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修)
作品:《掩娇啼》 今日共乘一坐时, 越明珠特地挪到了裴晏迟的对面。
男人静静地望过来,像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越明珠原本想要无视他的目光,然而裴晏迟虽然一言不发, 那沉静淡漠的视线却叫人难以忽视。
她板起小脸, 理直气壮地道:“我要独自思索一下回门之后的问题,你不许打扰我。”
裴晏迟:“说来听听。”
这当然只是越明珠不想被他戳来戳去捏来捏去的借口, 她哪有什么问题,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所幸裴晏迟没有继续追问, 马车相安无事地行到了越府门口。
越轻鸿今日休沐。回门毕竟是大事,他嫌越府素日太安静, 冷冷清清地不能给越明珠撑场面, 便请了越明珠母家那边逢年过节能同她说上话的人,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闹些。
听下人说裴府的马车已经到了街头, 越轻鸿连忙起身,带着那一大家子人去门口候着。
马车停下, 裴晏迟最先下来,站定, 侧过身伸手,扶住越明珠。
下人颇有眼力见地拿来脚凳。
姿容娴静貌美的少女缓缓掀开帷帘,撑着他的手走了下来。
站住时越明珠还不知为何踉跄了一下,多亏裴晏迟又扶住她腰后。
男人搂稳她, 垂下眸, 低语了一句什么。少女抬头瞪了他一眼, 藏在袖子底下的小手悄俏拍了他一下。
越明珠自以为动作做得隐蔽, 没人看出来。
不曾想那十几双眼睛都小心翼翼地紧紧盯着,全将这点打情骂俏看在眼中。
越轻鸿翘起的唇角根本就压不下去。
裴大公子关怀照顾人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而然,他家明珠瞧着脸色红润, 气色可比在家里时还要好上几分。
好、好、好。
越轻鸿见惯了裴晏迟在官场上雷厉风行冷血残酷的一面,便是知道裴晏迟的确是真心求娶他家明珠,这两日也难免辗转反侧。
担心裴晏迟太过强势,明珠性子软和,脑袋又笨笨的,若是两人起了龃龉,少不了受委屈。
不过现在这都不是问题了。
原来还没有看出来,他女儿竟然如此御夫有道,拿捏裴晏迟都如此游刃有余。
不愧是他生的啊。
越轻鸿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切,连忙迎上去。
到了越府,越明珠实在没空再搭理这个导致她刚刚差点没站稳的罪魁祸首。
她踏进府中,看着越轻鸿走近,眼睛一下子就弯了起来:“爹爹!”
父女相迎,越轻鸿抱住她,揉了揉她的脑袋,细致地打量着越明珠的脸色。对视良久,他余光才瞥见裴晏迟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旁侧。
越轻鸿赶紧松开越明珠,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个,明珠……”
他顿了顿。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裴晏迟。
他以前可都是裴晏迟的属下,几乎都叫裴大人,私底下会跟着裴晏迟更亲近的幕僚叫几声大公子。
不过这几个称呼听上去都很生疏,在这时候倒显得不太合适。
但要让他摆出岳父的谱,叫裴晏迟的字的话……
越轻鸿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敢贸然叫出口。
他哪里敢随随便便在裴晏迟面前逞长辈的威风啊!
沉默转瞬即逝,裴晏迟看透他的顾虑,主动道:“岳父唤我子淮即可。”
越轻鸿一听,那叫一个喜上眉梢啊。
但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他接连咳了两声,压下脸上明显的喜色,模样稳重地道:“噢,好,子淮啊,这几日多辛苦你照顾明珠。”
裴晏迟:“不辛苦。”
越明珠点了点脑袋,补充道:“不辛苦。”
辛苦的是她好不好!
她看着越轻鸿,转移了话题:“爹爹这两日如何?”
越轻鸿腹诽,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事实上,自从裴晏迟向皇帝求了赐婚开始,作为越明珠的亲爹,越轻鸿的地位就开始水涨船高。
只不过当时三书六礼婚仪之事紧凑,他除了公务之外还要忙着张罗,因而其实没有太多功夫跟人应酬。
最近这两日闲下来,越府门槛几乎都要被人踏破了,前来拜访者可谓络绎不绝。
就连任大学士的嫡长子、时任大理少卿都邀他在茶苑小聚。
虽然言语间未曾提起旁事,仿佛只是闲聊,但越轻鸿心知肚明,任家一直想同裴家攀上关系,只是自家的女儿没了机会,如今婚事没有着落,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跟他先打好关系。
这一夜之间成了上京城世家座上宾的感受,对着越明珠实在难以言说。
但越轻鸿心里有杆秤在,他绝不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去给人大开方便之门。
他们门第低了裴家太多,裴太傅等人还算满意这桩婚事,不就是看着他虽官职不高,但为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
倘若被这些阿谀奉承迷了眼,跟人同流合污,风言风语传进裴家,恐怕只对越明珠不利。
他如今不需要愁府中俸禄月银够不够用,不需要担心官场上谁给他使绊子下眼药,更不需要管会不会又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达官贵人,生活闲适下来,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高嫁的独女。
这些话,越轻鸿没有同越明珠说。他只道:“这几日都察院不忙,为父终于有空闲下来好好歇息了,品了品子淮前几日送来的茶,着实不错。”
他们在门口说了半晌,正厅里的人可都等着。越轻鸿回头望了一眼:“外头冷,咱们先进去吧。”
除开过年跟出嫁,越府就属今日最热闹,张灯结彩,一众人说说笑笑。
越明珠仍旧不太习惯同那么多人寒暄。她跟在裴晏迟旁边,一一客气地打过招呼。
同女眷说过两柱香的话,见下人似乎还没有布菜的打算,她心里一衡量,当即便笑眯眯地撇下裴晏迟,一个人回到闺房中歇着了。
虽然已经出嫁,但她的庭院依旧每日有下人清扫,被褥也按时换上了新的。越明珠吩咐云青等会儿若是要布晚膳,务必提前一刻钟提醒她,便一头栽进了床榻里。
静静地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她没睡着,侧过身望着枕上绣着的小绣球花发呆。
每到这种时候,身上那些隐秘的感受就愈发明显起来。
今日午膳时,越明珠其实没吃多少,如今饿得几乎前胸贴后背。可即便如此,她晚膳也不敢用太多。
都怪裴晏迟,她的小腹到现在还酸胀得难受。这也罢了,更叫越明珠提心吊胆的是昨晚混乱时,某个讨厌鬼非要拉着她的手去碰她的小腹。
本来就控制不住的眼泪掉个不停,他亲了亲她眼角的泪珠,不但没收敛,还用手摁了一摁。
越明珠头一回在自己的身体上感觉到了别人的形状,如此清晰而庞大。她差一点就要被撑坏了,醒来之后还觉得小腹留有微凸的弧度,接下来两日恐怕再饿都会少吃两口,免得肚子又发撑。
……往好处想,她可以再瘦二两了。
越明珠安慰自己。
由于裴晏迟接连身体力行地夸她的肉长得可爱又漂亮,短短几日过去,越明珠已经完全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惦记起减肥的事。
不过瘦一点总是好的。被裴晏迟咬了吮了一夜,原本合适的心衣好像又变得鼓鼓囊囊了。
胡思乱想着,越明珠耳尖地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原以为是云青过来叫人了,翻身看向门口,却见男人挺括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你怎么过来了?”
越明珠有点意外,又有点心虚。
她刚刚还说他的坏话呢。
裴晏迟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没拆穿,直言道:“过来看看你的闺阁。”
除开今日,他大抵没有别的机会光明正大来这儿瞧过。
越明珠噢了一声,又问:“那外边那些人在干嘛啊?”
他们俩都离开了,外边的人岂不是会很尴尬?
这就不在裴晏迟考虑的范围内了。
他从来不是那种会为了气氛和睦而浪费半分口舌的人,在家宴上都懒得都说无用的话,刚刚同那些从未见过的人寒暄,完全是看在是越明珠母家的面子上。
那些人当然也心知肚明,见他要来找越明珠,一个二个诚惶诚恐地不敢多拦。
裴晏迟将这件事情敷衍地一笔带过,越明珠也没多管,撑着坐了起来。
听裴晏迟说要参观她的房间,她可是很乐意给他介绍的。
“……梳妆台左边最下面那个抽屉,你拉开,里面有一个暗格。”
裴晏迟很配合地问:“放的什么?”
越明珠抬起小巧的下巴,言语之间颇有得意:“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在里面放好了,一样都没有丢哦。”
她在老家的房间跟现在装潢没有多大差别,在梳妆台同样的地方一直有一个很大的暗格。
从小时候有了秘密开始,越明珠就习惯往里面藏东西。
只不过最开始藏的是被夫子长篇大论批评的诗作,她不敢扔,怕夫子哪一天要收回去,又不好意思让其他人看见。
再后来,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便都变成了那些不能告诉外人的信物。
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也没有变化。
只不过——
“你前几年好像没送过我什么,给我写的信笺也都叫我烧掉了。”越明珠道,“我这儿只有六月份之后你托人带给我的东西。”
裴惊策送过的唯一一件信物已经被云青提前处理过。
暗格里只剩下她失忆之后,他差人送来的那些讨她欢心的小玩意。
越明珠平日做事迷迷糊糊的,时常丢三落四,转头就不记得自己随手放的发钗落到了何处。
但暗格里的每一样都收拾得很好。
他草草留过赠明珠三个字的东昌纸都被裁下来封了清漆,折好,收进了匣子之中。
……对于情郎送过的东西,当真是如数家珍,万分珍惜。
耳边还响着少女小声的喋喋不休:“之前你给我写的信虽然都烧了,但我应该想一想还能想起来……”
心中莫名起了某种妒意,裴晏迟冷不丁地开口打断她:“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越明珠抱着圆花枕头,下巴正闲适地搁在枕头上,闻言,她不假思索地反问:“那都是你以前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写的啊,忘了怎么行?”
裴晏迟的薄唇不自觉抿得平直。
成亲前一日,他有意引诱过越明珠贬损裴惊策。
她明明已经晕乎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可以下意识回想起小时候裴惊策经常吵到她,经常不写文章,经常被夫子训斥。
而提到他,只有苍白的聪明二字。
越明珠其实并不记得他,只是把那些跟裴惊策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记得清楚,而主角都被偷梁换柱成了他。
那日暴雨倾盆,哪怕裴惊策在他面前输得一塌糊涂,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赢过什么。
从小到大至今,裴晏迟对手中所有事情都胜券在握。
唯独在越明珠面前次次例外。
他十分讨厌这种感觉。
然而却没有办法跟越明珠明说。
手指不自觉捏紧东昌纸,纸张边缘起了道道褶痕。
片刻后,裴晏迟松开手,面色恢复如常,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冷意好像是错觉。
他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的失态,移开目光,没有看越明珠,淡淡道:“我们成亲之前的事情太久远,你没必要记那么清楚。”
越明珠越听越古怪,紧紧盯着裴晏迟,没从男人脸上看出多余的表情。
她没太听明白前因后果:“……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四目相对,少女眼中的迷茫清晰可见。
她不再说话,裴晏迟也没有回答。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最终是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咚咚两声之后,云青在门外提醒他们可以去正厅用晚膳了。
方才那件事说大也不大,裴晏迟不肯说,越明珠便暂时先问了。
她伸手:“快来牵我。”
两人回到厅中,这顿回门宴终于开了席。
裴晏迟从前一向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今日特殊,旁人有意攀谈,他偶尔还会说上几句。
虽然通常都是很简短的几个字,但对他来讲已然算是纡尊降贵。
平日里就算在裴家用膳,对着那群跟他血浓于水的同族人,他都未必会说这么多字。
大多时候更是连露面都不曾露面。
越明珠小声关心他:“桌上都是我们那儿的菜色,你吃得习惯吗?”
裴晏迟:“还可以。”
他对食物通常没有太大的偏好,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只要不像越明珠自己下厨做的红糖米糕一样难以下咽,珍馐佳肴跟家常小菜对他来讲都无多区别。
越明珠噢了一声,放下心来。
越轻鸿今日高兴,便叫人开了酒。
酒过三巡,饭桌上的气氛也愈发放松。
下人跟越轻鸿低语了两句,他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裴晏迟,语重心长道:“子淮啊,明珠的脉案我是瞧过了,她身子是好了许多。”
“但倘若刚刚新婚便要舟车劳顿,对明珠来讲还是辛苦了些。她一赶路就容易头脑昏沉难受,路上不得不要麻烦你多费些神。”
裴晏迟一顿。
越明珠正在专心致志地夹菜,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愣才抬起脸:“……什么舟车劳顿?”
越轻鸿没多说。
涉及政事,暂时还没下定论,任命的圣旨也尚未有眉目。他只是借着机会顺口提一嘴,当然不敢在明面上跟越明珠进一步解释。
见他闭口不言,越明珠又扭过脑袋看向裴晏迟。
裴晏迟如常地夹了一块藕片,好像没看见她疑惑的表情跟灼灼的目光。
越明珠不得不凑过去,小声地道:“你快理理我,我们难道要去别的地方吗,怎么我爹知道,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