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色的文件夹稳稳落在及苏手边，一声闷响，仿佛是在证明她没有听错。


    “百木那边的负责人大约一小时之后到，你抓紧时间熟悉熟悉品牌信息，提前到会议室准备，沟通的时候注意细节。”


    窦颖歪着头，对上及苏欲言又止的眼神，放慢语速解释，“我马上要去总部开会，在有时间接手这个合作的人员中，我觉得你最合适……你入职以来的表现我都能看到，加上分析报告的水平，你有能力。放轻松，有问题找我。”


    及苏被窦总温柔诚恳的眼神安抚，内心的慌乱无声无息地退去。她站起身，郑重地点点头，“好的，窦总。”


    窦总离开后，身边的王一禾撑着头凑过来，一个劲冲及苏挤眉弄眼。


    及苏的注意力从文件夹转移到她脸上，奇怪道：“怎么了？”


    “你怎么不拒绝啊？”王一禾没忍住，一掌拍在桌边。


    “为什么拒绝？”


    “怪我怪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聊到这事……”王一禾收拢手指挡在唇边，“百禾这个合作，现在可是个烫手山芋，也就只能丢到你这个实习生手上了。”


    及苏皱紧眉头，不太理解。


    王一禾还在解释：“合作是窦总牵线的，她继续推进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偏偏她又要回总部开会，合作等不及，只能交给别人。那么，前期的合同、策划案、汇报都只能由另一个人完成，这太难了，一不小心，合作就谈不成。”


    “怎么会谈不成？百禾的创始人不是窦总学弟吗？”


    “是有这层关系没错，但是百禾那个创始人高要求、不近人情可是业内皆知的……这次要不是看在和窦总还有老大的同学情谊上，不会这么快松口。”


    及苏似懂非懂，“这家这么无可替代吗？没有其他合适的合作方？”


    “不是没有，只是短期内，无法快速达成合作。”王一禾抬起食指戳了戳眼角，“事发突然，公司的要求也急，这家合作谈不成，跟别家也谈不成。”


    及苏终于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动文件边缘的塑料膜。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件，“那就必须谈成这个合作。对别人来说，这是烫手山芋，对我来说却是机会。”


    王一禾认同地点点头，但似乎还是忧虑，回工位前轻拍了下她的肩。


    及苏静下心来，视线一寸寸划过密密麻麻的字，指尖压在右上角，微微发白。


    半小时后，百木负责人到达，及苏提前准备好一版汇报PPT，打开投影仪握紧遥控器。


    “你好，我是百木企划部经理，曾屿，前期由我负责对接，正式课程由专业的心理学老师负责。”


    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对她笑了下，略过寒暄，主动坐到她对面，侧过身，抬手指向投影屏幕。


    “麻烦你先讲讲你们公司大概的课程要求……开始吧。”


    及苏点头，曲起手肘撑在桌上，干脆利落地按下播放键。幻灯片一张张切换，她慢慢松弛下来，调整语速，顺畅结束汇报。


    退出PPT，及苏松开遥控器，无意义握了下拳，摸到手心渗出的薄汗。


    “这个方案……”对面的曾屿低头翻看着材料，不疾不徐地点点头，“不错。”


    及苏顿时松一口气，舒展眉眼，勾起唇角。


    “很清晰，要求具体，能有效落地实现，看得出来下功夫了。方案里提到的音乐疗法我们也已经列在课程计划中，还挺有默契。”他抬眼看她，“看来窦总并不是在忽悠我们，你确实有能力，合作愉快。”


    他停顿一下，身体前倾，夹在指尖的签字笔忽然停在文件某处。


    “关于音乐疗法……你们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曲目吗？”


    及苏快速扫一眼方案，严谨措辞，“百木的老师……有推荐吗？”


    曾屿似乎有些意外，快速眨了眨眼，又扬眉笑出声，“确实有。”


    他说完，伸手从随身携带的电脑包中抽出平板，轻轻推到她手边。


    “这是我们推荐的二十首歌，你们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就这样准备了。”


    及苏食指按住平滑的界面，盯着屏幕上的歌名，错愕地抿抿唇。


    二十首曲目中，除了五首纯音乐外，其他十五首歌她都熟悉。


    十五首都在她的歌单里。那个存了一百首……但现在已经没有特殊意义、平平无奇的歌单。


    “你知道这些歌吧？”对面的曾屿大概看她半天没回应，开口追问。


    “知道。”及苏收起心中微妙的异样，轻声回，“除了那五首纯音乐，其他都听过。”


    曾屿随意点击两下手机按键，“好……加个微信吧，等会我把歌单发到你手机上，你们内部可以再讨论一下，我也需要回去汇报工作。”


    他站起身，点亮二维码递到她面前，“这周再约时间敲定最终版，就可以签合同了。”


    添加微信后，曾屿没再停留，偌大的会议室里静得让人不自觉屏息，及苏盯着手机屏幕思索。


    好久没关注，这十五首歌已经如此热门了？她刚刚加入歌单那时候，明明属于小众歌曲。


    手机短促地震动一声，田心然的来电打断了及苏。


    “苏，周五有空一起吃晚饭吗？我下周要去青岛出差，好久都不在长都……”


    及苏听到田心然委屈的哭诉，硬生生将嘴里拒绝的话憋回去，“好的。”


    “说定了！你要是又迟到，我就来抓你哦。”


    挂断电话，及苏从田心然玩闹的“威胁”中回神，望着手边堆叠的文件夹惆怅地叹口气。


    她抬起手绕到脖颈后，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感觉肩颈的酸痛感减弱，才起身抱着资料走出会议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回到工位后，及苏先拿起水杯去茶水间接了杯热水。


    生理期不能贪凉，她只好抱着保温杯，任由氤氲的热气在眼前升腾，一点点模糊了视线。


    余光中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紧闭的门，及苏仰起头，小口抿着温水，没太在意，视线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滑动的PPT。


    “及苏，又见面了。”左侧方投向一片阴影。


    及苏迟钝地放下杯子，抬头向上看，目光忽地一顿。


    眼前是熟悉的圆脸浓眉，笑意不达眼底，这人戴着一如既往的伪善面具。


    及苏本能地起身、退后，隔开一定距离，拧眉反问，“胡哲，你怎么在这？”


    胡哲不由分说地推开凳子，上前一步，赤裸裸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出声，“实话说，我也没想到，是……”


    他话没说完，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有人影从身后晃过。再抬头，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已经挡在及苏面前。


    她笑容灿烂，腰背却绷得笔直，“胡经理，刚刚小苏在跟合作方开会，所以不在，不了解情况。”


    及苏听到王一禾对胡哲的称呼，表情瞬间凝固，她蜷缩手指，轻点了下王一禾的手背，“胡经理？”


    胡哲无视及苏的小动作，脸上泄露一丝不耐，抬起下巴示意王一禾，“那你跟她解释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一禾大大方方转头，冲及苏眨眨眼。


    “及苏，这位是胡哲，胡经理，我们部门新的负责人，你以后的实习跟着他。”


    ——


    距离胡哲空降长都分部已经过去三天，及苏终于慢慢习惯与他处于同一空间，学会刻意减少接触。


    他融入得很快，在学校用惯的那套社交技巧让他在职场上也混得如鱼得水，同事对他的称呼慢慢从疏离的“胡经理”变为“小胡”、“哲哥”……


    杨远还没消息，公司一定会尽快安排人过来接替工作，但及苏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是胡哲，她毕业后，从来没留意过他的职业发展。


    王一禾说，胡哲几周前就主动申请调来长都分部，本来是去市场部，结果临时调来医学事务部，连窦总都不知情。


    及苏望着电脑屏幕，努力忽略对面若隐若现的侧脸，提醒自己专注。


    胡哲空降当天下午，窦总就给她发了信息：【放心，杨远不在，你的实习报告是我来签字。】


    语气里似乎对胡哲的空降也有些抵触不满，甚至对胡哲这个人也颇有微词。


    及苏暗自松口气，猜想窦总可能也从莫名的空降中看出什么幺蛾子，这样一来，她反而不用担心和胡哲共事的矛盾，因为窦总已经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小苏！哲哥叫你……小苏？”


    及苏感觉后背突然一掌，猛地清醒过来，反应迟钝地转头看王一禾，“你叫我？”


    王一禾伸手指向她对面，“哲哥叫你。”


    及苏顿一秒，起身绕到对面桌边，挤出一点还算和煦的笑，“胡经理，你找我？”


    胡哲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卷起袖子，抬手递过来一个透明文件夹。


    “下午两点，市三院的智能化管理项目推进会，你去参加。”


    及苏顺手接过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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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时间又将文件放到桌上，面无表情地回，“下午两点我有事，跟百木品牌那边约好了，再沟通一下细节就可以定下合作。”


    “我知道。”胡哲扬眉看她，“百木的合作你别管了，手上的资料整理一下给市场部的迟雨明，下午她去跟百木签合同，你去市三院，跟研发部小陈一起。”


    “百木的合作是窦总交给我的，我应该负责下去。”


    “你一个实习生，负什么责？”胡哲笑了笑，“还是说，你要给窦总打电话？她在总部自身难保，你觉得她还管得到长都的事吗？”


    及苏垂下眼睑，指甲勾住了衣摆处的毛线花边，下坠的力道紧紧缠绕，她莫名产生一种窒息感。


    她清楚，胡哲说的是真话。窦总回总部是要为杨哥的事负责，这么久公司还没消息，证明窦总的处境不太好。


    及苏攥紧手指，用力一扯，指甲挣脱了衣摆，白色的绒毛轻飘飘擦过眼角。她抬眼直视胡哲，弯弯唇，“好的，我去市三院。”


    —


    下午一点半午休结束，及苏收拾好折叠床，快速扎了个利落的丸子头，蒙头将桌上的文件夹一股脑塞进包里。


    旁边的王一禾掀开毯子，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向上瞥一眼，“你跟百木约的不是两点吗，这么急？”


    及苏头也没抬，轻声解释，“我要赶去市三院，百木给市场部的明明了。”


    “什么？”王一禾一下坐起身，瞪圆眼睛，“这不是强盗吗，刚开始没人愿意接，眼看你的策划案通过，乱七八糟的细节都沟通好了，临门一脚抢走！窦总不在，谁跟你说的？不要脸啊！”


    “上午胡经理找我，就是说这事。”及苏拉上手提包的拉链，扭头冲王一禾无奈摇头。


    王一禾睡得迷茫的眉眼愈发木讷，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气得抬手指向门外，“怪不得，怪不得！我说那个明明之前来我们部门送材料，一分钟都不愿意等老大，现在怎么天天围着哲哥……不是，围着胡哲转！她就是看窦总不在，等……”


    “一禾。”及苏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皱眉摇头，“小陈在等我，我先去……你别想这件事了。”


    “那你实习怎么办？这个合作谈好，你肯定能留下来啊。”


    “不想了，先把眼前的工作都尽力完成吧。”


    及苏笑着接过王一禾丢过来的墨镜，直接戴上，潇洒挥挥手，转身走到电梯间。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及苏按下一层的按键后，习惯性走向角落。


    电梯行至六层时，突然涌入了八九个人，狭小的轿厢内肉眼可见得拥挤，及苏艰难地侧过身。


    到达一层，周围的人没有反应。及苏瞥了眼亮着的负一层按钮，了然地握紧包带，小心翼翼往前挤。


    “麻烦让一下，谢谢……不好意思。”


    她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鞋面，小声道歉后，加快速度挤出电梯。


    手里提着的电脑包忽然被挤压的胳膊卡住，连带着她的左手手腕使不上劲。她焦急地扭头观察电梯门，一狠心，用力抽出手腕。


    脱离拥挤空间的同时，脚下的高跟鞋一扭，她迅速抬起手扶住墙壁，却也感觉胳膊上掠过一丝不甚明晰的温热。


    “小心。”电梯外有人扶了她一下，嗓音压得几乎听不清，低调浅淡的薄荷香氛味轻巧地擦过她鼻间。


    及苏指尖僵住，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她下意识抬头想道谢。


    戴着的墨镜却给眼前的人影拉上一层遮光帘，只能看清轮廓。她的手指搭在镜框上，刚要取下，手机忽然响起。


    屏幕显示是研发部小陈的电话，她只能匆匆跟眼前的人说了句“谢谢”，低头接通电话，小跑离开。


    午后阳光明媚，光线透过大厦外部折叠的玻璃四散，随意地打向来来往往的行人。


    曾屿发送完消息收起手机，抬头就看见及苏跑出玻璃门的背影，奇怪地嘀咕一句，“都快到时间了，及苏跑哪去？”


    他没多想，收回视线才注意到快要关上的电梯门，着急上前按住按钮。可惜太迟，电梯门毫不留情地合上，数字开始变换。


    他懊恼地叹口气，没好气地一拳砸向边上傻站的人，忍不住抱怨，“芮哥，你发什么呆啊？电梯到了也不说……”


    被打的人却没像往常一样回击，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裤子口袋边，整个人依旧僵硬地钉在原地。


    曾屿觉得不对劲，说着说着停下来，顺着芮原视线的方向往玻璃门看去，疑惑出声，“你看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