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时还是第一次在十二点过后进到学校。


    正如涂鸦客所说，凌晨过后，学校大火便具像化了，夏之时能感知到周围火焰的炙热，能看到那些伺机想要将他吞入腹中的火舌在蠢蠢欲动。


    他身上有着涂鸦客的加护，才得以安然无恙地穿越火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窥视着他，似乎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感兴趣极了。


    “涂鸦客，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夏之时提防着它们，一边走一边跟涂鸦客聊天。


    “主人，我的完全体更厉害呢。”涂鸦客就坐在夏之时的肩头，触手在夏之时面前晃来晃去，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所以你的完全体到底是什么样子？”夏之时更好奇了。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涂鸦客在魔镜上写道。


    夏之时：“……”


    好吧。


    据这段时间他和涂鸦客的只言片语分析，他得知涂鸦客以前是会说话的，并且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是因为一场恶战，他所有的力量变成碎片分散了出去，变得如此弱小——而击溃他的始作俑者，正是“隐”。


    夏之时对涂鸦客和隐的关系也很有兴趣，但鉴于涂鸦客对隐忌惮的态度，他没有追问太多。


    “唔。”刚走过拐角沿着楼梯上了楼，夏之时的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眼，神经便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加重了呼吸，他轻声说，“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在一楼时黑暗中的怪物还算安分，然而越往上走夏之时越察觉到了它们的蠢蠢欲动，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在无形中放大了它们的恶念，让它们再也无法克制内心原始的冲动。


    “是的，主人，因为我们已经接近学校污染的源头了。”涂鸦客扫了一圈角落阴影中想要冲上来的怪物们，“您在这等我片刻。”


    他刚写完，下一刻便从夏之时的肩上跳了下来，身体竟然越变越大——最后呈现出了一个少年的雏形。


    他前阵子找回了不少力量碎片，一直苦于没有实战的机会，这会儿正好可以大施拳脚。


    只见无数双漆黑的触手从涂鸦客的斗篷中涌现出来，一把攥住了异形们的咽喉，顷刻间便将其捏爆，化作缕缕黑烟。


    夏之时目瞪口呆：“……牛逼啊。”


    涂鸦客得意的用触手搓了搓鼻子——如果他有的话。


    “怎么办啊……”


    怪物们消散前隐隐约约在嚎叫着什么，夏之时闭上眼仔细倾听，听到他们在低低哭诉着，恐惧着，哀求着。


    “又考砸了，怎么办啊……妈妈又要骂我了……”


    “为什么我怎么学都学不好啊，好想死啊。”


    “不想学了，好崩溃啊，我真的考得上大学吗。”


    “我真的长得那么丑吗，好想减肥，好想变漂亮呀。难道长得不好看就活该被欺负吗？”


    “妈妈，我好想回家……”


    夏之时听得愣住了，他之前虽然听涂鸦客说过这些怪物的来源，但直到现在亲口听到他们说话，他才感到了一丝真实感。


    就好像是一个个少年少女站在他面前，无助的看着他……


    涂鸦客见他一动不动，便解释道：“主人，这就是污染，是人类黑暗面的集合体。像是学校，公司这种地方，污染是最多的，这里的大火也是污染的一种，当污染超过了一定的界限，就会造成某种现象，甚至是波及到现实世界。”


    见夏之时没动，涂鸦客又写道：“不过这不重要，主人，只要我们把源头解决，这些污染就成不了气候，更不会波及到现实世界。”


    “如果，”夏之时没有很快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询问道，“如果我们把这里的源头解决掉了，它们也会跟着消失吗？”


    涂鸦客顿了顿写道，“主人，人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制造新的污染，我们没有办法让它们永远消失。”


    “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污染被清理了，现实世界的人就会好受一些么？”夏之时又问。


    “……”涂鸦客迟疑了，他仿佛察觉到了夏之时的意图，他回头，不解的注视着夏之时，“是的，但是主人，这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他们今天因为污染消失变得开心了，可他们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还是会难过，人类每天都在制造新的污染，什么都不会改变。”


    是的——也许就像是涂鸦客所说的那样没错，就算他今天解决掉了污染，可明天呢？后天呢？新的烦恼、新的污染、新的绝望，每天都在滋生。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他就要袖手旁观么？


    他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向他求助的灵魂，继续痛苦么？


    不……


    他做不到。


    “那我就每天晚上都来吧。”夏之时睁开眼说，“反正我也要帮你找力量碎片不是么？我们顺便清理一些吧。”


    “……”


    涂鸦客不理解。


    “这有什么意义呢，主人？细小的烦恼每天都在堆积，这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事情。”


    没有意义么？不……是有意义的，夏之时想。


    绝望是以每天细小的烦恼堆积而成的，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好的成绩、父母的争吵，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你”“你要争气啊”、以及渐行渐远的朋友，因为身材和容貌而被歧视，嘲笑的窘迫……这些小小的烦恼一点一点堆积，如果今天不解决，明天不解决，它们一定会在某一天突然呈现出恐怖的姿态爆发。


    你站在屋顶时想的是什么呢？你看着安眠药时想的是什么呢？深夜里你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好那么一点，夏之时都希望他能帮上一些忙。


    ……也是为了曾经的自己。


    “……会有意义的。”他说。


    ……


    “——夏之时，你这个娘娘腔。”


    “你长得这么瘦小，跟女孩子有什么区别啊？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发育啦？”


    孩子天真的话语总是容易带上伤人的色彩。


    在成长的过程中，每个孩子都有着自己的步调，而夏之时恰巧就是最悠哉、最缓慢的那一个。


    他长得不高，又瘦弱，便时常会受到那些“男子汉”们的嘲笑，这么一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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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的，比起跟男生在一起玩，他反而更喜欢和女生相处。但也因此，被人冠上了“娘娘腔”的名号。


    因此，在听到那些彷徨的话语时，他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只是他要更幸运一些——每当他身陷囹圄时，那个家伙就会站出来保护他，使他免受进一步的欺凌。


    “你说谁娘娘腔呢？有胆子再说一遍？”


    “人家发不发育关你屁事啊，你再废话我让你永远不能发育你信不信？”


    少年攥住欺凌者衣领捍卫他的模样历历在目，夏之时不禁苦笑起来，他深受那个家伙的照顾，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他。


    “你笨呀？”少年揪住他的耳朵，那力道很轻，他知道他舍不得对他下重手，他惩罚般的捏了两下，不爽的说，“别人说你你不会骂回去吗？”


    “这不是有你在吗？”夏之时记得当时自己这么说。


    “靠……你真会说话。”少年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爽的撇了撇嘴，伸手掐他的脸蛋，“那我不在了呢？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身边，我不想那个时候你再被别人欺负。”


    “那……”夏之时顿了顿，带着少年人的小心思，缓缓开口，“你不要离开我不就好了么？”


    忽然，突然窜起的大火鲜明了眼前的身影，是他，他站在大火之中向他伸出手，对他说：


    “真拿你没办法。那你来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夏之时止不住的心动起来，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诱惑着他，让他无法抑制自己渴求靠近的冲动。


    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


    “主人……？”


    涂鸦客迷茫的看着徒然迈步走向大火之中的夏之时，那里空空如也，只有能够将人吃干抹净的火舌。


    他想拉住夏之时，可夏之时力气竟然出奇的大，就连他都无法拉回，他不会说话，只能一遍一遍焦急的在魔镜上喊着夏之时的名字。


    “小时，来吧，我们永远在一起。”少年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怎么可能。”记忆深处有一个声音说道。


    等等……


    夏之时往前走的步调一顿。


    他当初，是这么说的吗？


    “怎么可能。”那道声音在回忆里又说，“我们总会分开的，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你啊，要学会坚强，知道么？”


    他想起来了……


    那个家伙……不是会这样纵容他的人。


    “不过小时，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少年的声音真挚而又坚定，“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一定会。”


    蓦地，夏之时迟钝的意识惊醒过来，他看着眼前触手可得的大火，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他刚才也被“污染”影响了！


    “小时，跟我一起走，不好么？”一道声音冷冷地说，没有了方才的温柔。


    夏之时抬起头，看到从火焰中形成了一个少年，那少年的模样时而变换，一会儿像是顾观山的脸庞，一会儿又像是夏之时自己的，最后他定格在了后者——夏之时明白了，这是由他身上诞生而成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