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场雨
作品:《天气愈报》 大姐马上就懂了,从摊位底下翻出一套全新的:“最小码,够嘞。”
离开前,程澍礼又要了套搭配衣服的全套银饰。
花桥上的游客越来越多,程澍礼尽量和行人保持半米的距离,先让棠又又过,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隔了一会儿,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衣服,问棠又又:“你怎么穿这衣服?和吃饭一样点线香?”
“秘密。”棠又又俏皮地眨下右眼,“等穿的时候告诉你。”
话间,他们来到姚寨老的摊位。
姚寨老来的比其他人晚,但是姿态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从筐子里拿出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到摊子上摆好,看见程澍礼,他昂头诶了声:“程教授你也来了啊,想要什么?”
程澍礼简单说明来意后,姚寨老爽快应下:“这事儿好办,待会儿我就我儿子说一声,让他拍点照片,你挑中哪个我让他带回来。”
“辛苦您了。”
“程教授太客气了。”
千奇百怪的物件中,几枚镀着紫褐氧化层的东西引起了程澍礼的注意。
哪怕东西上有不少泥土和污渍,也不难分辨出上面的浮雕,程澍礼判断这应该是上世纪发行流通的银元。
见他盯着那几个银元好半天,姚寨老拿起两个强行塞进他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程教授喜欢就拿走。”
“荒山”两个字让程澍礼心脏重重跳了下,他确认性地问:“哪个荒山?”
“就下雨下不完那个啊。”姚寨老打趣说道,他嘬一口兰花烟,“你也知道我那小孙子调皮,他最近跟尼莫家刚高考完的依合一块耍,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人突然跑到荒山去捡了这么些东西来,我一看这上面花纹都不对,肯定是假的。”
程澍礼表情微凝,又拿起东西看了眼。
有村民过来跟姚寨老聊天:“姚寨老你怎么才来啊?”
“松里峰突然起了点小火,我带人过去扑灭了,差点就烧到尼莫她们家的新果园了。”
村民大诧:“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鬼火啊?”
“有鬼也是捏你家包子馒头。”姚寨老啐了对方一口,“是天太干了,你们家那中药田也多注意,没事清理清理枯叶子。”
“行,今天鱼不错,给你拿点回家?”
“我看看。”
在他们的交谈声中,程澍礼付完钱,拿着那两枚银元离开。
思绪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而飘忽不定,一直延续到回程的路上。
公交车上,棠又又静静地坐在程澍礼的身边,时不时余光掠一眼他的脸色,他唇线拉平,眼神晦暗不明。
知道他又把自己绕进思考的怪圈,还剩两站路的时候,棠又又忽然宣布:“我们下车走回去。”
思绪回笼,程澍礼转头问:“为什么?”
棠又又一字一顿说:“看日落!”
回望过去,棠又又和程澍礼看过很多次的日落,在细雨如织的吊脚楼前,在众人忙碌的气象站空地,但每一次,都不像今天这般突然而刻意。
也不是为别的,她单纯觉得现在的程澍礼,需要换个环境换换脑子。
太阳半斜在天空,离山头还有一段距离。
棠又又缓步往山上走,一二三四五六尾巴摇来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程澍礼走在最后面。
大约走了几百米后,棠又又说:“程澍礼,阿尧的婚礼我可以去吗?”
程澍礼看着她的背影:“你想去吗?”
“想。但我是个鬼,他们不会喜欢我的。”棠又又坦然说。
“你不是害人的鬼。”程澍礼语气自然。
她会让学校的操场开满鲜花,会努力不让小狗饿肚子,会偷偷去山下浇灌缺水的稻子,还会把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送给老金的孙女。
“他们要是能看见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棠又又停下脚步,转身眼神落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程澍礼回望她:“离日落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往前走走还是就这?”
棠又又塌下肩膀,不是很在意:“我就是想你下车,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样吗?”问完,程澍礼就深深吸了一口林间的空气,瞬间觉得肺腑都清新了,“是很新鲜。”
没想到他会配合,棠又又眼睛一亮,满是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我说的那种感觉?”
程澍礼点下头,然后说:“等你出去了,我带你去北京的颐和园。”
话题切换的措不及防,让棠又又有点懵:“北京颐和园?”
程澍礼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很久以前拍的照片,绚烂的夕阳照亮十七孔桥,发出耀眼的金光,金色的光芒跳跃在湖面上,与水中佛香阁的倒影交相辉映。
他说:“那边的日落也很好看。”
棠又又侧过身体,低头看着他划过的一张张风景照片:“这都是你拍的?”
“还有景祎,你之前看到过她吗?”
“那个很漂亮的小中医?”
程澍礼说:“年纪是很小,但不是小中医,她从小就跟在她爷爷身边学习,算老资历了。”
话落,他手指拨动,划出下一张照片,是一朵厚厚的大白云。
棠又又惊奇地叫起来:“这朵云长得好像大顺!”
“......”为了不破坏她的想象力,程澍礼没说他当初拍这张照片,只是因为它的轮廓像俄罗斯地图。
他说:“这是在北京天坛拍的,想去看看吗?”
“没那么想。”意外的,棠又又不太感兴趣,程澍礼抬头看她一眼。
棠又又站直身体,面朝夕阳走到山路另一侧,声音落在雨水中:“我现在想听你跟我讲讲云。”
程澍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数光线从云朵后面投射下来,漫射到四面八方,好像《创世纪》中写到的通往天堂的梯子。
棠又又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你看那一片云,是不是像长了很多角?”
“那是一种大气现象,叫曙暮光条。”程澍礼收起手机,撑伞走到她身边。
棠又又抓住关键信息:“什么薯条?”
“......”
程澍礼的优点之一就是很有耐心。
他说:“日出前,阳光照射到高层大气,被大气分子散射后,天地会微微发亮,从这时候起到太阳完全露出地平线的光亮,叫曙光,而日落后类似的现象,还能看到一段时间的光,叫暮光。”
“曙暮光受到大气中灰尘或水滴的散射,形成明显的太阳光路,就像是用手指挡住手电筒的光,云彩的影子衬托出光线的边缘,虽然光线本身是平行的,但是看上去是云彩后面的一个点发射出来的,好像是长了角。”
“这些五彩斑斓的光束,就是你说的曙暮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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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又又半知半解地听完,好久没有说话,她看看程澍礼又看看远处的云彩,皱眉盯着那些即将消失的光束。
程澍礼偏过头,低眸看眼她迷惑的发顶,知道她没完全听懂。
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教她。
至于眼下,他笑着问:“或者你想来点五彩斑斓的薯条吗?”
听到这句话,棠又又的眼睛立马弯成月牙:“我还想喝一点点可乐。”
可乐配薯条,好熟悉的搭配,程澍礼问:“你知道什么是肯德基吗?”
棠又又嗯嗯两声摇头:“麦门永存!”
火红的太阳缓缓滑进地平线,霞光遍处,照在眼前的烂木等山区,山脉万里连绵,沟壑浩瀚崎岖,好像一眼望不到边。
橘色天幕宛如巨大的画板,映出一副温暖而动人的剪影。
程澍礼站立的背影修长挺直,他身边,棠又又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右边跟着一串狗头狗脑的省略号。
......
阿尧婚礼在晚上,出发前的几个小时,棠又又向程澍礼展示了她穿衣服的秘密。
无需线香,也不用其他什么仪式的东西,甚至都不用程澍礼回避,他将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才刚打开衣柜时,就听见棠又又在身后问:“好看吗?”
他双手捧着一双精致的小皮鞋,转过身来,看见已经换好苗服的棠又又。
然后同时愣住了。
“你换好了?”
“给我的吗?”
异口同声。
棠又又踮起脚尖跑过去,步伐中带着几分雀跃,身上的银饰发出悦耳的叮咛,她看着程澍礼手中的鞋子,又问一遍:“是送给我的吗?”
“是。”程澍礼说,“你......还能穿吗?”
是七夕的第二天,程澍礼瞥见棠又又光脚坐在马背上,想起那套全新的苗服,觉得应该要给她买双新鞋子。
但他对女鞋没有研究,只能搜集各个品牌官网的信息,找到最受欢迎的几款,从不同维度构建图表,分析出众多候选者的优缺点,最终选中了最舒服的一款。
棠又又晃一晃脑袋,银冠上的配饰相互碰撞,声音轻快灵动,她喜欢的不得了,“我这是幻化,要每年魂力最强的时候才能换上一次,下一次就要等明年了。”
程澍礼说:“你要是等等我,就能穿上了。”
“明年吧。”棠又又笑道。
话落,她飘到吊脚楼的中间旋转两圈,红裙翩跹,掀起轻盈的弧,她眼睛本来就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此刻愈加水灵潋滟。
透过交织的光线,程澍礼静静看着,棠又又脸上笑容明媚又纯粹,像在太阳底下盛开的花。
棠又又眼神熠熠:“好看吗?”
屋内墙边,程澍礼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鞋子,目光笔直地看向她,静默良久,笑了下。
然后他弯腰,轻轻将小皮鞋放到地上,没有说话默然离开。
棠又又怔忡两秒,快步追过去:“好不好看!你为什么不讲话!好不好看嘛!”
不想说话是因为难以形容,程澍礼想。
难以形容这个瞬间。
过去是,现在是,他将来仍然会是一个研究者。
但在这一秒,他不想再探索未知。
只想遵从内心,记下这个瞬间。
他的九号云朵,下着小雨。
开了一朵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