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小心地将那张照片夹回了书本中。她将书本放回到书架中，一时间没有任何关于照片上人物的猜想。


    在靠近书桌的那侧床头柜上，摆着的是装在细口瓶里的绿玫瑰。寻常的插花艺术，在花朵之外，总会有些绿叶的点缀与衬托。然而也许是因为绿玫瑰本身的颜色就足够素雅，乃至于瓶中只是一味塞满了花朵，甚至连顶端是花朵的花茎上也没有一枚叶片。


    姜芜对花卉并不了解，不知道绿玫瑰的根茎是否是笔直的。但插在她床头水瓶中的花茎纤长刚直如管，因为实在是太过规整，甚至显得脱离自然规律，有种死板刚直的佐饰感。


    房间内有着淡淡的花卉香气。闻着这甜腻的味道，姜芜身上积攒的疲惫扫空了些。她大抵有些了解为什么帕尔纳基的人们喜爱用绿玫瑰制成香料了。


    此时也没什么睡觉的心思。姜芜坐在书桌前，心中略有些紧张地把那本《不被祝福的爱情》拿出来。它大抵就是这房间的主人最喜爱的一本书了。而此地是总督府，按照道理，能够在总督府上固定有一个好住所的应当只有总督与总督最亲密的家人。毕竟这主要是用于办公的场所，其实并不是适宜于邀请他人居住。若是有朋友与亲戚，菲奥纳与安吉莉娅也应当另有更舒适庄重的、专供居住的府邸。


    那这本书、或者这件房间的主人是谁呢？倘若不是安吉莉娅或者菲奥纳，那么会是照片上的女人吗？姜芜在制定前往帕尔纳基的路程之前就看过总督的家庭情况。除却早逝的丈夫之外，菲奥纳只有安吉莉娅一个至亲的女儿，这个家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人了。


    那么照片上的女人和男人是谁？这个明显是属于一个会共鸣魔法的女人的房间，它的主人是谁？


    借着窗外的天光，无需点灯，姜芜就能够翻阅手中书本的内容。这并不是一本能用“名著”称呼的小说。装订成册的工艺也并不算好，纸张抚摸起来很粗糙，很明显就是书店里那些换季便会又换一批的流行爱情小说。


    写这本书的作者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要去倾诉自己的人生观，只是力图营造一个虚假的泡沫爱情氛围。没有晦涩的大段阐述与精妙的语言文字，通篇是让人肉麻的甜言蜜语与对爱情的歌颂，姜芜看得一目十行，也并不觉得多么有趣。


    男女主人公所说出的话，尤其是那些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书本的主人将它们用淡蓝色水钢笔进行了勾画。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只看那些勾画下来的海誓山盟，也就差不多能读懂这本书都讲了些什么了。


    一个贵族男性在外遇险，遇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女骑士营救了他，二人就此相爱。女骑士将男人送回了他的封地，并约定等自己获得荣誉骑士长的称号，就来男人的封地找他，并与他结婚。


    十年后，功成名就的女骑士来到了男人的封地。她惊讶又伤心地发现男人已经娶妻生子。正当她想要黯然离开之时，男人却劝告她留下来，并说自己会与现在的妻子离婚，重新与女骑士生活在一起。


    女骑士自然不肯，男人忽然暴怒起来，痛诉自己苦苦等待女骑士多年。前三年，他的心里每天都念着女骑士的名字，他的家人都笑话他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痴心等候。第二个三年，人们都说女骑士已经死了，而男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应当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女士结婚。


    第三个三年，女骑士在外征战的名声显赫于世，人们都说她是整个国家的女神之刃。男子的家人便又嘲讽他，说如今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已经配不上光风霁月的骑士小姐，说女骑士已经忘了他，才久久不肯来找他。


    最后一年，已经三十多岁的男子与一名贵族女士结了婚，生育了子女。即使他已有婚配，心中却仍然牵挂着女骑士。他认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为了满足家人需求的产物，没有一丝真心。只要女骑士肯嫁给他，他便一定会抛弃妻子，与女骑士在一块。而因为女骑士的身份，男子的家人也不会敢说出任何反对的话语。


    女骑士听完男子絮絮叨叨的话，那些话夹杂着苦苦的思念与浓密的爱意。她勃然大怒，一剑刺死了男子，全书完。


    ……姜芜摁住了自己的眉心，揉了揉。


    真是个……波折的故事。总的来说，姜芜对这个结局还是满意的。女骑士没有被爱情所蒙蔽，而是舍弃爱情而去，重回教会继续做至高无上的骑士长。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在家族安排的婚姻面前即使表现得百般不愿，但所作所为却并算不上清白。倘若女骑士真的选择与他在一起，姜芜不得不怀疑这本书主人与作者的品味。


    抛却那些甜言蜜语与恳切的修辞，本质上来说，男主人公一生几乎是完全的顺遂，没有忍受任何痛苦。女骑士在外打仗的时候，他在家中顾影自怜地苦等，竟然也从没有想过要去帮助自己的爱人。而他所谓的“被家人逼迫娶了别的女人”，其逼迫也不过是口头念叨几句，没有造成任何身体上的折磨。


    而最后他求娶女骑士，虽然口头上说的是为了年少的爱情，但一个能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男人能够有几分爱情？姜芜阴暗地揣测想，也许是只是为了女骑士如今显赫的地位也说不定……


    她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听到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姜芜懒得起来，以为是候在门口的仆人，便只是兀自大声说道：“进来！”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拧开了。姜芜转过头了，发现来人竟是菲奥纳。她如今看起来神智清醒了许多，脸上的血色也没了，整张脸上苍白一片，带着礼貌的微笑。她的目光落在姜芜打开又反摊在书桌上预防折痕的小说上，又看向姜芜，说道：“请您出来用餐……在翡冷翠我未曾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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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待您，到了帕尔纳基，我必然要向您尽地主之谊的。”


    姜芜站起来，她发现了菲奥纳注意到她看书的事，便故作平静地将书合上，重新放回到书柜上。“好的。这件房间原来是谁的？我借用看了看她的藏书打发时光……是您的，或者安吉莉娅的？”


    菲奥纳摇头。她薄薄的嘴唇没什么血色，姜芜分辨不出来她是怎样一种情绪。她说：“这是我朋友原本总是住的那间房。她是教会的一位主教，喜欢看书，将许多书放到我这里。您可以随意观看，她是个慷慨的女士，只会因为您的阅读而感到高兴。”


    菲奥纳并没有进一步透露那位“朋友”的信息的意思，姜芜便也不问。她将椅子拖回桌下，走出了房间。


    菲奥纳走在前面，姜芜走在后面。菲奥纳竟也没再说讲师的事情。也许她又忘记了。这个冷淡的、成熟的中年女人做派的菲奥纳与那个神志不清的、少女般的菲奥纳完全不同，看一眼便可以辨认出来。也许癔症给人带来的摧残与改变就是如此之大。


    姜芜这才发现菲奥纳居住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对面，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卧室，应当就是安吉莉娅居住的地方了。总督府上能供以休息的地方应该就这么一点，挨得很紧密，形成了一个像是小面积的平民住屋才会有的一个布局。


    穿过连廊，姜芜被菲奥纳领到了一处餐厅。桌子并不大，是分餐的，盘子里摆着精致的主食。而在二人相对的中间桌子上，则是放着甜点与佐餐酒。


    菲奥纳坐下，姜芜自然也只能在她的对面坐下。二人相对，姜芜问道：“安吉莉娅不会来和我们一起么？”


    菲奥纳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母亲应有的自豪与心疼，说道：“她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同我们一起吃饭闲聊。但是会有仆人把吃食送到她办公的地方去的。”


    姜芜应和了一声，用叉子叉走了甜点盘子里的一块分装的慕斯。含在嘴里，甜得不合她的口味，倘若要吐出来，未免又显得太过不雅。姜芜拧着眉毛，努力吞咽下去，感受奶油润滑地裹满食道，在喉咙里造成一种粘腻的感觉。


    姜芜竭力让自己不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以免菲奥纳觉得自己不满菜品。菲奥纳只淡淡地也用着甜品，表情是满意的、平静的。也许这就是她的口味，她喜欢那些甜得惊人的东西。


    姜芜心想：菲奥纳这样消瘦，吃甜一点，长一点脂肪也好，对身体还是很好的……


    她终于把那块慕斯咽下去了。正准备举着叉子食用正餐，这时候，菲奥纳突然问道：“刈割者阁下，您刚才看的，是那本《不被祝福的爱情》吗？”


    姜芜点头。


    菲奥纳紧接着突然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她说：“您认为，故事的主人公，那位可爱的女骑士，她会喜欢吃蛋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