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夜相会

作品:《诱玉欢

    郯王府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却悄无生息地走了,矛盾得紧。


    梅夫人寻到颜玉皎问话。


    颜玉皎心烦意乱,只道:“事情闹成这般,连圣上都知道了,我又能如何?自然是先答应婚事,走一步看一步罢。”


    梅夫人不知有何顾虑,坚持道:“不行,不能嫁!……瞧瞧郯王府今日的作派,你嫁过去若是受了欺负,我们都没有办法给你撑腰。”


    “什么欺负?能受什么欺负?”颜尚书倒是没了之前的犹豫不决的态度,神色不耐道,“楚世子自小我们看着长大的,郯王和郯王妃的为人你我也都清楚,玉儿嫁过去,他们肯定当宝贝一样宠着,怎么会欺负玉儿?依我看啊,这桩婚事极妙,妙极!”


    闻言,颜玉皎还没作什么反应,梅夫人先勃然大怒了。


    “妙你娘的狗屁!姓颜的,方才楚宥敛在时,你吓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是睡小妾睡迷糊了不成!你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梅夫人没有说,她只是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颜尚书,神情似是忌讳又似是愤恨。


    颜玉皎倒是好奇起来,她自小便知道父母有事瞒着自己,知晓这件事恐怕会给家里惹来大麻烦,自己也无力解决后,她便从不多问。


    如今看来……


    这桩事竟然好像和她有关?


    “你、你简直粗鄙至极!”


    颜尚书此时倒是有底气的很了,一拍桌子,面皮抖了抖,怒道:“当着玉儿面你都胡说些什么!”


    梅夫人比他更有底气,不管不顾地一甩袖子,桌子上的茶杯茶碗都被扫落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响的人心惶惶。


    颜尚书顿时吓得肩膀都缩塌下去了,脸上却还强撑着一副不屑于计较的倨傲模样,只虚弱地冷哼几声。


    颜玉皎不愿他们吵架,头疼地劝慰道:“爹爹,娘亲……”


    梅夫人一抬手,制止她开口,冷声道:“玉儿,你先出去罢,我和你爹有话要说。”


    这能有什么话说?


    怕是没说两三句话就要打起来。


    颜玉皎无奈道:“如果是有关我的事,还希望你们能让我知晓。”


    梅夫人脸色不能更差:“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颜尚书也帮腔道:“对,玉儿你先出去吧。”话毕,他竟然还有闲心弹了弹洒落在衣袖上的茶水珠。


    颜玉皎轻叹一声,只好起身离开房间,但她也没走远,躲在廊下的粗柱子后面等待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梅夫人就一脸灰败地扶着墙走出来,看起来吵架不仅没吵赢,还输得很惨。


    颜玉皎也没有走上前,她知道娘亲不愿别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待了片刻,她便悄悄离开了。


    一路上忧思难解。


    她听丫鬟们说,这些天娘亲和爹爹吵了好几次,娘亲怪李姨娘没安好心,若不是李姨娘的侄女非要拉着她去长公主的宴席,她也不会遭贼人暗害,出了这桩丑事。


    爹爹自然觉得娘亲无理取闹,既然是贼人暗害陈世子,让她和楚宥敛受了无妄之灾,又和李姨娘的侄女有什么关系?人家拉她出门交际也是一片好心,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两个人大吵几架,如今见面说话更是夹枪带棒,丝毫不让,眼见着快要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了。


    颜玉皎忽而想起李姨娘。


    这个女人实在是难以捉摸,她是大理寺卿家的庶女,却是最典型的京城大家闺秀的作派,温顺恭谦,知进退,明得失,未出嫁前就有极好的名声,若非爹爹升任尚书,其实不够资格娶她做妾室。


    李姨娘进门没多久就怀孕了,三年前生下大弟弟后,依旧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处处尊让娘亲,爹爹很满意她的品行,如今遇到事情也不再只和娘亲商议,也常去问李姨娘。


    颜玉皎不确定李姨娘是不是真的毫无野心,但大弟弟出生后,娘亲和爹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今,更是除了冷言冷语的讥讽再无他话。


    娘亲的处境愈发艰难,娘亲可能也意识到了,可她学不来李姨娘那副温柔刀的作派,只得和爹爹这般吵下去,可这样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说来凉薄,就连爹爹娘亲这般曾经人人艳羡的美满婚姻,也会走到尽头,也要权衡利弊的。


    每当想到这些,颜玉皎心里就特别矛盾,她一边苦于女子无法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只能屈从于嫁个有权势的人为她撑腰,免得她离家后娘亲受欺负,一边又对婚姻很悲观。


    她心里很清楚,爹爹虽然不复从前那般爱敬娘亲,但和京城其他高官相比,爹爹性情宽和,勤恳踏实,不沉溺于美色,不狎妓,后院只有三位妾室,更不宠妾灭妻,不打骂下人,在外给足了娘亲体面,在内将财政大权也交付娘亲掌管……如此对比,爹爹已然算是难得的好夫君了。


    ……可连爹爹这般让娘亲无比憋闷苦痛的男人,都算是顶好的夫君,那其他还不如爹爹的男人呢?


    所以,她怎么能不悲观恐惧呢?


    颜玉皎愈发心烦意乱。


    思绪漫无目的地乱飘,竟然想起午时凉亭下外衫湿透的楚宥敛。


    楚宥敛长开了。


    少年已然褪去幼时稚气,身姿挺拔,肩背宽阔,俯身望着她时,周身的气势仿佛初秋的浓雾,潮湿寒凉。


    她其实有点怵他。


    可能不仅仅是楚宥敛变了,她也变了,京城花开至荼蘼的繁华和刻板压抑到难以喘息的规矩,已然侵蚀入骨,再有生机的人在此地滚一遭,都会变成千篇一律的冰诡蜡像。


    而温柔良淑的大家闺秀的名声,也让她心甘情愿在脖颈处套上伦理枷锁,于是胆怯、畏惧、羞惭。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路过前院时,颜玉皎看到管家们正在为如何搁置楚宥敛送来的聘礼而吵的不可开交。


    她静待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吐一口气,只觉这初夏的风如同细密锋利的蛛网,将她这个弱小的生灵紧紧束缚,而又凶残地吸走所有生机。


    如果不会长大。


    如果不来京城。


    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


    .


    本朝最有权势的郯王世子亲自上门提亲,这等喜事和荣耀,让颜府不得不大摆筵席,热闹了好几天。


    青棠院上下也跟着喜气洋洋的,夜幕降临后,丫鬟婆子们不是打叶子牌,就是喝着甜酿猜拳行令。


    樱桃端着饭盒一路走过,眉头越皱越深,打开帘子就对颜玉皎抱怨:“小姐也太纵着她们了,一个二个没个正形!还有喝多了嫌热脱衣服光膀子划拳的,实在是有碍观瞻!”


    颜玉皎正在躺在榻上看闲书,闻言只道:“总归我要嫁人,他们也快活不了几天,由他们去吧。”


    樱桃轻叹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从饭盒里拿出热酒倒入杯中,递给颜玉皎。


    颜玉皎懒懒接过,轻抿了一口,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坐直了身体,神色正经道:“你从哪儿拿的酒?”


    樱桃不明所以:“小厨房的桃花酒已经喝光了,我就去大厨房那儿拿了荷花酿。”


    颜玉皎慢慢把书放到一旁。


    烛火如星。


    静影沉沉。


    她玉白的脸藏在暗处,睫羽的阴影遮住眸色,辨不出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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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樱桃心中开始打鼓,暗骂自己也没个正形了,怎么能未经小姐同意就私自换了别的酒?


    她正想告罪,就听颜玉皎淡淡地吩咐道:“天气渐热,小心烛火,让丫鬟婆子们都消停些,早点回去歇息罢,另外给门子们送去几壶热酒和几碟小菜,最近辛苦他们了,让他们也下值散了吧,院子里面不必留人。”


    樱桃顿觉奇怪,小姐刚才还不管丫鬟婆子们打叶子牌呢,现在又都让散了,还把门子也打发走了……


    但樱桃也没敢多问,应了一声就出门取钱打发人去了。


    外面闹哄哄一场,直到亥时一刻才彻底安静下来。


    颜玉皎下了塌,悄悄支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檐下的灯笼随风晃动,烛火摇曳明灭可见。


    天地间只余虫鸣声不间断。


    院中人已经走光了。


    颜玉皎这才小心地披上斗篷,手里提着琉璃灯盏,推开四年未曾打开的小暗门,一步步朝着后花园去了。


    今夜月明星稀,不冷不热,正是在饮酒作对赏月抒情的好时机。


    她却没有半分玩乐的心思,神情比脚步还要坚定,最终停在后花园那架秋千旁边。


    才站定,身后的树叶就呼啦啦作响,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滚下来了。


    颜玉皎警觉回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提着一柄琉璃灯盏,立在她身后。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离得近了,琉璃灯盏将这人的身形面容照得清晰许多。


    卸去了庄重的发冠,只余耳后的发坠落在肩膀,灯光为楚宥敛的浓眉阔目、苍白唇色镀上一层热,让他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


    颜玉皎暗自捏紧了灯盏柄,强装镇定道:“我为何不敢来?”


    察觉到她的紧绷,楚宥敛淡淡然从怀里取出一纸包糕点:“琼露坊近几日的新品牛乳青芒饼,想来你应当爱吃。”


    颜玉皎顿了下,也不忸怩,接过纸包,放在秋千上,自己也坐上去,又从善如流地把灯盏交给楚宥敛。


    楚宥敛比她更从容,一只手握住两柄灯盏,还试图取代纸包的位置:“伤还未好,能坐下聊吗?”


    颜玉皎咬着糕饼,无辜地摇了摇头:“楚世子莫要骗人,前几日你来我家提亲时生龙活虎的,淋了雨穿着湿衣服还有心情嘲讽我,如今更是长进了,仗着我是你的未婚妻,就算就被人撞见你我在此深夜幽会,也完全不妨碍什么,就大着胆子收买颜府大厨房的师傅,将荷花酿偷偷递给我,你的精力如此旺盛,心思如此缜密,根本不像身上有伤的样子嘛!”


    她摇头晃脑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又明嘲暗讽、冷笑连连的,楚宥敛却好似被逗笑了,勾了勾唇。


    “我还以为……你会忘了我酿的荷花酿的味道。”


    颜玉皎:“我们一起拜的师一起学的酿酒,你的荷花酿配方比寻常方子多了一味薄荷,味道怪的很,我怎么会尝不出来?”


    楚宥敛倚着秋千,双手抱胸,眉眼却温柔如水:“那可不一定,某人心狠,四年视我为无物,常人问起那人,往常不是和楚世子关系最好吗?那人答,哪里来的谣言?我与楚世子素不相识。”


    颜玉皎噎住,略略不自在,脸涨得通红道:“你就非要阴阳怪气?”


    楚宥敛道:“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知道我在阴阳怪气?”


    颜玉皎气笑了:“你大半夜约我来到这儿来,只是想故意气我?”


    “怎么会?”楚宥敛凑近她,似乎是想观察她的表情,又似乎只是想认真地看一看她如今的模样,“四年间我不止一次约你,在这里等你等了九十多次,可你只来了这一次,我可是珍惜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