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应仙院的第一天，羲和神的彩朝鸟衔起彩霞云雾，书院小童敲着钟荡起浑厚音浪，江月笙踩着钟声进了书堂。


    嘈杂纷乱的堂内忽的静了下来，一众圆溜溜的眼睛落在门口，视线黏在她身上上下打转。


    江月笙第一次见所谓的书堂，只知凡间话本诗词中常云松窗韧竹、草净庭幽。


    天界应仙院松竹是有，却无草色，脚下踏的是松软云雾，一步一踏，叫人胆战心惊，也难怪常有孩童不愿上书堂，这若是一脚踩空落了凡尘，能不能回来是一回事，活不活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更让她踌躇的还是眼前一屋子的小豆丁，前排桌案上星岚正亮着眼睛瞧着她。


    “弦姝公主，怎么不落座？”


    清澈如幽泉叮咚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江月笙回头，只觉得那日自己的评价多少有些出入，虽说此人外表平平无奇，却也不是一见即忘。


    来人温煦勾唇，冠镌鎏金暗纹，着一身绛色罗袍，怀拥一册厚重典籍，腰佩金饰，江月笙有些幻视在凡间搜刮权贵遗宝时捡到的一只镶金红窑瓷碗，闪的眼睛疼。


    “文昌帝君，你要迟到了！”星岚脆生生朝门外僵持的二人喊了一声，绛衣男人才应下，指了角落里的书案，笑：“落座吧公主，可莫要耽误大家听学。”


    江月笙揉了揉被金红色霸凌的双眼，忍气吞声坐在一众小豆丁后边。


    才知自己之前真是自作聪明，刑曜说墨芸泽尚未归天宫时还只当这厮是偷偷归来，哪想是被人误导冒充。


    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条裤子里穿不出两种人。


    朝阳自窗纸透下，纸墨淡香，堂内书声琅琅。


    冬炀讲学还算有趣，江月笙的算学和行文都是江寒所教，冬炀所用类比之法与江寒相似，想比之下竟是显得江寒东施效颦，没学出那几分神似。


    但相比于女学课夫子，江月笙对江寒讲学的认可又升了几分，至少枯燥乏味的算学没有讲成昏睡咒，这教了少则上千年书的夫子给她讲的昏昏欲睡。


    讲到“卑弱第一。”她敲敲脑袋，给自己提神。


    讲到“夫妇第二。”她拿出冬炀留下的算学功课，奋笔疾书。


    讲到“专心第五。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摸着胡须的夫子听到笔杆断裂的声音，揉了纸团砸到江月笙头上，叫她站起将此句重复念十遍。


    就算重复几百遍，江月笙还是只过嘴不过脑子，什么“夫者，天也。天故不可逃，夫故不可离也。”


    越念越想笑，真不知是谁写的这书，女子离了夫就该遭天罚，若是神仙也怕天罚一说，又怎会肆无忌惮引若水祸害人间？


    夫子知她态度散漫，冷哼一声，命她将书页间密密麻麻似蚂蚁一般的篇章通通背下，来日抽查。


    终于落了座，江月笙暗暗打了个哈欠，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这东西别认真听，会长脑子。】


    她抬头：“可是夫子只有一个脑子。”


    【会长恋爱脑！】


    散学后，文昌帝君冬炀又入堂嘱咐一番，三日后九重天外十二天方有星陨，该日散学一天，可结伴观星雨。


    一听不用上学，豆丁们一阵欢呼，星岚蹦跳着跑到江月笙面前，撑着桌案道：“弦姝姐姐运气真好，天界星陨两百年一次，我出生时就是上次星陨，天后娘娘每次都会设宴观星雨。”


    “是挺好。”江月笙喃喃，天后设宴，必定会宴请她，又要背女诫，还要苦读天规，运气真好。


    冬炀走前也没放过她，除了一本厚厚的天规，更是多丢了两册功课到她面前，美其名曰她年岁大，自然要比豆丁们多勤奋一点。


    笑眯眯模样配着绛色衣袍，像极了春祭上脖系红绸花的烤乳猪，面上是红火的，肚里是闷咸的。


    “我可有哪里得罪了帝君？”


    书册沉的手抖，江月笙怀抱书山，星岚帮她抱了几本，鼓着腮帮子使力。


    “确实有那么一件，公主仔细想想自己可有对芜泽神君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冬炀手握戒尺敲点了星岚怀中的书，书本哗啦啦飞到江月笙怀里，给小小的书山冒了个尖儿，她怀中一沉，险些跌倒。


    文昌帝君收了戒尺，悠哉悠哉地走了。


    “你可亲眼瞧见了，就是这么记仇！”星岚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江月笙暗暗叫苦，她自上天就没见过墨芜泽，哪儿来的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不祸害星岚的小身板，她脱了外袍将书包起扛在肩上，一路想了许久，才忽的忆起三年前墨芜泽来冥界要求换亲之时，弦姝骂了他一句“狗东西”。


    依冬炀与墨芜泽的关系，那时的他必定当场听了个真真切切。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冬炀能记个三年，从刚一见面就算计她，实在是卧薪尝胆、苦心孤诣，着实不适合文昌帝君的名号。


    倒是可以跟武曲星君换一换，武学差一点也没关系，凭这记仇的本事，怕是再不敢有人来犯。


    应仙院只需上早课，午后江月笙把天规看了一番，一直看到傍晚，直到星岚拉着梨落过来，仿佛看到了救星，丢了书就往外跑。


    星岚本以为此次邀请必定会被回绝，只好奇问道：“功课都做完了？果然大人就是不一样。”


    “没有。”江月笙坦诚相待，跟着两个小家伙在宫道上走。


    “那你女诫背了吗？”


    “这个不能背，背了就不聪明了。你瞧文昌帝君就没背，日日外出讲学，儒经道法无人能比，反观讲女学那位夫子，可有众仙家争抢着要听学？”


    星岚恍然大悟：“难怪我女学课上总是打不起精神。”


    “那等我入了应仙院，就不学女学了！”梨落跟着附和。


    “可是女学是每个女子都要学的，下次拿不到甲等，阿爹就不给我新玩具了。”


    “新玩具？”梨落亮了眼：“我要看！”


    星岚后跳两步，将袖摆收到身后：“等一下，一会儿再给你看，马上就到了。”


    江月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两人带她走到了花垣宫。


    如字面意思，花垣宫是天宫的后花园，亦是天后最喜欢的地方，天后为花族，常于此处设宴赏花，最是欢喜邀请现任花神一同品茶。


    花神淇婳，想到这个名字，江月笙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踏入宫门。


    廊前檐下，仙雾袅袅，杳霭流玉。有白衣仙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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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等候，一路引了三人穿过廊桥，水中亭榭之上，有柳枝摇曳，桃花烂漫。


    亭间有女声轻笑，刑曜远远瞧见三人，将人招呼来，上下看了眼江月笙，面露喜色：“竟是不过几日便连疤都不留，真是万幸。”


    江月笙俯身行礼，除刑曜以外，席上还有两位陌生女仙，不见淇婳的身影，她的情绪也和谐了一番。


    身着桂色金衣，面目雍容，自有一番矜贵优雅之人自然是天后，天后右手边还有一人着白袍，衣饰素雅，面目清秀，指节分明却显消瘦，白衣所覆却显身形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


    白衣女仙对她笑了一下，天后和蔼地邀她入座，温和的寒暄一番，才知那女仙正是因丰腴而苦恼许久的祺宁公主。


    星岚跳下椅子，得天后准许，拽着江月笙和祺宁一道去游水。


    花垣宫的不仅百花繁盛，天后更是引了黄天之水落入宫中，造出壮阔瀑布与星罗棋布的大小池塘，其中唯有坠星湖最为壮观，据说入夜湖中映星坠月，架一帆小舟，宛如遨游银河。


    过几日的观星雨宴也会在此湖上设宴，星岚意图提前挑个好位子，环顾四方物色着绝佳观星地点。


    祺宁一路不言语，只愣愣瞧着江月笙，淡然似琥珀的视线压在她身上。江月笙被看得浑身发痒，投回目光，对方又低着头看湖。


    “阿姊，玩具！”梨落搓搓手去拽姐姐的袖口，星岚拂了手，从袖中拿出一只木头鸭子，却没给梨落，只放在湖面，念了小咒，木头鸭子好似被注入生机，摇着蹼掌在湖面游耍。


    “好是精巧的小物，青华帝真不愧是机关妙手。”祺宁赞道。


    “自然，阿爹说下次再得甲等就再送我一只，等我组建了木鸭子军团，必定威风凛凛。”星岚骄傲地叉腰。


    话落，机关木鸭摆着涟漪回到小舟旁，梨落迫不及待地去捞，却被星岚抢了先。


    “阿爹说这术法精妙，等你学会了才能玩，不然机关夹你小手！”


    梨落悻悻的收了手，扁扁嘴，祺宁提了兴趣：“我手不小，我来试试。”


    随后接过小木鸭，按星岚教的念了咒，木鸭落到水面，歪着脑袋奋力划掌，一头栽进了水里。


    “你念错了几个字。”星岚趴在船边，愁道：“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回不来了？”


    “用取物咒。”一直沉默的江月笙接了话茬，伸出食指在水面画咒。


    祺宁并在她身旁，也跟着点水画咒，却扑通一声不过瞬间俯身栽进水中。


    江月笙一惊，层层水花炸了满脸，忙伸手去拽她的脚踝，却不知如此瘦弱的公主竟一点都不轻盈，险些将她也跟着坠入水中。


    星岚急忙驾云去找救兵，梨落虽小，却是抱紧江月笙的腰身，意在帮忙救人，然而祺宁公主却仿佛有千金重，怎么也就不上来。


    为免小船倾覆把自己和梨落也落入危险给人添乱，江月笙还是放了手，等救兵来。


    水面咕噜噜冒起了泡，却无人浮起挣扎。


    众人赶来将人救起时，祺宁几乎失去了知觉，咳了满腹的水。


    天后抚摸着祺宁苍白的脸，得知前因后果，怒问当时在场唯一的大人：“怎么好好的怎么就落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