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在冷眼旁观着。


    偶尔摆出标准的热情笑容，站起来陪着喝酒。


    他酒量真的很好，喝了这么多，也只是有些发热而已。


    这时胸口却传来一阵清凉。


    那是一个精巧的吊坠。


    正面是爱心形状的粉红晶体，背面则贴着那个女孩微笑着的照片。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游时，买的地摊特产。


    爱情，还真是廉价啊……


    夏言自嘲着，继续喝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今晚其实是很想真正喝醉一次的。


    “你是我的小天使，我是你滴大男孩～”


    梳着油头的大肚男搂着小两轮的曼妙女子，一起摇摆着唱起口水歌。


    夏言被这阵鬼哭狼嚎震得一激灵，本来有点微醺的感觉都唱没了。


    这都什么破歌啊！


    呱唧呱唧……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


    “哎呀，王总最近唱功见涨啊！”


    “这声音条件，拿个华夏好歌声大奖还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哈哈，低调低调！”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哈哈哈哈，不了不了……江总都还没唱呢？”


    “对了，江璃来一个吧……不喝酒也就算了，唱个歌总没啥！”


    “是啊是啊，江总人美歌甜，听说在学生时期，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呢。”


    “哦？那可得见识见识！”


    “江璃啊，这次总不会不赏脸了吧？”


    “王总谬赞了，我这不是怕抢了你的风头嘛。”


    “哈哈哈，老王虽然唱功好，但是歌选得都太俗！”


    “你来个雅致点的，给我们换换口味。”


    “好的……嗯？”她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夏言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台上。


    “不是吧，唱个歌也抢？你是个挡酒的啊！”


    “小兄弟别闹，我们要听江总唱歌……”


    夏言咧嘴一笑，拱手抱歉。


    “各位大佬，其实小弟我一直有一个音乐梦。”


    “我写了几个曲子，但一直没机会唱出来。”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个机会！”


    “行吧，你唱快点！”


    “唱得不好你可得再喝一桶！”


    “就是就是……”


    而江璃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唱歌没有被灌酒那么令人难堪，但在娱乐场所给一群老流氓唱歌，对她自身的气质来说也不是很舒服的事情。


    有夏言在，她确实轻松很多。


    下次找个机会偷偷给他涨点工资吧……


    “劳烦美女，帮我把这几个伴奏导进去。”


    夏言拿出手机，把几个音频文件传输进播放台。


    正值夜晚。


    前奏如清风拂过月色。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嗯？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歌词？！


    不对啊……


    这歌声……更是有点不对劲！


    众人浮躁的情绪好像在炎热的夏天午后喝下了高山上流下的冰凉泉水。


    舒适，清凉！


    //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轻柔的曲调把人瞬间拉进电影般的画面。


    几位老板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正在倒酒的公主也怔怔地出神，差点洒了对方一裤子。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酒桌旁，满身风尘味的浓妆美女们，浑身颤栗了起来。


    这是她们灵魂被拨动的震颤。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不修边幅的王总挠了挠半秃的头颅。


    “我这是生病了么，怎么这么难受。”


    他抬起头望向台前，眼眶已经通红。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歌声透过人心，每个人都支离破碎，现场仿佛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在这个世界，华语乐坛并没有出现过奇迹，更没有几代天王天后的争锋！


    进入网络时代之后，那一点点乐坛萌芽，更是被各种口水歌以及棒子国的无脑神曲淹没扼杀。


    导致华语乐坛至今为止都没能站起来。


    他们平常哪里听过这种等级的华语歌？


    最好的情歌也只比幼儿园儿歌多了几句词而已！


    而现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听觉享受。


    就好比，长年干旱的戈壁摊，天降甘露！突逢春雨！


    也好像，独守空房的老徐娘，枯木迎春，重逢喜事！


    于是梅开二度，三度，四度……十八度！


    简单来说就是——超满足！


    更何况，夏言的歌喉仿佛被开了光一样！


    简直是顶级中的顶级！


    即使是一丝简单的颤音，也能唱出婉转曲折的牵挂！


    听得人都要疯了，恨不得像个孩子那样大哭一场！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伴随着忧郁又轻灵的弹奏，歌声逐渐走向尾声。


    一曲周杰伦《东风破》，方文山的歌词加上古风魔力曲调，直接把全场中年人的灵魂碾得粉碎。


    包厢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清醒过来的人们神色复杂。


    但并没有爆发出轰鸣的掌声。


    他们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层级的音乐洗礼。


    找不到应对的经验。


    这里本该是欲望的浮世绘，金钱的游乐场。


    人们习惯于俗不可耐地散发着荷尔蒙，刺激着肾上腺素。


    还没来得及对艺术准备好该有的反应。


    “我去抽根烟！”


    “我去洗手间！”


    “我眼里进沙子了！”


    老板们言不由衷，互相避开对视，纷纷找理由离开。


    就好像青春期的少男第一次在书上看到男女之事的描写。


    一番意淫看完之后却发现这本书其实是世界名著一样不知所措。


    只有真正的成熟男性能够坦然面对，并且细细品味。


    停留在大腿上的手掌忘记了摩挲。


    而原本妩媚撩人的公主小依，也只剩下了低声啜泣。


    “抱歉，刘总……我以后不做了！我……我打算回老家……去找他……”


    “是吗……那很好。”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刘总别过脸去，平静地回复着。


    他已经泪流满面。


    一曲终了，


    没有掌声，没有回应。


    人们都还在试图寻找丢失的体面。


    美女老板犹如融化的冰川，满眼水汪汪得望着夏言。


    他回应以微笑，


    然后低头。


    歌台的小妹背过身啜泣着，不小心触碰到了灯光按钮。


    房间昏暗了下来，


    但没有人出声指责。


    或许这样也好……


    就好像失恋的时候，一个人重温那场电影。


    那崩溃的丑态，实在是需要阴影的遮掩。


    然而夏言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片刻之后，下一首歌继续开始。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仅仅是第一句，空气就突然凝固。


    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人们如同触电般不由自主。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我想我很快乐……//


    //当有你的温热~//


    仿佛有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心脏。


    连呼吸都暂停了一下！


    而夏言则开始进入了状态，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都是和女友的点点滴滴。


    那些快乐的时光，此刻却为何如此揪心？


    //我想我很适合……//


    //当一个歌颂者~//


    //青春在风中飘着~//


    饭局上的众人已经从惊讶转为出神，心底深处被埋藏多年的回忆开始渐渐清晰。


    一时间，众人憋回去的眼泪又全都哗地一下淌了出来！


    ……


    台上，夏言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抬头仰望着，眼眶发红。


    他在倾诉，他在诉说……他，也在表白……他在对恋爱的时光表白，他在对回忆里的过去表白！


    即使，她已离开！


    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但我还是要向以前的你，献上一曲小情歌。


    浓郁的失恋之情如领域般展开！


    随着副歌开始，他开始声嘶力竭。


    //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随着副歌把情绪层层推进，又一次回到主歌，就好像回到了那初次见面，回到了一个人。


    淡淡的忧伤弥漫开来，一切仿佛只如初见。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我也不会奔跑……//


    这首《小情歌》的作者吴青峰，曾经在采访时说过，


    这其实是一首很甜蜜的歌曲，却有很多人认为它很悲伤。


    确实，《小情歌》给人的第一感觉的确是甜美纯真，如同年少时候的恋情……


    但听多了又会觉得淡淡的哀伤！


    这甜蜜与忧伤的交织其实正是情涩初开时候的感受，


    这也是夏言演唱时所传达出来的浓厚感情！


    初恋的伤！


    爱而错过！


    谁没有过傻逼且暴躁的青春呢？


    当白骥过隙，年华虚度，蓦然回首才发现，


    身边的人已经不知道何时永不相见！


    //我想我很适合……//


    //当一个歌颂者……//


    //青春在风中飘着~//


    狂风暴雨之后是一叶孤舟，片刻的欢娱却抵不过离开的结局。


    风暴再次降临！


    //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


    副歌部分开始循环，高潮之后又是高潮！


    人都听炸了！


    不知道循环唱了多少遍，一曲终了。


    夏言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酒精也终于重新麻痹了神经，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突袭而至，


    他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随着第一个女生哇地一声哭出来，其他人也开始了哭泣。


    哇声此起彼伏。


    “你你你，你唱得什么歌啊！怎么像刀子一样！”


    “唱得我心里好慌张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我好想好想回到过去，我不嫌弃他穷，真的！那时候是我不懂事啊，我真没想伤害他啊！”


    “我也是，我……我现在有钱！我要回到老家！我要和他过一辈子！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开奶茶店的！”


    “呜呜呜，我也是……”


    作为小有名气的公主，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水火不侵，阅男无数的她们，不仅掌握了各种姿势，也练就了钢铁一般的神经！


    爱情？


    那是什么玩意儿？


    狗都不要好吧！


    在金钱面前，唯一能阻止她们的只有某位年纪很大的姨妈。


    什么鬼的爱情？


    公主们的字典里没有这个。


    在这个欢娱场，她们见到过太多太多！


    有所谓的顾家好男人，戴着结婚戒指，却在包房里蒙着眼睛四处摸索！


    有道貌岸然的名校导师，在电话里秀着恩爱，身旁却左拥右抱！


    总之，男人就只是她们赚钱的对象。


    谈情说爱？


    呵呵！


    得加钱！


    ……


    但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


    曾经，也有人真正把她们当成手心里的公主。


    而不是包厢里的公主！


    无论现在的生活多么荒唐。


    无论经历过多少男欢女爱。


    每个人都曾经单纯过，懵懂过。


    付出过真心！


    或者……被真心付出过！


    未曾拥有，就无法失去。


    但那些尘封的记忆，死去的旧时光，愚蠢而真实的自己……都随着夏言的歌声，呼啸而至！


    就好像一个结痂的伤口，又一次狠狠地撕开！


    痛！太痛了！


    “不行了，不行了！”


    “我，我要离职！”


    几位公主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突然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下定了决心。


    “抱歉了，老板们……”


    “我们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