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规矩多，莲儿一时害怕，叫她去帮忙也没什么不妥的。


    柳思韵眸光微闪，便起身跟着小宫女往偏殿走。


    咸阳宫极大，偏殿更是在的远，一路走去四周的人越来越少。


    小宫女则是敛着脑袋，只顾带路。


    “二妹妹也是鲁莽，我今日叫她仔细些，可没想到她还是出了岔子，希望端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柳思韵轻声说着，一双眸子淡淡扫过那小宫女的背影。


    只见她身形一僵，随即道：“娘娘宽仁，并未怪罪。”


    “那就好。”


    柳思韵悠悠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驻足：“既是这样，相府的马车上有备换用的衣裙，都是同一般碧色的，我看还是先叫人去拿吧。”


    说着，扭头就要走。


    小宫女当下有些着急，竟是伸手去拦：“柳大姑娘……”


    手还没碰到人，她倏然一顿，看着柳思韵玩味的表情，悻悻缩回手：“娘娘体恤，叫人送了成衣，也是时兴的料子，不必去宫门口取了。”


    “二姑娘有些急，咱们还是快去吧。”


    “也行，毕竟也不好叫人多等。”


    见她松口，小宫女松了一口气，就要继续往前走。


    谁知，柳思韵却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倏地扬了起来：“宁王殿下，您说是还是不是？”


    此话一出，原本就寂静非常的气氛愈发凝固。


    小宫女停下来，眼中充满了疑惑：“柳大姑娘，宁王殿下不在这儿呀。”


    柳思韵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扭头看着边上紧蹙的假山，悠悠道：


    “我家二妹妹今日穿的是淡粉的衣裳，你若要扯谎，还是需仔细观察。”


    “不过，倒也不怪你，毕竟按照原想的，在殿内换衣的应当是不慎落水的我吧？”


    “真是多谢宁王殿下抬举，为了同我见一面要这般煞费苦心。”


    话音落下，旁边响起一道冷哼。


    楚明煜自假山后头走出来，一双眼充满了兴趣：“柳大姑娘当真是聪慧。”


    “不过，即便你发现了又能怎样？”


    “这儿只有我们二人，倘若此时有人路过，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当真是撕破脸皮。


    楚明煜索性也不装了，唇角泛着冷笑就一步步朝柳思韵紧逼而来，而那个小宫女则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直到他走到距离她十来步的距离，柳思韵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脸上挂着笑，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可惜，要叫宁王殿下失望了。”


    柳思韵轻轻朝后退了半步，俯身施了一礼，才抬起头，后头就响起了一道脆声：


    “韵儿，你二妹妹叫你帮着换衣裳你怎的走来御花园了？”


    “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你家二妹妹都要哭了。”同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身明红的左宛卿，身边跟着的，是换好了衣裳，垂着脑袋的柳湘莲。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来，站定在柳思韵的身边。


    “没事儿吧？”


    柳思韵朝略有些担忧的左宛卿摇了摇头，眸光定定落在柳湘莲身上，意味不明的顿了一瞬，才又看向楚明煜：


    “宁王殿下可还有事？”


    ……


    还能有什么事呢？


    楚明煜咬牙，那张纡贵的脸上再度覆上了阴云。


    他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直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团锦簇的花园外时，左宛卿夸张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真是多亏你家莲儿了。”


    “若不是她找我，说你不见了，只怕今日真要叫宁王得逞了。”


    柳思韵勾勾唇，伸手宽慰她：“没事，这儿是宫内人多眼杂，宁王即便是想做什么都需有所顾虑。”


    再抬头看看天，日头已经近了晌午。


    二人默契的没有再说话，左宛卿看着垂眸不语的柳湘莲，索性开口道：“你妹妹好像有话要和你说，我就不在这儿了，文肃侯同我父亲交好，他女儿落水了我得去瞧瞧。”


    说完，左宛卿便随手拉了个小宫女，快步离开。


    柳思韵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搅起手的柳湘莲，轻叹了口气，抬步朝前头走着：“说说吧，宁王许了你什么好处？”


    一句话，柳湘莲的眼中顿然出现了懊悔。


    她嗫嚅道：“大姐姐，我……”


    “那日宁王到府上，你不带丫鬟，就是去找他的。”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柳思韵就已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


    她侧头看着紧跟在自己身边的柳湘莲，眉头紧蹙。


    “莲儿，我答应过你，绝不会让你嫁进宁王府。”


    这便是她的不解之处。


    人都是盼着自己能够过的平安顺遂，莲儿知道自己要嫁进宁王府，故而预先讨好，站在楚明煜一边，属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是。


    她分明在前一夜，就同莲儿承诺，一定不会叫她的后半生搭在吃人的深宅院里。


    可莲儿依旧这么做了。


    “你不信我。”


    柳思韵脚步未停，轻轻挪开视线，语气已然是确凿。


    柳湘莲额间冒了汗，半晌没有说话，只顾低垂着脑袋。


    一阵风吹过，细碎的啜泣声响在了耳边。


    “大姐姐，对不起……”


    声音哽咽，柳湘莲泪流了满脸，伸手拽住柳思韵的袖子，才一张口，泪又似断线的珍珠，大滴大滴朝下落着：


    “我并非不信你，我……我怕。”


    “即便大姐姐有心护我，可父亲说的话向来都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过是个庶女，姨娘也只是平民出身，即便大姐姐真为我做了主，可我不嫁做宁王妾，又能嫁给谁呢？”


    她哭的伤心，柳思韵只觉心寒。


    柳湘莲没有说实话。


    她驻足看着这只拽着自己袖子，微微发颤的手，倏地，将袖子抽离。


    “宁王和你说，你之所以被父亲许给他，是因为我得罪了他，父亲要你替我，向他赔罪。”


    “宁王还说，你是父亲不要的弃子，就算今日不嫁他，往后也会被当做我的陪衬，嫁给旁人。”


    “因此，今日母亲送来水云缎的衣裳时，你就将消息递给了宁王，可万万不曾想到我竟没穿，而更凑巧的是，江大姑娘穿了，因此她被推入水。”


    “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倒也真是环环相扣，招招置我于绝境。”


    柳思韵悠悠说着，每说一句，柳湘莲的脸色就愈白一分。


    她看着这个泣不成声的妹妹，蓦地觉得是这么的陌生。


    多年前初上学塾时，尚才学了几个字的柳湘莲照猫画虎，写了个志存高远，同她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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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要做女官。


    去年，柳湘莲捧着那本列女传，同她说为何这些女子都这么笨。


    ……


    “大姐姐，我若得不到夫君的疼爱，这辈子算是毁了呀！”


    柳湘莲几近崩溃，掩面大哭。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柳思韵的耳朵，她定神，眸子冷冷看着：“若要出人头地，需得自己努力，咱们女子的一辈子，从不是系在男子的身上。”


    “二妹妹，倘若你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便没人能救得了你。”


    言尽于此。


    柳思韵不愿多说，转身便要离开。


    可方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同她说道：“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你是相府的二姑娘，不管是嫁到王孙贵族还是寻常官员家中，都没人会轻看你。”


    说罢，再没有半句多的话，朝着咸阳宫的路径直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思韵走着走着，竟觉得有些冷。


    她放缓脚步，抬头看去，只见原本清朗的天不知何时聚了许多的云，将日光挡的严严实实。


    原本这后面的话，是不必说的。


    柳思韵收回视线，眸子微敛，不管如何，到了最后时柳湘莲心中还在念着她，故而才会找来左宛卿替她解围。


    既如此，她还是会让这桩婚事作罢，除此之外，对于这个二妹妹，她已不会再插手了。


    人都是有自己的命数。


    她纵然是要将女子们从世俗的偏见中拉出来，可也架不住有人自甘屈服。


    尽心尽力为她筹谋，到头来险些被算计。


    远远地，柳思韵看着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来赏花的端妃娘娘，雍容华贵，尽受尊敬，可此时见着前来传旨的御前大太监，依旧要贴着笑脸，连姿态都要放低些。


    诚然到了端妃这个位份，除却皇后，宫内最大的便是她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柳思韵转眸看着触眼可及的朱红宫墙，宫墙高高立着，似乎连天都一并隔开了。


    一辈子就做个笼中鸟，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她要做的事情道阻且长，就算是有迷雾在前头困着，倘若努力一场最终也竹篮打水，届时，她又该如何呢？


    一时间，两个念头在脑海当中碰撞，挣扎——


    柳思韵眼中显了挣扎，清亮的眸子中隐隐有些迷惘。


    然而，又是一阵风吹过，耳畔多了几句窃窃私语。


    她循声看去，就见两个年轻姑娘站在一处角落，热络的说着话——


    “这诗是你写的？写的真好！”


    “好又有什么用呢，没人会看的。”


    “是呀，不过……前阵子揽月书坊不是说要匿名收录学子们的诗篇吗？我悄悄叫我家的小厮去投了，也不知最后能不能选上我的。”


    “真的吗？你也投了……原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


    再往后，便有些听不清了。


    柳思韵先是一怔，旋即一直紧抿着的唇，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她眸中显了坚定，就算困难又有何惧？


    这条路上，从来不是她一人在走！


    想到这儿，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而此时，饮宴也将要开始，柳思韵跟在人群中走着，然而，脚才刚刚跨进殿内，身后就扬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柳大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