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揽月书坊举办诗会，是利国利民，有助大燕朝习文之风，故朕特赐灵华居为诗会举办之地，并命丞相为督者，京兆尹负责治安，务必保全诗会顺利展开。”


    绵长尖细的嗓音像是拐了十八个弯。


    大太监张德海皮笑肉不笑的将圣旨递给了跪在众人前头的柳昌言，随即不再多话，转身就朝外头走去。


    “臣，接旨！”


    柳昌言垂头接旨，恭敬的将明黄色的圣旨捧到身前，偏头看向柳思韵，叮嘱：“韵儿，替为父送送张大总管。”


    柳思韵轻轻颔首，顺从起身，几步快走走到了张德海的身旁，然而却见他忽的顿住脚步，瞥过眼来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随即，就见他和旁边跟着的小太监道：


    “宸王殿下今日一早进了宫，同陛下下了一天的棋，直到揽月书坊走水的消息传进宫来才出宫。”


    这话一出，柳思韵愣了一瞬。


    而这一愣，张德海已经带着小太监走出府门去了，她忙的抬脚要去送，结果就听见张德海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天色不早了，柳大姑娘好生歇着，过几日忙起来，可就没这般清闲了。”


    柳思韵彻底怔在原地。


    当宫车缓缓驶动离了相府门口。


    一阵风垂了过来，将她的衣角掀起，她这才一个激灵，晃过神来——


    纵容暗处之人给书坊放火，从而引起陛下注意，或许能得到陛下的庇佑，是她的本意。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将灵华居赐下当做举办诗会的场地。


    “灵华居可是太祖的帝师故居，百来年来向来都是作为皇家祭祀场地，如今，陛下竟能将这处用来承办诗会。”


    柳昌言沉沉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站在了柳思韵的身后。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惊讶于不可置信，一向沉稳严肃的柳大丞相也不免有几分感慨。


    柳思韵心中的惊讶也不必父亲少，可她却十分了然，陛下愿意庇佑诗会是必然的，可灵华居……应当是楚寻舟的功劳。


    诗会再是重要，即便有华阳长公主作为牵头人，陛下也不会如此重视，可若楚寻舟也在陛下面前打了包票，立了豪言，两位至亲如此确凿，想必才是说动陛下的契机。


    不过……


    “方才张大总管那话，似乎是对着我说的。”


    柳思韵蹙眉喃喃，柳昌言瞥了她一眼，转身负手而去，“你真当陛下身居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韵儿，这京中朝堂的浑水，如今看来，你即便不愿蹚，如今也要有人推着你蹚了。”


    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


    柳思韵敛眸沉思，心跳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不是害怕……


    而是——


    兴奋。


    她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闪着自信的光，双颊也微微泛红，要知道父亲向来是个极严苛的，从小不论是自己还是两个弟弟，不管被夫子如何夸奖，他也不会露出半个笑脸，只会说他们尚且是个孩子，始终都要受丞相府庇佑。


    如今，父亲那句话，是承认了她已有足够的能力。


    更是——


    “事已成定局，莲儿的婚事，再议。”


    悠悠一句话传来，柳思韵唇角笑意更甚。


    她转过身去，柳昌言的身影已然看不见，而院中的一棵合抱粗的树后，柳湘莲正站在那，眼中溢满了泪水，随后，屈下膝来深深的行了一礼，提着裙摆便快步跑往后院。


    “这丫头。”


    柳思韵无奈摇头，可却也知道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莲儿这般反应倒也实属正常。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了，她也不愿站在府门口吹冷风，索性也准备回自己院子里歇着。


    谁知，却听到身后空旷的街道之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下意识旋身看去，就见青衣锦服的楚寻舟正驾马而来，白马青衣，在浓浓夜色中却格外的亮眼。


    “柳大姑娘。”


    “宸王殿下。”


    那头，楚寻舟勒紧缰绳，马儿停在了街道的另一边。


    而柳思韵站在柳府门前，与他不过相隔十几尺。


    “王爷今日劳累了一日，怎的还在街上闲逛？”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柳思韵才出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楚寻舟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幽幽道：“陪皇兄下棋确实费心费力，既要让着皇兄不能赢，又不能叫皇兄赢的太简单。”


    “这下的哪是棋，分明就是人情世故。”


    柳思韵愕然道：“人情世故是何物？”


    楚寻舟来了兴致，正打算同柳思韵好好说道说道，就骤然听见府内传来柳昌言沉冷的声音：“宸王殿下若有事找微臣，那便进来吧。”


    柳思韵面上神情顿时僵住，然而不等她说什么，楚寻舟就已经抬脚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哎呀柳大人太贴心，你怎么知道本王有事找你？”


    他快步走了进去，柳思韵不由扶额，这楚寻舟还有一大喜好，便是随地大小演，她甚至怀疑只要给他一个戏台子，他就能自个儿唱起来。


    思索间，她却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细碎的响声。


    循声看去，只见墙角处略过了一片衣角。


    她挑眉，看来，那暗处之人放了一把火还不够啊。


    柳思韵并未多言，只是转身进了府，随后，府内就走出了十来个身形彪悍的家丁，朝着丞相府的左右两头分头走去。


    ……


    在堂屋中等着柳昌言来时，柳思韵便听到了管家回报的消息：“大姑娘，家丁在府门口抓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已经扭送衙门了。”


    她勾勾唇：“当赏。”


    随后，看着自己和楚寻舟正在喝的第三盏茶，无奈问道：“父亲怎的还不来？”


    管家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恍然道：“嗐，光顾着抓贼了老奴给忘了，老爷说他突然有些头疼，不能招待宸王殿下了，既然大姑娘在，宸王殿下有什么话就和大姑娘说就是了。”


    说完，转头就走了。


    柳思韵：“……”


    楚寻舟：“……”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无奈。


    柳思韵默默垂眸，最近父亲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话做事都有些莫名其妙。


    楚寻舟则是当即会意，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就同柳思韵上了课：“柳大人可谓是爱女心切，故意给咱们制造个合理的见面机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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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咱们上课……啊不是，咱们继续，这人情世故呢，通俗来说，便是……”


    这一说，就是一个时辰。


    楚寻舟越讲越兴奋，柳思韵则是越听启发越多。


    直到最后，她恍然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楚寻舟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看到此时应当因为头疼而早早歇下的柳昌言踱步进来：“天色不早了，宸王殿下若有什么，明日再来吧。”


    柳思韵又是一愣，父亲这又是什么路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楚寻舟则是爽快起身，朝柳昌言道了叨扰之后，大步离开了相府。


    此时，堂厅内剩下父女二人。


    “父亲？”


    柳思韵稍稍挑眉，柳昌言抬手扶额：“头疼，头疼，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又是踱着步走了。


    “父亲是中邪了？”


    柳思韵现下是彻底被父亲给整晕了，无奈摇摇头，脑袋里回味着方才楚寻舟所说的那些话，回屋就寝，灯烛渐歇。


    ……


    灵华居将要被用作诗会场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柳思韵晨起时，诗会的邀贴还是五十两一贴，到了用午膳时，已经涨到了一百两，甚至还有些有价无市。


    阮儿在说起这个时，一张小脸紧紧皱起：“天啊，一百两，这简直是天价！”


    “是啊，这简直是天价。”


    柳思韵也跟着感慨，没一会儿就听到张掌柜上门的消息，她便带着阮儿去见，刚碰头，就听见张掌柜急三火燎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啊柳大姑娘。”


    “怎么了？”


    柳思韵不慌不忙，叫丫鬟上了茶，自己不紧不慢的坐在了椅子上。


    张掌柜眉头紧皱：“邀贴的价格持续上升，如今已到了天价，此时，京中已经传遍了，说是这诗会就是皇家的一个敛财的局，变着法的搜刮民脂民膏呢！”


    这话已是相当重了。


    倘若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柳思韵只是勾唇轻笑，直待张掌柜说完，这才抬眸，悠悠道：


    “不急。”


    此话一出，张掌柜更急了。


    然而，柳思韵只是定定看着他，轻笑道：“谁说这邀贴是在敛财呢，诚然手持邀贴能看诗会，可若没有邀贴，也能进到灵华居，参与诗会评选。”


    张掌柜有些没听懂。


    而柳思韵则是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张掌柜，劳您费心，现在叫人写大字报，贴在街头，倘若没有邀贴也想进入灵华居参与诗会评选的，捐出十两银的粮或是衣物等同价值的物品给闽南灾地，便可同样获得参与诗会评选的机会。”


    “既如此，那参与的人极多，灵华居只怕装不下那么多人，可要限量？”


    张掌柜顿然明白，可却又犯了愁。


    “若是限量，纵然此举能够将谣言澄清些，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事儿随便想想都能明白，柳思韵哪会没想到这一点？


    她将茶盏放下，嗓音悠悠：


    “不限量。”


    “凡是捐赠物资的，尽数送出邀贴。”


    “来一人，送一人，来万人，送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