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臣跪君

作品:《朱明承夜

    长英款款朝柳曦既走去,“士大夫跪天、地、父、母,柳大人不是一般的文人,还要跪君、民、道、志,看见了,你跪,就不去衣冠,留她最后的体面——”


    “长英!让他跪你,你不觉得夭寿吗!”


    见沈明枳赤红了眼睛,长英歪头笑得明艳,提起同她笑容一般灿烂的裙摆走到正对着柳曦既的地方站好,背对着沈明枳宛转道:“我是君,他是臣,臣跪君,天经地义,我如何受不起他的跪?我非但要他跪,还要行稽首之礼,拜一下,就免去一个人,两下,就两个人。柳晢,你听明白了吗?”


    沈明枳看见了柳曦既眼中的松动,连忙大叫:“柳曦既!不许跪!本宫不许你跪!”


    长英不理睬沈明枳,只冲面色冰冻的柳曦既挑眉:“怎么?柳晢,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也想看她的裸体?怕是死后郇寰也不会放过你的吧?哦,也是,你活到现在也沾过女人,想来是从未见过娇花盛放的美景,我最是仁善了,成全你……”


    她蓦地一转身,刚要命人扒沈明枳的衣裳,就听“扑通”一声闷响。


    柳曦既背缚着手,下跪的力道很足,身形不稳,直接狼狈地侧身摔在了冰冰凉的地砖上。他一身不可亵渎的气势,随着绯红补子扬起的灰尘的再度落下,如土委地。


    这一刹那宛若天地倒悬、心神俱灭。


    沈明枳睁着眼睛,不知自己被束困在屋里,为何被风迷了眼睛。耳畔是长英放肆的狂笑,她花瓣似的裙摆在灯下绽开,华光夺目,可沈明枳只能看见柳曦既嘴角那淡如白水、几不可察的笑。


    **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大人你看。”


    凌云重撩开下摆,收剑蹲身,就见沙砾满地,似是被人刻意打扫过一样,只有一丝半缕头发般的血迹被属下用靴翻了出来。


    “大人,搜过了,院内无人,只有兖国公主府的马车,不见车夫。”


    凌云重目光一凝。


    见血了,应当是死人了。


    “看看附近土地有没有被翻过的痕迹。”


    凌云重边吩咐边起身,环顾周遭,“草丛、落叶的走势也要注意。”


    “是。”


    他中午出了宫,惯例带了人往皇城兵马司换防,等他接到城中辗转两次的飞鸽传书,说是兖国公主有难,太阳早就落山了。


    看现在的架势,现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可不见车夫与兖国公主的踪迹,更没有半点齐家亲卫的影子。长英公主未必会直接杀了沈明枳,必然将人转移了,车夫未必有这个好运能活下来。


    现在的关键是,他们那么多人会转移到哪里?


    延兴门外就是皇城兵马司,那里他常去,但是启复门他来得很少,对周围也不了解,只听说此处也有不少富户豪绅的别业。这座柴院所在的山头荒僻,若在热闹的山头,齐家亲卫必然会惊动左右,如若他们不是转移到附近的什么破庙、小型村落去了,那就是回了自己的山庄别墅。


    然则启复门外的地价也高,尤其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几乎都被官绅圈成了私地。此处山势和缓,但石头嶙峋,地力贫瘠,难以耕种,又不见有果树或者是观赏类植物,有小型村落的概率应该也小。


    那么就可能是破庙,或者如同这间柴院一般的猎户住所,抑或者再稍远一点点的山庄。


    凌云重没打听过齐家或者赵王在启复门外有什么私产,正要询问随行王佥事,就听有人低呼道:“这里有血迹!”


    凌云重回头望去,就见一名锦麟卫站在十几步外,随即又有一名大概也是十几步外的锦麟卫回应道:“这里也有血迹!”


    “这里有打斗痕迹!”


    “大人,院子里马车下的土是新翻的!”


    凌云重当即命人开挖,自己正要步入柴门,就听大概二十几步外的一名锦麟卫惊喜道:“有发现!”


    王佥事即刻奔了过去,就见那名锦麟卫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一条为枝叶遮蔽的小路,站在小路中央,举着火把蹲在地上照着灌丛之间。凌云重就着火把的光亮,扫了一眼地上枯枝落叶折断的走势,随即快步走到了那人身边。


    他还未看清,就觉得什么东西折过火焰的光,亮晶晶地团在灌丛根部。


    “这手链子莫不是公主殿下的东西?”


    凌云重的心一沉。


    果然是转移了。


    “留几个人在这里,其他人沿这个方向小心搜。”


    王佥事立即下去安排,凌云重捡了手链,仔细留意起脚下,等王佥事带着人回来了,锦麟卫手脚麻利地开拓前路,凌云重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田庄别墅?”


    王佥事抬头望月辨别方向,“启复门外的庄园大多在正南、西南靠近明德门的山间,这是往东南的方向,照理说离皇城兵马司越近,人家应该越少,或许会有,但不会多,规模也不会太大。”


    路又拓了半盏茶的功夫,总不见尽头,也不见有屋舍,凌云重心下不定,挑了一棵参天的巨树,攀跃而上,借着树的高度,亲自眺望夜幕下的山景。天外有天,这树已然很高了,却还要败于远处那片高耸的深林。


    凌云重四下眺望,西侧为山势阻挡,开阔的东、南两侧却长满了密密如屏障似的树林,飞檐斗拱、抑或是高台寨塔,全然不见半点影子。他失望地要攀下树来,借着皎洁的月色再张望了下东南侧的深林,脑中掠过一个猜测,再次在暗夜里粗略地比着那处深林与周遭树林的高度差距。


    这一比对后,凌云重一喜。


    按照山势,他们是在平缓地下山,东南方的皇城兵马司建于旷野平川之上,那附近一片都可称得上一马平川,正符合他们下山的情况。而此地东南方向的树林顶部也十分顺滑,并没有逐渐上升的趋势,而那一处林障却突兀增高,总不能是平原之上骤然被堆起了一座有如封土的山包。


    皇家陵寝在北,上了规格的墓葬也大多集中于北方的紫微宫附近抑或是西侧的宁远门外,启复门附近几乎不可能建有这种规模的陵墓。此地山势平缓,若非是封土,那就是人为刻意栽种巨木当作屏障。


    凌云重飞跃下树,扯住还在慢吞吞向前拓路的王佥事,“前方有林障,应当会有山庄,速速赶去,不可打草惊蛇。”


    **


    “臣若要拜,该如何拜?”


    听见匍匐于地的柳曦既哑着嗓子问,长英止住了笑声,“给他松绑,站了一下午了,也该累了。”


    沈明枳的呼吸随着柳曦既身上的绳索慢慢解开,渐渐平复。屋外都有重兵把守,柳曦既是文弱书生,长得高大,却一无功夫二无力气,屋内还有四个亲卫虎视眈眈,长英的确不怕他会逃,也不怕他会伤到自己。


    绳子绑得太久太紧,以至于他身上的官服皱巴巴的,仍清晰地留着捆束的痕迹。


    柳曦既站起身抖了下衣袍,那从容的神态不应为此四面楚歌之时所有。


    长英静静欣赏着他的身姿,眼睛也是亮的,想来她再恨、再惋惜,对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魅力还是认可的。


    突然,柳曦既的身形一闪,居然就趁着身后两名亲卫收拾绳索的当口,健步冲到了长英眼前,一把抽出她翠鬓上的金簪,掐着她的脖子将身体掩到了背后,随即将簪尖压上长英细嫩如藕的脖子。长时间的捆扎让他双手知觉尚未完全恢复,柳曦既控制不住地颤了颤,那不算锋利的簪尖却在大力之下,将长英的皮肤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啊!”长英尖叫一声,随即,屋内正门被人踹开,齐骞执剑领人逼了进来,但见眼前场景,不敢轻易上前,而柳曦既左右注意着亲卫的动向,缓缓向后退着,直到自己的后背完全离开余光之外可偷袭的范围,方才站住了脚。


    齐骞一扫屋内,看见了受人挟制的沈明枳,当即提剑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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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听柳曦既压着嗓音斥道:“别动她。”


    簪尖就贴着长英的肌肤,若是柳曦既再用力,就要嵌入肉里去。齐骞素闻柳曦既的清正严直之名,也知他不苟言笑、说到做到。此刻即便他没说出后半句威胁的话,齐骞也不敢冒这个险,只得收回脚步。


    “给她松绑。”


    齐骞对上柳曦既威压的眼神,在沉着冷静之中多读出了一分杀意,当即命令亲卫:“照他说的办。”


    失了挟制,沈明枳不防被身后的亲卫推了一把,倒在了地砖上。她扯上了自己的衣领,迅速地要站起,就见齐骞身后,门框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闪着冷光的箭头,一名蹲身上弦的亲卫拉满了弓,像鬼魅一般闪出门后,正对着柳曦既的脑袋就要松手。


    沈明枳呼吸一窒,“当心”二字还未出口,就见那名亲卫拉弓的手莫名脱力,箭矢也偏了方向,就在柳曦既抓着长英旋身避过的当口,又一支箭如同闪电般钉上了刚反应过来却来不及躲闪的齐骞左肩。


    齐骞吃痛跌倒,一抬眼见沈明枳被这一幕吓得有些痴愣,连忙站起伸手朝她面门抓去。


    沈明枳躲闪不及,慌忙爬起身时踩到了裙角又摔坐了下去,就在齐骞两步逼近的时候,听见中央又传出了长英的尖叫。


    齐骞略略分神,迟疑了瞬息,抬眼就见左侧劲风袭来,方才还胁制着长英的柳曦既,居然一脚踹开了长英,顺手将从长英头上拔下来的金簪掷了过来。


    金簪破空而来,直逼面门,齐骞猛地一闪,不妨瞬息间只见,沈明枳已经利落地起身站起,被柳曦既护到了身后。


    柳曦既手上没了金簪,空空如也。齐骞刚要起身挥剑,偏头扫了一眼跌倒在地、捂着腰背痛得浑身发抖的长英,就立时改了注意,可就在他跳起朝长英奔去时,大敞的门外飞身跃入一道身影,一柄泛着月光的绣春刀刹那抵上了自己的宝剑。


    齐骞还是少年人,被这柄刀上传递来的巨力震得向后滑了寸许,堪堪避过直削向自己脑袋的刀锋后,已经痛得乏力的左臂再次击地,灵巧的滚过来人的右脚,迅速翻身退到靠近长英的角落边,手腕一翻,将左后方扎入的那支箭的杆斩去。


    此时,他才借着门外倾泻进来的月光看清,正挥刀劈死要围攻柳曦既与沈明枳的亲卫的男子,居然是锦麟卫指挥使凌云重。


    “嗖”的一声,屋内正要从侧翼袭击柳曦既的那个亲卫眉心正中一箭,仰头倒了下去。随着此人的躺倒,院内兵刃相接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


    凌云重带来的都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齐家亲卫虽然厉害,但不防备锦麟卫偷袭,更有弓箭手占着制高点,对院内、院外全覆盖攻击,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再加上齐骞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在和沈明枳的暗卫交手时就有不少折损,剩下的这些很快被锦麟卫这些以嗜血为生的杀手处理得一干二净,唯一的活口惧于诏狱的威名,也即刻咬舌自尽。


    至此,还来不及将长英从地上扶起的齐骞明白,他们大势已去。


    他们本就是瞒着长辈行事的,图的就是快与隐蔽,这处平川庄是寇一爵的产业,自从他被流放便也堕入了破败,更兼地势隐蔽,人迹罕至,是他千挑万选的杀人分尸的好地方。现在要向赵王府求助是不能了,逃也逃不出锦麟卫的天罗地网,不过,此处失势并不影响大局,只要其他地方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他们依旧可以翻盘。


    正思量间,王佥事带着满身的血走了进来,旋身飞至还握着剑的齐骞眼前,一翻手,用刀柄重重击住齐骞的手关节,又伸脚一勾,将齐骞的宝剑踢了起来,换左手握住剑柄,抬手,剑就搭在了少年人的脖颈间。


    凌云重的绣春刀已经入鞘,他谨慎地检视一圈,确定屋内的齐家亲卫都咽气了,方才朝王佥事挥手,让随后涌进来的锦麟卫押住齐骞与长英,自己一撩下摆,朝柳曦既身后的沈明枳单膝跪道:“臣凌膺,拜见兖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