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人鱼族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在王宫之外，分出了一片宽阔空旷的区域。正中间放着一座巨大的黄金祭台，散发着圣洁无比的柔和光芒。


    祭司换上了身绣着繁复而古老花纹的衣袍，就在黄金祭台的最前面。


    他手里握着一根乌木杖，顶端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明珠，隐隐透着奇异光泽。


    祭司抚弄着那颗明珠，眼神紧紧凝望着祭台上的阵法，苍老容颜上难得露出几分激动。


    因为今日，就是所有人鱼都期待盼望着的，尤里的灵修仪式。


    数年前海蛇族搞过一次偷袭，因为那时老族长意志消沉，无心庶务，人鱼族内混乱不堪。那一战过后，人鱼伤亡惨重，损失了许多中坚力量。


    如今的族内青黄不接，如族长祭司等昔日强者，都已经老了，没剩多少时光。


    而年轻一辈中，只有尤里一人能挑起大梁。


    底下的人鱼要么资质平平，要么就是些还没完全长成的小人鱼。


    尤里很强，但并不足够强。


    若是海蛇多勾结几个其他族群，人鱼族依旧有覆灭的危机。


    只有尤里一举成为这茫茫海域中的至强者之一，深海各族才会更加忌惮，在动手之前先掂量一下。


    到那时，就不用再担心随时可能发动杀戮的海蛇一族。或许，还能从它们手中夺来不少资源。


    从此以后，人鱼族一定会在尤里的带领下变得越发强盛繁荣。


    想到那样的场景，祭司不由满怀欣慰地笑了笑。


    这样，等他寿数尽去时，也就能安心了。


    鼓声响起，仙乐飘飘，底下的人鱼们随之舞动。各色各样的鱼尾欢快地游曳出美妙姿态，蔚蓝海水荡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泡沫，折射出斑斓光泽。


    祭司殷切的目光望向另一处——一身华衣的尤里，正缓步向着祭台行来。


    她平日不曾妆点，今日却被打扮得格外隆重。墨蓝长发上，一顶纯金打造的王冠熠熠生辉。


    额链在眉间恰好垂下一颗精致的水晶，和那火焰般的标志交相辉映，显出几分别样的庄重。


    那对幽然如萤火的长眸，目光平静地落在祭台下欢呼起舞的子民身上。


    随后，再轻轻一动，跃到祭司身上对视一眼。


    祭司握着乌木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计算着时辰。


    片刻，他如释重负般，朝着尤里点点头。


    尤里会意，挥手招人，派她去请出今日的另一位主角。


    长袖拢住了纤白十指，也遮住了尤里掌心中握着的，纯白无暇的玉石。


    红艳的唇难得向上微微翘起，昭示着主人今日的好心情。


    只可惜，这一切很快就将化为泡影。


    在众人翘首以盼间，没等来接封瑶过来的侍女，而是另一条慌慌张张的小人鱼。


    小人鱼身上沾着显眼的血渍，鱼尾上伤痕累累，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喘着粗气，眼神紧张又惧怕地开口：“不好了！海蛇，海蛇他们攻进来了！”


    “和以前不一样，他们这次是来真的！”


    她呜呜哭泣，“我们原是在照顾病了没能来参与仪式的姐妹，谁料海蛇突然闯进，她们，她们都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消息立刻炸得所有人鱼纷纷变了色，连祭台上的尤里和祭司都不禁蹙起了眉头。


    灵修仪式的意义太过重大，每每到了这一日，基本上所有人鱼都会聚集在一起，为王族变得更加强盛而欢庆。


    也因此，这一天也是人鱼们最为放松的一天。


    根本没人想到，一直只是小打小闹的海蛇，怎么敢真的向人鱼族发动攻势。


    毕竟，海蛇一族中可没人能打得过尤里。


    若是平常，尤里只会觉得他们自己在找死，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可是偏偏，选在了这样要紧的关头。


    巧合吗？


    祭司脸色同样很难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灵修仪式的一切细节。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个时辰，乃是天定，绝不能更改！


    “殿下，”祭司握紧乌木杖，神色肃然，缓声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完成您和封瑶小姐的灵修仪式。”


    “您尽快找到封瑶小姐来完成仪式吧，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苍老的语气里透出几分视死如归的苍凉。


    祭司知道，他这一去，多半不能再回来了。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这一生都在钻研天道命数，就像在初见时，他对封瑶说那就是她的命一样，为人鱼族尽命，亦是他注定的命。


    “不行。”尤里眉心紧皱，阻拦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长杖拦住了身形。


    “殿下，去吧！”祭司重重喝道。


    底下那群原本有些慌神的人鱼们，不知何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也齐声喊道：“殿下，去吧！”


    灵修仪式本该在这黄金祭台上，听从天神指引，让灵气以特殊功法运转。这般能够让灵气更加精纯，还能让周围的人鱼都多多少少获得些好处，


    现在事发突然，只能一切从简，寻到封瑶在指定时辰内完成灵修就好。


    尤里沉沉投去一眼，当机立断，不再犹豫地向着封瑶所在的住处全力而去。


    等她到时，那处早已是人去楼空。


    房门大敞着，负责照顾和看守的几个侍女昏倒在一旁，屋内的新娘却不知所踪。


    尤里神色瞬变。


    她不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封瑶能够打晕这几个人鱼侍女，难道是被海蛇族的人趁虚而入抓走了？


    海蛇阴险，她那般柔弱，要是落入海蛇手中，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幽绿深眸中杀意瞬起。


    尤里心念一动，冰凉的杀机像条无声无息的银链，于深海中精准锁住了正在肆意掀起战乱的海蛇一族。


    鱼尾一闪而过，再眨眼，尤里已然出现在了正激烈对拼的战场上。


    人鱼族人看见一身杀气的尤里皆是一惊，祭司连忙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尤里眸光冰冷地盯着带领海蛇一族来袭的奎奇，一字一句地道：“封瑶，不见了。”


    祭司大惊失色，痛骂海蛇族阴险狡诈。显然和尤里想的一样，也觉得封瑶是被海蛇一族带走了。


    “这下可难办了，错过了这个时辰，哪怕后面殿下您能成功进行灵修仪式，可效果没人能够保证啊！”


    还能不能有效果都未可知。


    祭司恼怒地低声喃喃：“真该死！这群海蛇怎么会知道封瑶小姐，又怎么能恰好挑的这个时候！”


    恍如流星划过，什么东西从尤里脑海里飞快掠过。


    她还来不及捕捉，就听奎奇挑衅地开口：“尤里，你看起来很生气呀？”


    “将人交出来。”尤里声音极冷。


    “什么人？”奎奇一脸莫名，“你们人鱼又想冤枉我们吗？”


    尤里不想和他多说废话。


    看海蛇一族这不死不休的攻势，想要解决他们得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


    灵修仪式的时辰，说不得也得被耽误。


    她只能尽量将损失降到最小，起码，保住封瑶。


    尤里直接出手，和奎奇缠斗在一起。


    祭司带着其他人鱼，也跟剩下的海蛇们斗作一团。


    鲜血的气息弥漫开来，原本透澈的深海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四周环绕着嘶吼和惨叫声，灵气碰撞的爆炸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海蛇族虽然不如人鱼有天赋，但是他们越战越勇，而且人数众多，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两方一时之间也能打个有来有回。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最重要的胜负，决定于尤里和奎奇之间。


    尤里不解，“你分明知道不敌于我，为什么还要发起这场血战？”


    奎奇被她揍得很惨，整个人几乎笼在血里。那条强壮的黑色蛇尾上，多出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听到这话，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自然是因为，想赌一把。”


    尤里：“什么？”


    灵修仪式的具体细节，海蛇族本来不该知道的。


    但巧的是，前些天，奎奇在被尤里下令示威的族人尸首上，捡到了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一片残叶。


    叶片上面还残留着独属于海蛇的毒素气息，每条海蛇的毒素亦有以为查车。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出自自己之手。


    只是片刻，奎奇就想起来了这片残叶的来历，是他当时朝着那个人类小姑娘随手丢出去的那片。


    奎奇抹去唇边血迹，瞧着尤里似笑非笑地说：“你说巧不巧，那上面恰好就写着今天的具体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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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天神指引呢，还是有人……刻意所为？”


    他着重说出最后几个字，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讥笑。


    奎奇不是蠢人，看见那片残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是想要将他们海蛇一族当做刀，借刀杀人。


    磨刀霍霍，向的自然是人鱼一族。


    那个人类女孩，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明知对方存了利用自己的心思，奎奇却半点不以为忤。


    毕竟，这可能是他最有把握打击尤里的机会。


    奎奇形容狼狈，却笑得猖狂：“尤里，你也有被人耍的一天！”


    尤里眸光微怔，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终于冲过迷雾变得清晰。


    刹那间，她已经想通了一切。


    脑海中不停回转着两人相处时的一切细节，像一盏华丽至极的走马灯，美则美矣，实在脆弱。


    画面最终定格在前一日的温存后，女孩子靠在她的怀里，细声细气地说：“最喜欢尤里了。”


    ……骗子。


    尤里忽地想起什么，因刚刚的一番缠斗有些力竭的身体陡然爆发出一阵力量。


    那是被人戏耍欺骗后的愤怒，是这些日子对那人日渐心软的羞恼，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尤里已经无心分辨。


    她只想立刻抓住封瑶，让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好好尝尝欺骗她的代价。


    “奎奇，滚开！”


    盛怒状态下的尤里实力更为恐怖，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顶着奎奇的伤害向前冲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尤里有种莫名的预感，再不快些的话，封瑶就要离开这片海域了。


    然而。


    她低估了灵修仪式的反噬。


    这是天神对人鱼王族的偏爱，没能按照指定时辰完成灵修仪式，视为藐视，神罚，随之而至。


    尤里猛的一僵。


    全身经脉传来寸寸崩断的极致疼痛感，腥甜气息上涌到喉头，尤里重重摔在地上。


    她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可她不甘，不甘心就那么放任那个小骗子就这么离开。


    ……


    ……


    不知过了多久，尤里浑身是血地向着某个方向奋力游去。


    身后，是伤亡惨重的两族。


    奎奇力竭，他身上伤得也不轻，无力阻拦尤里离开的身影。


    不过……经此一遭，人鱼族元气大伤，尤里，也并非不可战胜。


    他气喘着撑起身，带领剩余的族人暂时离开。


    临走前，奎奇同样望向尤里离开的方向。


    他心想，那个人类小姑娘，可别叫他失望啊。


    把尤里伤得越重越好。


    -


    海底深处，离人鱼和海蛇两族领域较远的地方。


    一道七彩光幕凭空出现，像是绚丽泡沫的表面，流光溢彩。


    在封瑶眼中，更是漂亮得过分。


    因为，这道光幕代表着她回家的希望。


    只要跃过去，就能重新回到陆地之上。


    她费尽心思获取的七片情麟，能够组成一个特殊的空间阵法。


    一次次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最后一次的落点，正是在海岸之上。


    这是人鱼族的秘法，大概是为了在有举族覆灭的危险时能留条后路。


    可以尤里的自负，从来没有翻阅过相关的典籍。


    才让封瑶钻了空子。


    这场灵修仪式，是她报复的最后一笔——人鱼和海蛇相互缠斗，才能给封瑶留出一次次传送的时间。


    此刻，正是最后一次。


    对于可能会引发的腥风血雨，封瑶只能强行压下作为人的良知。


    哪怕那些人鱼们对她再亲和，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帮绑架犯的同伙而已。


    封瑶深呼吸一口气，一只脚已经踏入七彩光幕之中。


    尤里赶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她身上血气翻涌，原本神圣糜丽的鱼尾上添了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封，瑶。”几乎从齿缝间，挤出极为冰冷的两个字。


    封瑶一愣，随后毫不犹豫地在她惊怒视线中，将另一只脚也收了过来。


    “尤里。”封瑶第一次对她绽放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再也不见。”


    高贵的人鱼王姬脸色惨白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殷红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