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七坐在车里，看到程有富走过来心提到嗓子眼。


    那些挨打的痛苦回忆强迫入侵她大脑，她明知道霍霄不会丢下她，但骨子里的害怕还是让她绷紧全身，本能的自我保护让她不由自主拉高身上的外套。


    她想遮住视线，不想看到程有富。


    外套拉到一半，她又强迫自己放下。


    她不是以前那个程七了，霍霄说，要她有自己的想法，要她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地生活里，不应该惧怕程有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发颤，眼眶似乎也要涌上眼泪。


    她死死拽住霍霄的外套，眼睛盯着程有富，愣是没挪开。


    她猜着程有富会拍打车窗要她下去，不，他不敢，这是霍霄的车。


    那一定会隔着一段距离呵斥她，说她不孝顺，不知道下车问好。


    程七在脑海里想象着一切可能性，无论发生什么，她对策只有一个。


    她会下车，不会展露一点自己的害怕，她要坚定的看着程有富，告诉他自己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能是距离太远，可能是程有富步子慢，也可能是程七思绪转得太快。


    总而言之，程七下定决定后，程有富还没到近前，她决定先发制人。


    开车门，下车，她视线始终看着程有富，手中外套披在身上，闻到外面熟悉气息，她适才的担忧和害怕，全都消散了。


    黄昏时分，也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间，空气里飘来烧柴火的味道，程七再熟悉不过。


    她想起小时候，烧火做饭时，程有富经常从柴火里抽出一根烧着的树枝，对着她晃动，吓唬她说要给她身上烫个疤。


    那时候程七特别害怕，哭着喊着求着躲，后来程有富为什么不这么做了？


    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黄昏，程有富趁她烧火做饭时抽出一根树枝，老样子吓唬她。


    那次烧红的树枝离程七太近了，差点戳到她眼睛，她吓到应激，尖叫着要程有富不要这样，她手里炒菜的铲子飞出去，烫在程有富肩膀上红了一大片。


    程七以为自己死定了，一定会被程有富打死，但出乎意料的，程有富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瞪她一眼回屋去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程七突然发现，那时她吓破了胆的模样，在程有富眼里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反击。


    只是飞出去铲子而已，他就怕了。


    以前她从没想过程有富会害怕，那件事情她始终没想明白，左右没挨打，是值得庆幸的，她很快就忘了。


    现在回忆起当初程有富心有余悸的模样，再隔着一段距离看他，他伸长脖子像个王八，探头探脑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连地沟里的老鼠都不如，他有什么可怕的？


    程七自嘲地笑了一下，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她抬头望天，又垂眸看身上的外套。


    因为跟这么个人对峙而湿了霍霄的外套，真不值。


    恍惚间，天好像亮了，程七紧紧外套，天边橙色云彩清晰可见。


    她从未在晋寿村看到这样的黄昏，漂亮的像是在她眼前加了层滤镜。


    再看程有富，程七有点想不起来了，他以前驼背也这么严重吗？


    “怎么下车了？”霍霄手搭在程七肩上。


    程七回头，对上霍霄的视线笑了下：“雨停了。”


    “是。”霍霄打开副驾驶的门，“车里等，大人的事大人去处理。”


    “尧哥也等吗？”她说，“我也想去。”


    霍霄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程有富。


    “我不害怕他，”程七主动说，“我想接大姐离开这里。”


    霍霄收回视线，冲她笑了下，点头说：“好。”


    “哥。”后面霍尧带着赵旭过来。


    程七回头，赵旭的模样跟记忆里重合，他本人比记忆力更瘦一些，精神气也差点。


    他看程七的目光很复杂，说不上，程七觉得有点怪。


    “叫妹妹。”霍尧碰了下赵旭。


    “妹妹……”赵旭声音哽咽。


    程七只觉是应该叫‘旭哥’的，话到嗓子眼又咽回去。


    她转脸看向霍霄。


    往常这样的场景，都是霍霄先介绍，再让她喊人。


    这次霍霄没说话。


    她看着霍霄，等他指引。


    霍霄却省略了这个步骤，直接拉起程七手，对另外两个人说：“程有富在那边。”


    霍尧扫了眼，不屑地说：“那个就是啊？”


    “我去吧，”赵旭往前，“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留着依依的骨灰。”


    霍尧在后面骂了句脏话。


    事实上是几个人一起去的，赵旭在前面走，后面三人跟着。


    能看得出，程有富认出霍霄了，他想上前巴结，但看人多，脸色都不好看，扬起的笑变成瑟缩的担忧。


    “你们……干什么？”他视线扫过几个人，没认出来程七。


    “我是赵旭，还记得我吗？”赵旭非常客气，稍弯腰跟程有富说话，“依依的骨灰在哪？你说会好好保存的。”


    程有富一听，眨巴几下眼睛，笑了。


    他伸手出，做出钱的手势，笑得极其猥琐。


    程七撇开眼，觉得恶心，可偏偏自己就是他的女儿。


    霍霄握紧她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舒服可以回车里等，没关系。”


    程七摇摇头，她要亲自接大姐走。


    以前是大姐送她离开这鬼地方，现在她也要带大姐走。


    赵旭看样子要拿钱，霍尧忍不住上前扯他一把：“给你脸了，程依依在哪，信不信给你家烧了？”


    霍尧是那种平时看着吊儿郎当还有点风趣的人，真生起气来还挺吓人的。


    他吓人的点在于，他不是单纯放狠话，而是会执行的那种。


    果不其然，霍尧说完就往后面房子走，程有富忙拦住他。


    “哎哎哎，你干嘛？”程有富打量他，“我报警了啊！”


    “报警？”霍尧笑，“天王老子都管不住我，你报警有个毛用！”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抬手就丢到外面的柴火堆上。


    那一堆都是干芦苇，哪怕刚下过小雨也遇火就着。


    “哎哎哎！！！”程有富手忙脚乱想救火，也只是‘想’而已，火势不大，他愣是靠不上前。


    他不会，他害怕。


    还是赵旭帮忙踢开烧着的干芦苇，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赵旭有点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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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看向霍尧，到底没说话。


    程有富要生气还不敢，干着急：“你们这……这……”


    “这什么？”霍尧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信不信我再给你点了，我看谁还敢帮？”


    程有富吓坏了，连连摆手：“屋里呢，骨灰在屋里呢！”


    “拿出来！”霍尧凶他。


    “我去找，”程七往前，“尧哥，让我去找。”


    霍尧收起那副吓人模样，看向程七，点了点头：“行。”


    程七看着以前所谓的家，往前走几步，又跑起来。


    霍霄在后面跟着，示意霍尧看好程有富。


    等程七跑出去好远，程有富看半天才回神：“刚才跑过去的是程七？”


    霍尧：“那是你爹。”


    到了门前，程七看到之前被霍霄踹坏的门栓没修好，歪歪扭扭的用塑料绳捆着。


    她推门进去，屋内烟挺大，到处乱糟糟，跟以前完全不同。


    她先在外面找一圈，没有，又到程有富那屋，进门先看到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人的，她以前喊奶奶。


    只是，喊她奶奶的时候，多半是求饶。


    她是愣了下，挪开眼继续找。


    程有富这屋也没有，整个房子的角角落落她都翻遍了，没有。


    她很害怕，害怕他们丢了大姐的骨灰，半年了，去哪找啊……


    “别急，”霍霄拉住程七胡乱翻找的手臂，“程有富不像说谎，再想想，能放哪？”


    程七停下来，扫视整个屋子，她觉得这屋哪都不可能，最可能的只有丢了，而且会丢很远。


    她在屋里来回转，急得想哭，又强迫自己冷静。


    余光扫到外面已经塌了的草棚，她止住脚步。


    以前草棚里都是干农活的工具，还有些舍不得扔的破烂。


    草棚看上去坍塌有段时间了。


    她快步出去，钻进草棚里。


    里面黑漆漆，霍霄后进来，拿出手机给她打光。


    很快，她在以前放东西的架子最下面找到熟悉的骨灰盒。


    是赵旭当初送回来的那个。


    她眼露惊喜，忙钻进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骨灰盒护在怀里钻出来。


    “找到了，”她看向霍霄，又笑又哭，检查骨灰盒是否完好，“我找到了。”


    霍霄擦掉她眼泪说：“嗯，回家。”


    院外霍尧还在看着程有富，程有富手缩进袖子里，蹲在地上，像个劳改犯。


    见人出来，霍尧上前，看到程七脸上是笑着的，也跟着笑了。


    赵旭快步上前，要从程七手里接过程依依，程七没让，赵旭愣了下。


    “先上车，”霍霄说，“天要黑了。”


    霍尧拉着赵旭上了另一辆车。


    霍霄开车，见程七情绪稳定点，他开口说：“赵旭那人不坏，就是脑子不那么灵光。”


    程七仔仔细细擦掉骨灰盒上的尘土，手指一遍又一遍抚摸上面大姐的相片。


    好在，找到了。好在，完好无损。


    她抱着骨灰盒在大腿上，用外套盖好，像是怕大姐冷。


    做完这一切她转头，抬眼看霍霄：“赵旭跟我大姐，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