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纳像是理解不了姜芜的话那样，只一味地睁着眼睛盯着她，眼瞳剧烈颤抖。她脸上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简直不是她原本的年龄应有的表现，而像是一个面对危机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比索菲亚还要年龄更小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用欲望一手缔造了安吉莉娅那样的怪物。维持着人的外貌，但只会服从她，实现她的愿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欲望，忠诚温顺得简直如狗一般。


    姜芜将黑剑更加地逼近她。尚未刺进她的身体，但削断了她搭在穷胸前的发丝。


    “真正的安吉莉娅在哪里？”姜芜重复问道。


    她甚至无法确认在帕尔纳基总督府与自己见面的那个安吉莉娅是否是真正的安吉莉娅。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和安吉莉娅见过面。毕竟心灵瘟疫在她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蔓延。


    菲奥纳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地看着姜芜。“安吉莉娅”的人皮本来贴在她身上，此时滚落下来。当“安吉莉娅”死去之后，菲奥纳仿佛突然失去了对这虚假爱人的情感，也不管那层皮在地上像是垃圾一样被弄脏了，只瑟瑟发抖地对着眼前的剑锋。


    她捂住自己的脸，啜泣起来，小声说道：“安吉莉娅……安吉莉娅……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保护我？”


    姜芜用剑挑起地上那层人皮，问道：“你的安吉莉娅不就在这里吗？”


    菲奥纳呆滞地看着那层皮。它还能被看得出皮肤五官的轮廓。安吉莉娅的脸清晰地印在上面，甚至露着烧伤的伤口。细看之下，它可谓是可怖又恶心。菲奥纳颤抖着手指，尝试着去抚摸它。当她真正触碰到它的时候她却又整个人像是被针刺了那样瑟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发抖，胡乱地摆着脑袋，一副被恶心到了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果这不是你的安吉莉娅，那真正的安吉莉娅在哪里？”姜芜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谨防她身上发生异变。然而菲奥纳只是抱着脑袋，尖叫起来。她像是以为这样，安吉莉娅就会重新全貌全样地出现，安慰她，保护她那样。


    一直垂着腿坐在马车顶上围观的讲师跳了下来。女人踩在地上，拧着眉毛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嚎哭不止的菲奥纳，一副想要一脚踢过去的样子。菲奥纳不能说是不成熟，简直可以说是行为推行成婴儿，只以为流泪就可以解决问题，可以召唤来一个无所不能又奉献一切的天神保护自己、怜爱自己。


    讲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看向姜芜，问道：“你不如杀了她，无论如何，我不觉得你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讯息。”


    姜芜摇了摇头吗，说道：“可她的确是人类。”


    她们都能够感受到，菲奥纳身上鲜活的、清晰的人类的气息。一个没有任何魔力的人类，虚弱而惊恐，脆弱得可怜，轻易可以折断。她借用心灵瘟疫的力量，只让自己恢复了青春的姣好面貌，构造出了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保护者，而并没有增强自身的实力。


    菲奥纳的目光落在讲师身上。眸光一闪，摆出一副可怜又怨怼的委屈样子。她竟然流眼泪了，捂着自己的脸，对着讲师喊道：“安吉莉娅……”


    讲师一愣，指着自己，茫然问道：“我？安吉莉娅？您认错了。”她半蹲下去，靠近菲奥纳，说道：“夫人，您不是知道我是谁么？您的安吉莉娅正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层皮了。您要是认错了，她会伤心的。”


    菲奥纳听不进去她说的话，只是伸出手去，迟疑不定，想要触碰讲师的脸。


    姜芜想到了在来到帕尔纳基的路上，菲奥纳对讲师所表现出的迷恋之情。那时候姜芜还怀疑她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现在看来，也许是她从讲师身上找到了某种与安吉莉娅相似的特质，乃至于产生了移情。对于她来说，讲师与安吉莉娅，同样可以保护她，让她依赖。


    姜芜冲讲师使了个眼神，讲师翻了个白眼，回姜芜了一个并不是非常礼貌的手势。她扶起了菲奥纳，温柔地触碰她不住颤抖的身子，又捧起了她的脸。讲师轻轻说道：“我在这里，请不要害怕……”


    菲奥纳嘴唇颤抖，热切地看着讲师。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咬住嘴唇，又委屈了起来，眼睛一眨，便开始流泪，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见了？”


    “我去找我自己了。”讲师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她说着荒谬的话：“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亲爱的，你把我藏到哪里去了？”


    正常人也许会说“你不就在我面前么？”但菲奥纳竟然诡异地理解了讲师想要询问的意思。她睫毛扑闪，羞涩地说道：“我把你埋在了从前和你一起种玫瑰的地方，就在府邸的花园里，你喜欢那里，不是么？”


    ……“埋在”。真是不祥的描述。讲师双手捧着菲奥纳的脸，笑盈盈说道：“那我们去那里吧。我很想看看我们的玫瑰呢。”


    “好。”菲奥纳乖巧地点头说道。她重新坐回了马车里，讲师被她拉着，也坐回了马车里。


    被烧焦的、破旧不堪的车厢，地上安吉莉娅的人皮和那些脏污的黑色液体。而最要紧的，刚才发生的那些惊险的事。一切统统都被菲奥纳抛在了脑后，似乎只要眼前有人陪着她，向她表达爱意，她就能忽略一切的不合理之处，幸福地生活下去。


    姜芜一脚把车夫的躯体踹了下去。驾车依从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着帕尔纳基总督府行驶而去。


    一路上，不断有形似疯癫的人们在大街上宣泄着自己的愿望。他们或是交叠在一起，如同原始的野兽一般宣泄繁殖欲，或是大声叫嚷着，高唱着不成调的歌曲……群魔乱舞，真是地狱般的景象。但似乎拥有某种默契，他们都没有挡住总督的车架，姜芜顺畅地驾驶而过，深感菲奥纳真是能分开红海的摩西。


    她听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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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里菲奥纳与讲师的声音。菲奥纳声音甜腻，热情地与讲师说话。她要求讲师一遍一遍地说爱她，又问讲师什么时候能和自己结婚。在交谈中，她始终称呼讲师为“安吉莉娅”。


    或许是因为眼前已经有一位“安吉莉娅”了，菲奥纳没有再创造一位虚假的安吉莉娅来满足自己。


    马车慢悠悠到了总督府。讲师搂着菲奥纳下来。她维持着菲奥纳的稳定，而姜芜则是径直进了府内。没有仆人，在回环的建筑中的确有一片小小的花园，绿玫瑰安然绽放。


    姜芜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甜腻的、致幻的，让人困倦的，绿玫瑰的香气。


    讲师和菲奥纳走到了廊下。姜芜则是召唤出锁链，往地下一探，快速地挖掘起来。那些种植好的绿玫瑰被搅烂，植物汁液苦涩味道扑鼻而来。


    拨开成片的根部，将土壤移动到一旁，姜芜看清楚了埋在花下的“那个东西”。即使她的心中早有预料，在看到腐烂的尸体时，姜芜仍然感到一阵茫然的沉痛。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诚如菲奥纳所言，这便是真正的安吉莉娅。她并不是菲奥纳身边那个假货，即使身体已然腐烂，姜芜却也能看出她的身躯完全是女人的身躯，而非像那个虚假的安吉莉娅，女人的头颅插在男人的身体上，只为了满足菲奥纳的愿望，不伦不类，看起来扭曲诡异非常。


    安吉莉娅腐烂凋枯，几乎看不出生前的样貌。她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倘若不是姜芜挖开这里，也许便再也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直到彻底腐烂溶解，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为绿玫瑰的养料……菲奥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对讲师求爱，半是埋怨半是爱慕地说道：“安吉莉娅，你怎么还不亲我呀？”


    ……姜芜触碰到安吉莉娅腐烂的面庞，怜悯地抚摸着她溃烂的血肉。


    那些土壤中被绞碎的绿玫瑰，它们在姜芜触碰到安吉莉娅的一瞬间开始溶解。像是将一朵花腐烂的过程加速一百万倍，它们变成了那些熟悉的黑色液体，糊在叶片上，渗透进地里。


    黑色液体流到了姜芜的面前，缓慢地形成一行字迹。


    “终于有人找到我了……我没有生命，可是在纵欲的洪流中，我也想实现我的欲望。”


    姜芜低声说道：“如果我帮助你，你有什么可以奉献给我？”


    液体流淌，字迹变换：“我会献给您整个帕尔纳基的欲望。它们非常狂乱、非常迷人，强大得让所有人着迷。”


    “可以。你的欲望是什么？”


    那些液体微微颤抖，像是人在激动之下控制不住的战栗。它们拼凑字符，缓慢地书写道：“杀了菲奥纳。”


    很快的，那行字又扭曲了。它们颤颤巍巍地重组拼凑，最后组成了新的一句话。


    “不，我请求您折磨她。死实在是太简单了，她得和我一样痛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