啊。”菲比斯玩味地笑了一下，“酒上来了，尝尝吧？”


    克莱因没动。


    他不喜欢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由于对方身上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带着示好的意思，受起影响，他也激不起任何厌恶的情绪。


    “啊，为什么不喝？我还是让你不高兴了吗。”菲比斯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只有面对伊利亚那种类型时，克莱因才还算游刃有余，至于其他性格的虫，除了沉默和无视之外，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克莱因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酒。


    那确实是一杯很漂亮的酒。


    底色是很清爽的蓝，让虫一下想起泳池和天空，越往上蓝色越浅越清，大团大团隐隐泛蓝的冰块在其中摇晃，上面点缀着两片金黄的柠檬片，蜻蜓点水般暧昧地与灵透的蓝相接。


    见克莱因依言拿起了酒杯，菲比斯笑意加深。他摇晃着橙黄色的果汁一般的酒，一口灌下去小半杯。


    甫一入口，克莱因就感觉到独属于酒的呛意和淡淡的酸，咽下去之后又唇齿间又留着清爽的韵味。


    他有些不适应这个味道。


    “我很喜欢我这杯酒，想起往事时我就会来一杯。”菲比斯摇晃着酒杯，冰块撞出叮叮的声音，“有次我的机甲被一炮打坏了引擎，僚机也不见了，我很不高兴，趁快坠落的时候顶着敌机一路砸到地上。”


    “对面被撞死了，我的机甲也就差报废了，差点连信号都发不出去了。”菲比斯的声音越发迷蒙，他将酒杯上的橘皮拿下来一片一片撕着玩，“我两条腿全断了，只能爬去翻出了机甲上的工具包修信号发射器，好不容易向旧址发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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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我一刻也不敢多待，生怕机甲爆炸把我炸死在里面，就又爬了出去。”


    “医疗箱全碎了，除了绷带都没法用，我从座底下翻出两瓶伏特加泼在我腿上给伤口消毒，又看见不知道谁藏着半瓶浓缩橙汁。我把橙汁和伏特加兑在一起，用修信号发射器的螺丝刀随便搅了搅喝了，好给自己来点精神。”


    “那个星球上还飞着鹰和秃鹫——在那样恶劣的，只有沙漠的星球上，竟然有生命生存。”


    “或者说，那样恶劣的环境，只有这样的沙漠之心能撑下来吧。”


    “它们可能饿急了，一直在我身边转圈，想吃了我的腿。我拼尽全力用触须抓了一只秃鹫，撕开了它的身体扔在一边，它们看到我还有反击的能力，不好惹，就跑去吃同类的肉了。”


    “我靠着混着螺丝刀锈味的酒，等了三十多个小时，才等到我的虫来救我。”


    “……那是我离死最近的一次，真让我难以忘怀。”


    菲比斯幽幽地叹了口气，配上他那稚气未脱的脸，奇异地并不让虫感到违和。


    他的目光从克莱因面前空了大半杯的酒杯，移到他已经露出迷茫神色的脸，诱哄般地说：“你呢，克莱因？”


    “你有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吗？”


    克莱因的脑子到底因为酒精有些发懵了，但他还未失去理智。


    他为什么跟菲比斯来这里来着……


    “精神海暴动。”克莱因断断续续地说，“我有个……朋友？奴仆？哥哥？……我不知道，我……”


    “他为了救我，精神海炸了。”克莱因仰了仰头，试图驱除脑子里的雾，“又被修复……但是醒不过来，我需要救他。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很爱他？”菲比斯问。


    “谈不上。”克莱因说，“比起爱不爱的，不如说我需要他……我也答应过他。”


    “他是我的……防弹衣，随时可以为我挡下一次致命的危机，”克莱因眼睛都发飘了，又茫然地端起酒杯，“他也陪着我长大……他说他坏掉了，但我学东西很快，我会修好他。”


    菲比斯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了，“你确实很厉害。这么弱的身体素质，从未学习过任何军事知识，却只凭精神触须和统领天赋就拿到A+，进入指挥院。”


    “虫族十七星里，今年招收的所有雄虫学生，你是最有指挥天资的雄虫，精神触须数量也有三百多根，很不错。”


    菲比斯端着酒杯，从与克莱因相对的位置来到克莱因这侧。他一腿撑地，另一腿屈膝跪在克莱因身边，从臂肘处伸出数条淡粉色的精神触须。


    它们跳在菲比斯的手心，又顺着手心的方向游过去，轻柔地在克莱因的脸侧，后颈，手腕和大腿蔓延攀爬，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菲比斯将酒杯碰到克莱因唇边，克莱因顺从地张口，大部分酒都被灌进去了，还剩小部分从嘴角流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克莱因此时已经完全懵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机械性地跟着菲比斯的行动。


    “你的精神触须绝对不止三百。”菲比斯拢揉着克莱因的太阳穴，“你在户籍室登记时的精神触须被我的精神海吃下去了一部分，现在又被两种烈酒灌下去，你不可能对我再有戒备心。”


    “你的头疼吗？现在有舒服些吗？”


    昏沉沉间，克莱因感觉自己的上半身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暖的环绕起来，他的记忆好像回溯到最原初时几乎只有本能的时候，他蜷缩在虫蛋里，被保护液浸泡着，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他的精神海里盛放着月亮的水也摇摇晃晃起来，精神触须也放松地尽情舒展来。


    意识朦胧间，他好像听见菲比斯模糊的声音。


    “……八千……和我……差不多……当初……”


    什么？


    他听不清……


    还有那个酒，究竟是什么东西……


    菲比斯正轻轻为克莱因按着太阳穴，荧粉色发着暗光的精神触须从他每一截骨节蔓延出来，钻进克莱因的大脑。


    整个包间的墙壁上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精神触须，淡粉色的触须和莹白色的触须交.\什/缠着螺旋上升，发出咕叽的声音。


    声音似同菲比斯穿透巷子里的雌虫大脑，配上克莱因无意识地发出的哼声，显得隐秘而迷离起来。


    似乎是哪里忽然震荡了一下，克莱因身体一颤，发出一声闷哼。


    “——啊，看来你得洗个澡了，放心吧，我会帮你的。”菲比斯玩味地笑了一下，“真是个没有防备心的美丽阁下啊，克莱因。”


    说着，他随意地一个荧粉色的触须卷起橙色的酒杯，和克莱因那杯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这声脆响似乎短暂地拉回了一点克莱因的神智。


    克莱因一把抓住菲比斯的袖子，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问话，“你究竟给我喝了……什么？”


    “两杯度数非常高的失·什/酒，混着喝更容易让你好好休息呢，”菲比斯笑嘻嘻地说，“一照面我就注意到你眼底有些青。好好睡一觉，你的东西我会让虫帮忙拿到的。”


    “酒，叫、叫什么名字……”


    “真好学啊，克莱因。”那道声音调笑道，克莱因只感受到他带着善意的调侃。


    “我的是螺丝起子，你的叫——”


    “明天见，亲爱的。”


    这是克莱因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


    他彻底陷入了一场朦胧又轻快的梦中。


    ——这是他在来到欧若拉后，最放松的一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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