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雪落临安

作品:《师叔,你的法宝太不正经了

    又是一年冬。


    落雪取代柳絮,重新飞扬在天上。


    不过是一夜光景,便将整个临安城点缀成一片素白,远山、屋檐、米铺、画舫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街道上也不再喧嚣。


    画舫内,暖炉烧得正旺,李寒舟提着布袋推门而入,他刚刚去城内作坊买了墨锭和宣纸。


    落雪如当年,李寒舟忽然来了灵感就想要作画了。


    他来了兴致,净手,磨墨,熟练地铺开宣纸,悬腕提笔。


    画的,依旧是当年的景象。


    虎牢山,大雪地,一个踏雪而行的青年,和一个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少年。


    笔尖正要勾勒出少年冻得通红的脸颊。


    “嗯?”


    李寒舟动作一顿,笔尖悬在纸上,一滴浓墨晕染开来。


    他抬起头,望向隔壁的米铺。


    他能感受得到,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迅速衰败,如风中残烛,即将燃尽。


    这是虎父。


    他已然大限将至了。


    不过他并未察觉到虎母的气息。


    莫非是出门了?


    李寒舟放下了手中画笔,看着窗外落雪沉默片刻,推门走入了落雪当中。


    米铺大门虚掩着,门前被人故意堆砌的石块也早已被虎父亲手搬开。


    只是门框上,还留着磨蹭、击打的痕迹,门槛也被踩踏得破败不堪。


    李寒舟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货架上布满着蜘蛛网,昔年的米香早已不见,一股破败的既视感,夹杂着淡淡的腐烂气味。


    李寒舟径直来到屋门前,目光在院中一扫,脚步顿住。


    院子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包,落了一层积雪。


    李寒舟心神一动,推门而入。


    屋门一推,一股屋内寒风吹了出来,温度几乎与屋外无异。


    床上,虎父正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在察觉到有人前来后,才缓缓转头看了过去。


    发觉是李寒舟,眼中焕发了些许光彩。


    李寒舟看到,虎父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夹袄。


    先前的绫罗绸缎,貌似被他剪掉了,身旁早已熄灭的火堆里,似乎还有些许残丝。


    “萧老弟……你来了?”


    他声音无力,细若蚊蝇,仿佛下一刻就要气息断绝。


    “虎叔。”


    李寒舟缓步上前,目光落在虎父身旁。


    那里躺着虎母。


    她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走了,他娘……走了几天了。”虎父撑着身子,在李寒舟的轻扶下坐了起来,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泪水。


    他指了指窗外。


    “外边的坟包,是我挖。”虎父看着身旁的妻子,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李寒舟苦笑。


    “屋里没生火,冷吧……呵呵,我不敢生啊,我怕……我怕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挖完,他娘的身子就……”


    虎父忽然眯上了眼睛,目光怔怔地落在李寒舟的脸上。


    “萧老弟……你怎么……一点都没老?”


    那张脸,和多年前他第一次在街坊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一丝白发,甚至没有一丝皱纹。


    不等李寒舟开口,虎父自己先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而怪异。


    “呵……呵呵……我这是老糊涂了,眼花了……”虎父的眼中闪过些许明光,口中喃喃道:“萧公子,你是……天上的仙人吧。”


    李寒舟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天上的仙人啊……”


    虎父忽然呜咽哭了起来,泪水顺着皱纹滚落,干瘪的双手捂住了脸。


    “我当初……我当初要是听你的就好了啊!”


    “世事也没有谁对谁错。”李寒舟声音平淡。


    “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虎父猛地摇头。


    “什么一步登天,那都是要遭报应的!是我……是我把小虎的性子给败坏了!”虎父转头看向一旁的虎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也是明白了。”


    “我家小虎那么好的孩子……八岁就离开了家,独自一个人在那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在宫里也好,在军队里也罢,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说他不狠点……能活得下去吗?”父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嘲:“我也是糊涂了!”


    李寒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这婆娘前天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小虎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肉臊面呢。她说……她想儿子了。”


    虎父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捶在床沿上。


    “她说……她想儿子了!”


    “她还说……她恨我啊!恨我把小虎一个人丢在那吃人的地方!一家人在这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萧公子……您说得对,有些路一旦走了,就真的没回头路了。”


    虎父抬起头,眼中满是哀求,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望着李寒舟。


    “萧公子,我也不求你什么了……就请你看在咱老交情的份上……”虎父缓了缓气,道:“我干不动了,就把我俩葬在庭院的坟包里吧。”


    “好。”李寒舟点了点头。


    “至于小虎……”虎父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道:“随他去吧。”


    付出可以获得如今的地位,如今做的错事也得遭到应有的惩罚。


    世上从来没有不带后果的事情。


    善恶皆有果,万般不由人。


    虎父的呼吸渐渐微弱。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李寒舟的肩膀,望向门外那漫天飞舞的大雪。


    最终,落在了院子里那个被白雪覆盖的小小坟包上。


    坟包不像坟包,反而像个落满雪的小土丘。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了双手。


    记忆里,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


    小虎就曾站在那样一个小土丘上,冻得流着鼻涕,却哇哇大叫,那双含泪的眼睛正盯着他,朝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爹,俺下不来了!”


    虎父眼神涣散,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哎,爹来了……”


    虎父的嘴角,勾起一抹安详的笑意。


    ……


    李寒舟静静站了片刻,走出屋外,抬头看了看天。


    白茫茫的世界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雪真大啊……”


    他喃喃自语,随后他拿起了靠在墙上的那把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