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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掩娇啼》 不知道多久过去, 越明珠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床厚重的衾被压成一滩饼了。
闷得喘不过气的危机感最终还是战胜了羞于见人的情绪,少女慢吞吞地从大红的鸳鸯百子喜被里探出了脑袋。
但也就只探出了脑袋。
昨日心衣散了后被扔到床榻下, 裴晏迟抱她去沐浴回来只给她披了一条薄薄的澡巾, 醒后也不知所踪。如今越明珠身前只剩下这一点遮挡。
从漆黑的被褥里出来,越明珠才发现厢房里已然天光大亮, 雕花窗半敞,清晰映出满屋欲燃喜色。
第一眼看到的不再是迎上来的云青, 而是某个昔日遥遥如隔云端的男人。
眼睛轻轻眨了一下,越明珠突然感觉有点不真实。
……原来他们昨日真的成亲了呀。
不过这点不真实很快被冲散了, 她感觉喉咙好干, 望向裴晏迟, 小声地暗示道:“我有点渴。”
裴晏迟给她斟了茶, 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将茶杯递到她唇边。
伺候人的动作都被这位贵公子做得行云流水。
越明珠的视线忍不住随之落在他手上。
瓷杯材质温润细腻, 一瞧就是汝窑最上乘的白瓷,却仍然远远比不上男人捏着茶杯的修长指节。
骨节分明如竹, 干净剔透如玉,说是最最细致的工艺品都不为过,瞧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尽管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忆起来,但越明珠还是忍不住想, 这看起来才像是裴晏迟的东西……之前一定是情急之下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怎么会如此野蛮刁横。
她那时实在看不下去, 感觉脑袋都被这一幕冲击得有些麻木了, 好久之后才想起求裴晏迟把纱幔拉上,可裴晏迟根本不听她的。
因为一只手难以环住,两只手都被迫握着, 越明珠自己也没办法腾出空,只能任由着那喜烛摇曳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晃来荡去,该照的不该照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已经在一夜之间一应俱全。
一直到现在,她的手心都还有挥之不去的累跟酥麻,睡时迷迷糊糊地拢起手指,都仍然留有还握着他的错觉。
仅仅一个晚上,越明珠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再也没有办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裴晏迟了。
正想着,头顶上响起了男人淡声的提醒:“再不喝,茶就要凉了。”
越明珠回过神来,睫毛骤地扇得飞快,不敢让裴晏迟看出来她刚刚在想什么,连忙就着仰头饮尽杯中茶水。
裴晏迟毕竟是头一回伺候人,难免不周,几滴茶水不慎洒在她唇边,顺着往下滴落。
他将瓷杯顺手放在一边,理所当然地曲起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替她拭开水渍。
还没进一步动作,越明珠突然低下头,张口咬了一下他的指节。
手指上多了一圈潮湿的齿痕。
呼吸声轻轻一滞,他没收回手,垂下眸,淡定地看着越明珠。
这平淡的表现似乎确认了越明珠的猜想,她端详了他的手跟表情一会儿,嘟囔道:“你原来真这么皮糙肉厚的,我都没看出来。”
“……”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在夸他。
一夜过去,小女郎的胆子跟脾气似乎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裴晏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需要我有什么反应?”
越明珠抿起嘴唇,隔了一会儿才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我的手现在还好疼,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她其实很不平衡。这位罪魁祸首最开始是贴在她耳边,平静而细致地教导她怎么做,可越明珠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他说五句话,她才能听进去一句,更别提乖乖按照他说的来。
发现朽木实在不可雕,裴晏迟便只得伸手拢着她一起,到后来,她可怜无助笨拙的小手已经完全是随着他摆布的状态。
按理说,他出的力不比她少才对。
可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样。
他现在的样子只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裴晏迟不回答她,越明珠想起他之前的话,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该不会是你以前经常这样吧?”
裴晏迟默了默。
越明珠头一回见这人对她露出无言以对的样子,愈发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相:,紧紧盯着他不放:“是不是?”
对也不对,但裴晏迟不想在白日跟她说这些事情,颔首,敷衍地应道:“明珠越来越聪明了。”
竟然又被他夸了。越明珠努力不让自己唇边上扬的弧度太明显。
她想起当时裴晏迟的反应,似乎跟平日任何时候的样子都不太一样。
越明珠原本不太想谈论起这个的,但谁让她不经夸,一被夸就忍不住想表现,求知若渴的好奇心蠢蠢欲动,轻声问道:“为什么?难道那样你会舒服吗?”
裴晏迟眯起眸子。
瞧少女的表情,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那没有我的时候会不会更舒服一点,我好像没帮上什么忙……”
又有什么开始暗自不安分起来,裴晏迟径自打断她,提醒道:“还有两刻就要去敬茶了。”
这么快?
越明珠可不想在进裴家第一日就给家里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一凛,心思瞬间被拉了回来,急忙扬声去唤云青。
云青早已经备好了里外的衣物候着,闻言,快速进来放下后便更快地退了出去,多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越明珠看了看小几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裴晏迟。
裴晏迟也在看她,视线明晃晃的,毫无一点非礼勿视的自觉。
她脸轻轻一热,低声催道:“你去屏风后边等我好不好?”
裴晏迟交叠着长腿,干脆拒绝道:“不好,这是我们彼此习惯的一部分。”
“……”
越明珠艰难地想,也对,昨夜都已经那样了,今日再被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为什么只有你看着我?”
裴晏迟抬起眼皮,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她一下:“你自己求我的。”
越明珠终于想起来,好像真是昨日她哭哭唧唧地跟他咬耳朵,主动说让他多亲两下,能不能别强迫她一直盯着了:“……噢。”
裴晏迟十分坦然:“如果你想,我不介意。”
越明珠好想说她也没有很想,又觉得这话听上去有点伤人,一时不再吭声,用沉默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她从喜被里伸出纤细雪白的手臂,拿过衣裳,在隆起的被子后面开始更衣。
很快就出现了问题,越明珠皱起脸蛋,小声道:“子淮哥哥,这件心衣好像大了,你让云青再帮我拿一件吧。”
只是刚好贴着,没办法束起她身前。
她好不习惯。
裴晏迟:“是我吩咐的。”
对上少女不解的目光,他缓缓地问:“你难道不觉得以前穿着很难受?”
越明珠轻轻一怔。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多想。
当然会觉得。
只是她从开始长身体就这样穿的,经年累月之后,早已经习惯了那点隐秘而长久的不适。
何况相较之下,还是被人笑话的时候更难受一点。
不过,裴晏迟跟那些人不一样。她记得很清楚,他昨日一边亲她一边夸她,冷淡的薄唇贴着她的耳朵跟身体,认真说她这一处长得好乖,好可爱,好漂亮……
哪怕只是粗糙地回想一遍,越明珠感觉自己又要冒泡泡了。
她就是这样被迷得走上了不归路的!
裴晏迟就这样看着少女表情变来变去,先是望着他红了脸,有几分感动,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移开目光,嘟起嘴唇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提醒道,“一刻半。”
这倒计时很有效,越明珠不敢再耽误,很快穿戴整齐,叫来丫鬟替她挽发。
今日挽的是她从来没见过没试过的样式,云青解释说女子成亲后要挽妇人髻,以前那些发式都不能再用了。
越明珠在铜镜前仔细照了照,对新发髻还算满意。
视线顺着垂落的青丝往下,她后知后觉看到了脖颈处袒露的密密麻麻的痕迹。
全是裴晏迟留下的。
光是这里就有好多处,更不要说往下的地方。
……怪不得她刚刚穿衣时总感觉好痒好痒。
越明珠难为情极了,转过身看向裴晏迟,脸上颇为懊恼:“怎么办?”
裴晏迟随意地倚在靠背,打量着她今日的装束。
里里外外都是他昨日专门挑的。
看来他很了解她,把她打扮得很好看。
“哪有问题?”
越明珠指了指自己的颈子:“……好明显啊。”
裴晏迟:“没事。”
越明珠不相信:“不太好吧?”
裴晏迟慢条斯理地安慰她:“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情|趣。很正常,他们都会习惯的,你也应该习惯一下。”
虽然听他这么说了,但越明珠还是有点不情愿。
她毕竟脸皮很薄,两个人私底下怎么样就算了,他们毕竟是拜过堂的夫妻……可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她瞥了瞥铜镜里的境况,又瞥了瞥裴晏迟,不敢直视男人的脸庞,极为小声地抗议:“真的不可以让云青给我换一身立领的外衫吗?”
裴晏迟静静地望着她。
越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但声音当即就小得快要听不见了:“我很快就会换好的。”
说完之后,她又开始担心裴晏迟不高兴。
但裴晏迟脸上没有多大情绪起伏。他顿了一顿,在她柔弱的注视当中,竟然应了下来。
越明珠瞬间放心了。
不过片刻便有人来敲门,却不是云青,而是个陌生的中年妇人:“公子,少夫人,奴婢按吩咐来取元帕。”
“……?”那是什么东西?
越明珠偏头看向裴晏迟,还没来得及用眼神求助,就见男人起身走过来,拿起梳妆台上放着的簪子。
指腹转眼被刺出血珠,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雪白的帕子,把血滴在帕子上,如红梅在雪地绽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直到裴晏迟开门将帕子拿给陈妈妈,陈妈妈检查之后收好博退下,越明珠才如梦初醒。
她连忙跑过去看裴晏迟的伤。
那簪子刺得不深,只留有一个小口子,可越明珠看着就觉得好疼:“你干什么呀!”
裴晏迟不咸不淡地道:“假装我们同过房。”
越明珠愣了一下。
她陡然想起来三姨母教她的常识。
好像新婚第二日确实有这么一遭,要用女子流血的元帕去检查以验清白。
只是他们没有同过。
为了不落人口舌,裴晏迟只能这么做了。
越明珠瞬间觉得很不好意思,拿起他的手指,柔声道:“我给你吹吹吧。”
裴晏迟又拒绝她了:“不必。”
他越这样轻描淡写,越明珠心中越觉得愧疚。
想起上回猎场时裴晏迟叫她的止疼小诀窍,她抿着唇犹疑了一会儿,踮起脚尖,手抓着男人的衣襟,吻在他唇上。
馥郁芬香扑面而来,裴晏迟这一回倒是没拒绝了,伸手从善如流地扣住她腰后,将这个吻持续得绵长而深入,直到越明珠喘不过气才放开。
越明珠还是没学会换气,感觉被亲得脑袋都发懵了,倚在他怀中急促地呼吸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分出心思来关心他:“这样会不会没那么疼了?”
裴晏迟抚摸着她的青丝,不动声色地回味着刚刚的滋味,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
越明珠突然有点庆幸她刚刚没来得及涂口脂了,否则现在肯定更为狼藉。
正胡思乱想着,云青敲了敲门:“小姐,奴婢去取了同色的立领外衫。”
越明珠下意识看向裴晏迟。
男人无多表示,淡淡道:“换吧。”
若是没有刚刚那一出,越明珠当然忙不迭就换了。
但她才眼睁睁看着裴晏迟的手受了伤。
越明珠在心中暗暗挣扎了一番,嘴唇都被牙齿咬得发白,最终还是勉强做下了决定:“……不用了。”
裴晏迟瞧出她的犹豫,这时候反而格外大度:“明珠若是真不愿意,不必勉强自己。”
可他为了替她隐瞒没有同房之事伤了手,越明珠觉得,她也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至少不应该再三拒绝他。
夫妻之间应该要这样同舟共济的吧?
越明珠拉了拉他的衣袖,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没有不愿意。”
顿了顿,又细声细气地补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慢慢习惯啦。”
各种意义、各种方面上的习惯。
虽然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那样的东西,但是转念一想,她自卑的地方,裴晏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将心比心,她也不应该嫌弃自己的夫君才对。
……而且,她好喜欢听他夸她啊。
望着少女羞怯但真诚的小脸,裴晏迟轻启薄唇,完全不吝鼓励:“很好,继续保持。”
…………
厅内,陈妈妈快步走了进来,同何良娴低声耳语,交代完刚刚的情况。
何良娴皱起眉头:“……他迟迟不带着明珠过来,就是在忙这些有的没的?”
反正这偌大的太傅府也没有旁人盯着,更无人敢多嘴议论新来的少夫人,她慎重考虑之后,早早就暗示过不必收元帕了。
毕竟远在恒云山行宫的时候,何良娴就撞见过他们俩在一起,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没想到裴晏迟还专门多此一举。
当谁不知道他故意刺的手指的血似的,新婚第一日就受伤,也不怕讨不到好兆头。
陈妈妈笑着开解道:“是公子刚刚特地要求的,奴婢觉得,应该是他怕少夫人多虑。夫人以后就不必再担心公子不解风情、伤了夫妻和气了,奴婢瞧公子如今为少夫人事事都考虑得很周到嘛。”
听陈妈妈这么说着,何良娴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行吧,还算他会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