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整个溶入光幕后，封瑶感到一阵难言的晕眩感。


    强烈的白光袭来，她不由闭上眼睛。


    好半天，晕眩感渐渐消失，封瑶才缓过神来，慢慢睁开了眼。


    时隔多日，她终于再次感受到双脚踩到实地是什么样的感觉。


    浓密的眼睫不禁轻轻发颤，她往前走了几步，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海岸边上，她踩在湿润的沙砾之间。海鸥盘旋而过，像是也在庆祝她的逃脱。


    抬头眺望，能看见不远处还有几道游人的身影。


    再望得远一些，能看见屋檐起伏的棱角，那是独属于人类建筑的象征。


    有风。


    有阳光。


    有温度。


    这才是她的世界。


    封瑶心下一松，紧紧攥住的双手在此刻才缓缓松开。


    重返陆地的狂喜过后，眼眶抑制不住地涌上酸涩的泪水。


    只有封瑶自己才清楚，在人鱼族的这些日子，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才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封瑶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不再是冰凉的，永远溢满咸湿的海息，而是人间伴着烟火气的鲜活气息。


    她回来了，终于，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海底噩梦中醒来。


    从今往后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将是无比崭新的未来。


    重又平复好心情后，封瑶冷静地思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虽然已经重新回到了人类的世界中，但她并不清楚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没有手机，又该怎么联系上她相熟的人呢？


    正想着，封瑶抬眼，瞧见不远处有几个看着似乎是正在海滩散步的年轻女孩。


    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总是心软又善良的。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不像外国人，应该没有语言障碍。


    她想了想，理理头发和衣摆，调整表情，露出个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向着几人走过去。


    “你们好，”封瑶轻声打着招呼，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不小心和朋友失去了联系，能找你们借个电话吗？”


    封瑶语气温软，目光诚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可怜一点。


    却不想，这几个女学生看见她后脸色瞬间变了变，对着封瑶目瞪口呆了半天，“你，你……”


    封瑶疑惑，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我怎么了吗？”


    难道在人鱼族待久了，和尤里亲密多次后，变异了吗？


    她目光最先落到自己的双脚上，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变成什么鱼尾。


    视线绕了一圈也没发觉什么异常，那这几人怎么都是这幅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其中一人终于指着封瑶说出了完整的话：“你是封瑶吗？你真的是吗！”


    看起来比封瑶发现自己重回陆地上时，还要激动不少。


    封瑶愣了下，点头道：“我是。”


    难道这么巧，恰好遇到的是她那为数不多的粉丝？


    她刚想问，对面几个女孩已经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激动呼声：“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封瑶！”


    在封瑶一头雾水时，最先说话的女生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惊讶又兴奋地说：“你还活着，你竟然真的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看封瑶有些懵的神色，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解释了一遍。


    总而言之就是，从那综艺意外落海以后，封瑶就火了。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众人从一开始祈愿她平安归来，已经默认变成了点蜡悼念——没人觉得封瑶能在落海后生存那么长时间。


    现在到处都是怀念她的发言，甚至连以前演的角落里的小角色，也能被拉出来洋洋洒洒地写三千字从各方面夸赞的文章。


    封瑶短暂地呆滞了下，好在心理素质强大，没用多久就消化了这件事。


    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眉心慢慢舒展开来，封瑶心想，离开人鱼族以后，好像都变得幸运不少，一切事情都顺利起来了呢。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是，我侥幸还活着。”


    “所以，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女学生们顿时激动起来，争先抢着要让封瑶借用她们的手机。


    封瑶随手接过其中一个，道谢后点到拨号界面，娴熟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在人鱼族里时，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在片刻虚幻的温柔中，封瑶每日都会在心底背每一个她能记住的电话号码。


    就像用力地记住她作为人类的痕迹。


    没多久，电话那头很快被人接通，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是封瑶的经纪人。


    这声音真切在耳畔响起的一刻，封瑶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是我。”她声带哽咽。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听到经纪人含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再度响起，试探地问道：“……封瑶？”


    封瑶“嗯”了声，再次重复：“是我。”


    下一瞬，她清晰听见一向沉着冷静的经纪人呼吸重了几分，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哭意。


    “你可真能作，让我担惊受怕了多久，你知道吗！”


    “不就是给你接了个小综艺吗，就算再不高兴，你也不能，也不能……”


    哭腔渐重，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好一会儿，经纪人才又开口：


    “你现在在哪里，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


    虽然语气很凶，封瑶却能从中听出浓浓的关心之意。


    和以前一样，这位经纪人还是真的嘴硬心软。


    经纪人年长封瑶十来岁，是位极其干练的事业女性。


    或许因为封瑶有着和她相似的出身，又或者因为合眼缘，总之，经纪人对封瑶一直都很照顾。


    就算在她推拒掉和大老板的酒会时，经纪人也没有多责骂她一句。


    反而拍了拍她的肩头，神色无奈，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也是，会因此做出改变的话，就不是你封瑶了。不用多想，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和经纪人之间，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对方也是封瑶最为信任的人，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联系她。


    “我在……”封瑶正想报出具体位置，突然卡壳了下。


    她还真不知道在哪里。


    好在旁边的女孩子们很给力，立刻接话，说出了个地点。


    经纪人立马道：“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联系人去接你。”


    她雷厉风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应该是忙着去安排后续的事情。


    封瑶终于安心下来，将手机还给女生后，准备找个地方等着经纪人的人来接。


    她环顾四周一圈，突然发现这几个小姑娘还没走，看着她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封瑶问：“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干净甜软，一丝丝不耐也没有，不像高高在上的明星，更像是个和善可亲的邻家姐姐。


    还是个漂亮姐姐。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推出一个代表大着胆子说：“我们刚刚听到了电话里说的，不是，我们不是故意听的，是没关免提……”


    “没关系，”封瑶笑笑，“然后呢？”


    见她没有反感的样子，那女生接着说：“等会儿天黑了，在海滩上不好等人，而且会很冷。”


    “我们订的民宿就在那里，”她伸出去指着不远处，“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过去那边等一下。”


    年轻的女孩子们眼中闪动的都是温软的善意，像忽闪忽闪的星，顷刻击中了封瑶的内心。


    见惯了海底带着兽性的残忍，乍然再见到这般不求任何回报的良善之心，实在无法不令人动容。


    所以尤里永远不会懂，她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逃跑。


    因为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一片苍茫海域，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文明。


    “好，”封瑶点头，“谢谢你们。”


    小姑娘们受宠若惊，连忙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都是小事。”


    她们对视一眼，犹豫了会儿，“那个，就是，能不能请你给我们签个名？”


    她们的表现太过鲜活可爱，封瑶“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然可以。”


    -


    大概一小时后。


    经纪人派来的人成功在民宿接到了封瑶，与此同时，封瑶重新出现的消息，也刷爆了微博热搜。


    最初，是刚刚那几个女学生实在忍不住激动地发了帖子。


    配文是刚才的神奇经历，以及封瑶亲手写就的签名。


    一开始，这几条微博如汇入海洋的水滴，连丁点浪花都没翻起。


    好不容易有条评论，还是质疑她们p图造谣博眼球。


    几个小姑娘气得要死，噼里啪啦地和键盘侠大战三百回合。


    事情的转变，是在她们和键盘侠有来有回的对骂之后。


    由于用词太过精彩，几人又都言之凿凿，竟然吸引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热心网友。


    随后，又有同ip的网友po出了几张照片，从角度能看出来多半是偷偷拍摄的，不过拍得很清晰，画面中的人眉眼清丽，笑眼弯弯。


    而无一例外，照片里的人，都是封瑶。


    紧接着，又有几个不同的网友亮出了照片，都是他们拍到的封瑶。


    “这些照片拍摄角度不同，但是背景和衣服什么的都是一样的，应该都是今天拍到的。”


    “我去！这真的是封瑶吧，看起来不像p图啊。除了她，我就没见谁长了这么牛的骨相。”


    “她真的还活着吗？离海难过去都多久了，太神奇了吧，简直就是奇迹！”


    “期待封瑶平安归来［蜡烛］［蜡烛］［蜡烛］”


    早已默认遇难的人再度出现大众视野之内，瞬间将话题引爆。


    一时之间，封瑶这个名字，再度热了起来。


    等到封瑶坐上最早的一班机时，有关她的话题已经霸占了热搜前三。


    外界的一切纷扰，封瑶都不知道。


    飞机平稳地升到空中，地面上的所有事物被慢慢拉远，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


    她靠着窗，从飞机上高高俯视底下的一切。


    那片宛若囚牢的深海，在她视野里慢慢淡去，淡得看不出具体形状。


    身上的无形桎梏轰然消散，她偏头，靠着座椅，终于忍不住疲倦地闭上了眼。


    睡一觉吧。


    忘记那场噩梦。


    再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


    ……


    封瑶好好在家休息了几天，才被经纪人揪过去训话，顺便谈了一下以后的职业规划。


    问起关于落海后的事，封瑶早有准备，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忘了。”


    “只记得那时候风浪太大，我们都被吹翻落进了海里，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那片海滩上了。”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她皱着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真的记不起来了。”


    她的话半真半假，加上足以以假乱真的演技，没人会怀疑。


    就算有人怀疑，也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她在撒谎。


    毕竟，可不是谁都能见到人鱼的。


    经纪人撇撇嘴角，“算了，记不起来也没什么，到时候面对记者采访，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了，这些都是给你的邀约。”


    她捏着手里厚厚一沓纸张晃了晃，眼里含笑，几分感慨地道：“封瑶，你现在真是火了。”


    从签下封瑶的那一刻起，经纪人就相信，总有一天这个小姑娘一定会火遍大江南北。


    除却她出众的外在条件，在封瑶身上，还有一股不好形容的劲儿。


    她有野心，有毅力，足够聪明，却也有自己的底线，不会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只是谁能想到，最终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火了。


    封瑶一眼就看见了顶上的《出海吧！就现在》节目组的策划书，她惊异挑眉：“这综艺还在呢？”


    经纪人好笑地回答：“还不是托你的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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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也跟着火了。”


    “说起来，这也是你参加的第一个综艺，如果重新回归，一定能带来更高的话题度。”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封瑶已经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去不去，”封瑶满脸拒绝，“打死都不去。”


    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再接触到关于深海的东西了。


    从那一叠邀约中，封瑶挑挑拣拣，最终抽出其中一张。


    纤长手指屈起，轻轻叩响桌面两声，“就这个吧，古偶剧女二，我挺感兴趣的。”


    她眼里落满星辉，“我还是喜欢演戏。”


    经纪人自然随她，确定好行程后，就拿了剧本让封瑶回家好好揣摩。


    这部古偶剧是个大导演的作品，除了封瑶，男女主以及其他有名有姓的角色，都是实力与流量并存的演员。


    封瑶能够拿到女二的角色，简直是撞了大运。


    剧本足足厚厚两大本，封瑶看得认真，时不时用笔在上头做些笔记。


    由于太过沉迷，看了几小时后，眼睛浮起泛酸的不适感。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后，决定今天的工作先到此为止。


    封瑶将剧本收起，起身洗漱，泡了个热水澡后美美上床入睡。


    不用像在人鱼族内时一样，每天都得思考怎样逃离，怎样讨好尤里。


    她近来心神放松，睡眠质量直线上升，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睡熟后的封瑶并没有发现，在她额间亮起很细小的一点金色光芒，米粒大小，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白皙的肌肤上，停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


    封瑶只觉得，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重新回到了那片茫茫深海，被冰凉海水四面八方地包裹着。


    封瑶下意识地想要逃走，腰间一紧，随着熟悉的一股巨力，她再次落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丝丝凉意从肌肤相贴的地方蔓延开来，沿着封瑶的脊骨向上爬。


    她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想要挣开，却被鱼尾牢牢锁住。


    下巴被人扣住，同样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强硬地逼迫她抬头。


    视线相接。


    果然，又见到了那双深邃危险的幽绿瞳眸。


    比起记忆里的模样，女人脸色透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显得唇色愈红。


    红得像那天淌了满地的血。


    被灼烫般的，封瑶想要收回视线，却被人捏着下巴逼着她继续对视。


    封瑶有些嫌弃地皱了下秀气的眉。


    就算在梦里，这条人鱼怎么还是这般讨厌。


    良久。


    困住她的人鱼终于开口，阴恻恻的：“我真是低估你了，你胆子很大。”


    封瑶不语。


    人鱼冷冷笑了下，“不装了吗？”


    她忽然低首，盯着封瑶一错不错地问：“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


    封瑶诧异地望她一眼，心想这梦境还真是逼真，连尤里那么较真的性格都能模拟得出。


    反正是梦，封瑶嗤笑一声，无情打破人鱼的幻想：“不过是和你虚与委蛇的手段而已，怎么，你还真的当真了吗？”


    “不要忘了，从头到尾都是你强迫我留在人鱼族里。”


    “尤里，我们之间如果真的有什么感情的话。”


    “那一定是恨。”


    她接连不断吐出解气的话语，完全没注意到人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暗。


    忽的。


    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感——人鱼低下身，以恶狠狠的姿态，堵住了她淬毒一般的小嘴。


    仿佛又重温了一遍初见时的场景，这个吻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味。


    但又有所不同。


    她们亲昵过许多次，了解对方的分分寸寸，轻易勾出身体残存的记忆。


    血肉难以抑制地散发出对于对方的兴奋，可她们交错的呼吸间，尽是此消彼长的凶狠恨意。


    似是恨不得以唇舌为武器，将对方捅成个万箭穿心才算过瘾。


    “那又如何，”人鱼清冷嗓音染上一丝讥嘲的哑，“你的身体，离不开我。”


    这话像是在宣告事实，又像一种别样的诅咒，藏着人鱼最恶劣的心思。


    封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难以受控地滚烫起来，只有在接触到对面的人鱼身上时，才能感受到一点凉意。


    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和对方亲密的念头，只是多看一眼，就有些忍不住想缠在一起。


    这绝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不过此时，封瑶只当是梦境诡谲，并没有多在意。


    人鱼体凉，鱼尾柔软又奇特，大不了当成一场春梦。


    她不甘示弱地轻笑，咬着人鱼的耳垂报复般地伸出舌头□□了下。


    “尤里，承认吧，是你离不开我。”


    以前每次温存，都是封瑶存着刻意讨好尤里的心思，在她面前装乖。


    可现在是在封瑶的梦里，她还需要装什么。


    封瑶直接将人鱼推倒在地，她坐在鱼尾上，居高临下地掌握节奏。


    墨发散乱地从光洁肩头垂下，又在不知不觉间，和人鱼的深蓝发丝缠绕在一起。


    她们之间，明明存着死生不复相见的浓浓恨意，却又因和对方的接触而愉悦到了极致。


    雨后玫瑰花香的气味逸散，花瓣上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将要垂落的一刻，被飞来的蝴蝶轻轻吮吸。


    花枝轻颤，于是花瓣上盛接了更多的露水，都被蝴蝶缓慢地吸食干净。


    人鱼在她耳边，声色复杂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封瑶。”


    不等封瑶分析出其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天光大亮，她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梦中情形依旧印象深刻。


    封瑶脸色难看地“呸”了一声，“真晦气。”


    怎么做了这么晦气的梦。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连忙去放水洗澡。


    洗着洗着，封瑶忽然动作一顿。


    浴室内水汽朦胧，对面的镜子模糊照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以及——


    胸口一点如雪上红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