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修)
作品:《掩娇啼》 越明珠不知道自己在大伯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裴晏迟那日给她捏了一对泥做的猫咪, 附了一张信笺,特地说明他是头一回学会, 若有纰漏,还请她指教。
越明珠觉得他捏得很精细,小猫的肉垫看起来都软乎乎的,说是头一回,可比她闲着没事就练习的手艺好得多。
聪明人果然做什么都比别人厉害一些。
她承认她有点嫉妒。
其实越明珠左看右看地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但裴晏迟都这么说了,她实在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可以挑剔他的机会。
所以想了半晌, 终于憋出了“有待提高”这个模棱两可的评价。
等云青回来时, 越明珠便等不及问:“他有说什么吗?”
“公子问,是不是只有那一句话。”
越明珠思索了一会儿,道:“他难道觉得我赐教得太少了吗?”
云青不吭声了,但越明珠觉得她想得很有道理。
裴晏迟都说了让她赐教, 总不可能期待她答非所问说出别的话。
其实越明珠原本没有想给裴晏迟说什么多余的话。
但看在裴晏迟这么虚心受教的份上, 她决定大发慈悲地破例一回。
少女跟桌上那只泥捏的小猫大眼瞪小眼,端详良久之后,她提笔,绞尽脑汁写了一整张纸, 让云青晚些送到对面的府上。
一街之隔,在越明珠冥思苦想如何赐教时, 裴晏迟正在听属下禀报公务。
衙府内人多眼杂,又并非他的心腹把控,有些事情不便在衙中详谈, 譬如快马加鞭送回上京的急报。因此于他而言,回到府上后也并非歇息,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例行公事。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 明明有越明珠陪着的时日才是极少数。
但完完全全置身于只有他一人的府邸之中,裴晏迟忽地发现,他现在似乎更习惯后者。
能够在书房里或者床榻边搂着她翻阅邸报,能够离开书房走一段路就看见有人在等他,亦或者最不济像前几日一样,抽身处理完公事,可以看见她安静的睡颜。
他比他想象中更不能离开越明珠。
庄河禀报声渐缓,心中悄悄反思起自己方才的话有无什么错漏。
先前没见到夫人时,自家主子的表情都还平平常常,在书房听了他几句汇报,脸色便蓦地冷了下去,他难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反思之际,下人匆匆敲响了房门。
裴晏迟连眼都没抬一下,容色冷淡地翻了页案宗。
庄河见状正要代他开口训斥,却听见外边道:“公子,是夫人送来的信。”
裴晏迟:“拿进来。”
他原本以为又会是很简短的几个字,结果打开盖了花印的纸笺,竟然满满当当写了一整张。
就像是从前错认他时一样。
这完全在裴晏迟意料之外,他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抻平了纸笺。
不过只看两行,裴晏迟便发现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越明珠怎么可能写那么长的甜言蜜语给他。
庄河低着头,余光却在偷瞥着男人的神色。
他隐约觉得夫人在这时候送来的信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打开,裴晏迟的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男人幽幽道:“我还不知道我捏的玩意有这么丑。”
果然是被夫人嫌弃了。
庄河觉得他还是不要接话得好。
出师不利,任是谁都很难不心烦。
不过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裴晏迟发觉越明珠挑刺挑得十分认真。
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在那只狸奴的爪子内侧留下了半颗指纹。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越明珠在烛火下摆弄审视那只小猫的样子。她一认真,柔软的脸蛋就会不由自主板起来,脸边微鼓,让人很想要捏一下。
庄河已经可以预想到,等会儿接着禀报时,会面对一张冷沉得多么不近人情的脸庞。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听见一声低低的笑。
庄河一愣。
等他抬起头望向裴晏迟时,男人已经将信笺折好压在墨砚下,语气一改刚刚的冷漠,显得十分和缓:
“继续说正事。”
…………
越明珠头一回发现裴晏迟有如此谦逊的一面。
他似乎当真听取了她的意见,接下来送到她桌上的小摆件愈发精美,也不再拘泥于用黏土,有的是他一刀一刀在木头、玉石跟琉璃上刻出来的。
不足巴掌大,但个个都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哪怕越明珠对雕刻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他用了心。
除了雷打不动亲手做的小摆件,还有些别的五花八门的玩意,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在街市看到的新奇的小东西。
不同于说话时偶尔还会蹦出来些花言巧语,裴晏迟的信笺上字迹锋芒毕露,辞藻也十足简洁。
今日换了一只细的刻刀,跟之前比之孰好孰坏。
今日想起来你以前喜欢吃芝麻饼,味道如何。
今日得来一株据说能常开不败的仙草,跟寻常的花草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他问得很认真,越明珠也不免打起了认真的态度,一来二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跟裴晏迟互通起了书信。
越明珠想起刚刚认错人的那段时日,裴晏迟也喜欢隔三差五地给她稍些小玩意。
恢复记忆后一切都好像变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再以心上人或者夫君的眼光跟裴晏迟相处。
但是有的东西又好像没有变过。
譬如裴晏迟总是特别会投其所好。
再譬如,收到他精心准备的心意,她总是会有点开心。
云青交递完信,从外边赶回来,见自家小姐正托腮思索着什么,想了想,还是道:“奴婢方才见了小少爷。”
越明珠抬起脸。
“他在侧门站了一会儿,奴婢见他迟迟不走,怕生事,便上去问他有何贵干”
裴惊策却没说什么,只是问了越明珠的伤如何。
听说已经痊愈,他倚在门栏边,双手抱臂,笑了一下道:“那就好。”
“奴婢听说,他的车马已经准备离开此地了,但不像是要回上京。”
越明珠轻轻噢了一声:“知道了。”
“……对了,信呢?”
云青笑道:“奴婢已经亲手送到公子手中了。”
翌日,到了下衙的时辰,裴晏迟的马车准时地行驶回府邸。
他一走下马车,破天荒地瞧见一道毛茸茸的身影。
天气冷了,越明珠换了一件更厚实的狐毛大氅,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黑水亮的杏眼。
裴晏迟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她的眉眼,站定在她面前,缓声道:“看来我前几日的表现还算不错。”
多亏在互通书信时跟裴晏迟说了许多话,重新以另一种方式熟悉了起来。
此时面对他,越明珠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有种莫名的局促。
她道:“外边冷,先进来吧。”
裴晏迟面上还十分平静,嗯了一声,往前一步,走到她旁边。
越明珠偏过身,伸出手来。
这样的情景在他们过去再常见不过,裴晏迟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掌心相贴时,两个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瞧见越明珠愕然的神色,男人意识到他刚刚产生了点误会,收回手,赶在她出声之前冷静地开口:“抱歉,之前习惯了。”
“……”
掌心的温度一触即离,分明是他做错了事,越明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窘迫。
一路走进前厅,踏过门槛,她才低声解释道:“我刚刚是想让你把东西先给我。”
裴晏迟道:“那你过来一点。”
越明珠依言照做。裴晏迟的手却没有落到她掌心上,而是抬起,放在她发髻边。
头上多了一丁点重量。
越明珠愣了愣,下意识摇晃了一下脑袋。
余光瞥见了跟着晃动的步摇,是细密泛光的金丝。
裴晏迟认真端详了一会儿,道:“果然很适合你。”
不知道越明珠会不会想起他,但他的确看到什么东西都会想到越明珠。
步摇上是用金丝镶的一簇海棠,并非寻常完全盛开的样式,含苞待放。他一瞧就觉得应该属于她。
正好越明珠长得明艳,不施粉黛也能压得住华丽的簪钗。
等她坐下,云青连忙把铜镜拿到她面前,越明珠这才瞧见这只金步摇的全貌。
她也觉得很适合她。
裴晏迟果真有有点眼光。
少女的唇角微微翘起来,又被她矜持地压平。
她决定简单地关心他一下:“你每日都要给我送这些东西,有些还要自己亲自动手,会不会很耽误时间?”
裴晏迟:“不会。”
越明珠的心放了下去。
裴晏迟:“正好听他们讲话的时候很无聊。”
越明珠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脑子里很难不浮现起某种画面,底下官员战战兢兢禀报,而桌案后的男人心不在焉地雕着一只木头或者玉石小猫。
“……”
越明珠由衷地追问:“他们会不会怪到我头上?”
裴晏迟语气淡淡:“我还没有怪他们耽误我讨你欢心。”
越明珠的脸轻轻烫了,低声道:“你不要乱讲。”
但裴晏迟的确是这么想的。
布政司的那些老头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毛病,说话经史子集占半,东拉西扯占半,一通话里只有几个字有用。
之前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倒也所谓,如今却觉得十分浪费时间,还不如想一想晚些同越明珠写点什么。
“乱在哪里,”裴晏迟道,“我以为我讨你欢心的意图已经众所周知。”
……好吧,也是。
白日里她堂姊妹来她房里坐一坐时,都要旁敲侧击说那梳妆台上摆着的玉石小猫有多灵动、花瓶里的那株所谓的仙草有多难得,倘若她们有幸能得一个如此心细如发的良人,心中该有多庆幸……说得一通天上有地下无,进了她的厢房活像是进了什么神仙洞地。
而且如此发自肺腑,也不像是受了裴晏迟的指使。
不止是他们,就连其他人来府上做客时,一见到她,也都要莫名其妙开始夸她有福气。
越明珠实在有点不堪其扰,她想了想,道:“你以后能不能低调一点。”
裴晏迟:“我好像没有做什么高调的事情。”
越明珠:“你光是每日出现在我家门口就已经很引人瞩目了!”
裴晏迟像是认真跟着思考了一会儿:“难道你希望我翻墙或者从暗门进来?”
越明珠:“……”
更奇怪了,怎么搞得像是在偷。情一样。
越明珠委婉地拒绝:“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晏迟的手指敲在桌面上,片刻后,在她的注视下徐徐出声:“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身份太引人注目了。”
越明珠:“你这不是废话……”
“所以我准备隐姓埋名做你的侍卫,”裴晏迟问,“越姑娘,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