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第一百八十章 十七日
作品:《朱明承夜》 郇寰陪过沈明枳,第二日早早上朝。
既然周舫已经着手开始对付赵王,那么他可以暂且松一口气,但熊家鼐的案子过去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结案,这里面恐有周折,他必须留心;而零州那里的消息,他也不打算放弃;至于骆霞被杀一事,长英一个公主手里没人,必然是齐骞帮她下的手,看来齐骞还是太闲,前一阵的案子应付完,他现在要给齐家找新麻烦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重担,近来刑部也没有大案,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批阅的陈年旧案也无甚新奇,可他还是劳心劳神,就是觉得一日日比往常更加疲乏。
郇寰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老了,各方面都远不能和十几岁、二十出头时相比,他姑且能用眼前谜团深、自己心思重来哄一哄自己。
他忍着呵欠,谨慎地瞟了一眼龙椅上同样有些恹恹的圣上,慢慢等着退朝。
突然,“陆微”二字炸响耳畔,郇寰浑身一震。
竟然有人弹劾皇城兵马司指挥使陆微?
郇寰留神听着的同时,不忘再觑了眼自己斜前方的林振江。
他记得,林振江有个女儿还是孙女的,曾经心悦陆微、非他不嫁,事情闹得还挺大,最后随着陆微的出京远戍而惨淡收场。
陆微有个大名鼎鼎的章姓亡妻,这是化隆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除此之外,那些中意陆微的人家竟然连这位章夫人的家族籍贯等普通消息都打探不出,且陆微无意续娶,他们也就没有刻意去东北打听、做无用功。
可现在,居然有人大费周章地把陆微微末时的经历一一扒了出来,抖落在朝堂上。而陆微那乏善可陈的前半生里,最令人惊骇的故事莫过于,他为了娶章氏毅然放弃了科举。
章氏是罪臣之后,而这罪责来源于天元一朝的储位之争,章家会被发配到东北苦寒之地,可见他们在那场纷争中的立场选择有多么糟糕。而圣上是杀兄弑父最后践阼御极的,让他在垂垂老矣之际,得知自己十分器重的后生居然对罪臣之后怀有这样深的感情——
郇寰挑眉。
陆微是秦王一脉,在这个节骨眼上折腾陆微的人,除了赵王派还能有谁。
不过他们高估了血腥往事的威力、也低估了陆微在圣上那里的地位,圣上并没有处置陆微,或者说他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惩戒陆微,抑或者他觉得现在并不是打压陆微的好时候。
林振江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破绽,郇寰也就没有继续盯下去。
早朝很快就结束了,郇寰回到刑部处理了几件各州府递上来的案子,屋外日头很快就上了中天。等他终于被腹中饥饿吵得心浮气躁,冬至来了。
郇寰以为他是来催自己用饭,谁料他面色不佳,颇为担心地道:“主子,赵王急找。”
郇寰合上案卷登时起身,“有说什么事吗?”
冬至摇头。
郇寰眉心一拧,骤觉不安。
莫不是周舫动手了?又或是周舫还未动手就走漏了风声?不对,极其有可能是零州三姓找上了赵王,所以赵王才要找自己讨个说法。这他倒不怕,将打听零州消息与熊家鼐之死调个顺序,自然可以用关心案情解释过去,再不济,他也能顾左右而言他,将事情扯到长英公主那番胡作非为上去。
心念一定,郇寰当即带上冬至阔步走出刑部,匆匆上了东直门甬道,“把亲卫带上吧,藏得隐蔽些。”
“是,主子,总宪在后面。”
**
“你说什么?何施南死了?”
月珰点头:“今天早上去的,他们说是伤心过度。”
沈明枳不由得冷笑:“怕不是乐极生悲。”
十五那日才保住婚事,何施南怎舍得就这么死了?长英的动作真是快,才害了骆霞又处理了何施南。她这么着急动手,该不是赵王近来有什么安排?
沈明枳苦思一阵没有结果,正心气郁结着,骤见夏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居然是将礼数规矩尽数忘却,拉开挡在沈明枳眼前的月珰,抖着手将一封沾了蚕豆大鲜血的信呈了过来。
沈明枳脸色一沉,一扫见那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那一枚滚圆如已过正午的太阳的血痕,而信也被拆开了,想来是夏至接到信后起疑擅自读了一遍,这才有了这幅比鬼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夏至来不及说话,沈明枳就已经抽出信纸,展开略略扫了一眼,旋即,沈明枳目光一颤,周身气势陡然冷得结冰。
“唰”地一声,沈明枳将那封信捏在了手心,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只是弹指间,她又恢复了冷静,重重坐了回去重新展开信纸。
长英居然绑了柳曦既,还公然挑衅自己,逼自己在日落前不带一兵一卒赶到她给出的地方,不然就杀了柳曦既。
放在往日,沈明枳是绝对不会相信长英敢擅动柳曦既,可现在,她才在短短两日内杀了骆霞与何施南,已然成了嗜血的疯子,沈明枳不敢低估她的胆量和决心。可就算去了,长英难道会放了柳曦既给自己埋祸患吗?她非但要杀柳曦既灭口,还要杀她沈明枳泄恨。
可她怎么敢绑架一名掌着都察院的二品大员?
赵王要弑君!
沈明枳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
她一直在等待的这一天,就这样匆忙地到来了。
沈明枳将信递给了月珰,起身往外走,“月珰,备车,你现在就让人给凌云重递消息,还有骁骑卫……既是在城外启复门外,皇城兵马司更近,也要通知陆微,让他们立即带人赶到这个地方,先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暴露行踪。”
“是。”
夏至几步上前,伸手去拦沈明枳,可沈明枳走得太坚定,她犹怕伤到沈明枳,只能边小跑跟上边劝道:“殿下,您真的要去吗?柳大人都多少天没有出宫了?万一这只是个骗局呢?”
沈明枳轻轻拂开夏至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脚步不停,“今天是四月十七,是梅如故的生辰……”
话没有说完,夏至的心也凉了。
沈明枳的声音在发抖,话越说越快:“他绝对会出宫的,而长英这个疯子估计一直在等,一直在守株待兔,柳大人身边就一个长随跟他入宫,就算有功夫,怎么打得过齐骞手下的那帮刀口舔血不要命的?”
夏至握紧了双手。
她的公主殿下在害怕。
“殿下!那您……您要告诉驸马吗?”
沈明枳的步子一顿,但她随即斩钉截铁地应道:“好,不过让他不要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这样有若胡诌的未定之言她说不下去了,只能一咬牙岔开话头:“你去给宫里传信,嘱咐窦宇他们千万小心!”
太阳西沉的颓势,不可遏制。
远天那层烟罗般的纤云,正被这世间最工巧的圣手调制出来的颜料浸染。起初是金黄色,比成色极佳的黄金更配得上那个‘金’字,随后就被磨入了朱砂,望着极像城外送别梅如故那天她穿的颜色。
接下来,衣裳被利刃划破了,哗啦啦淌下一片片潮涌般的沉静,它们互相交缠,互相融合,深深浅浅,在西边混成了初春的桃花色,在东边则各自为王。
最后,太阳已经落了大半,它能散发出的光逐渐黯淡,可像是连它也不甘心就此归于寂灭,拼了命炸开最后的红光。
天已经变成了凝夜紫。郇寰最常穿这样的颜色,可就算是曾经那样矜贵不可一世的郇二郎,也搜罗不到这般的紫色。
这般的颜色,许多人一生只能看一次。
太阳落山了,沈明枳也到了。
除了替她赶车的公主府车夫,她孤身一人下了马车,走上前来。
破败柴扉外站满了齐骞的亲卫,可院内寂寂无声,似是连鬼影子也没有。
沈明枳心下一紧,在对柳曦既生死的猜测之中,一个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过她还没细细琢磨这个念头的可信与否,就听身后传来了白刃破肉的声音。她偏过头,就见车夫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而杀人者——齐骞,正漫不禁心地用车夫衣襟拭着剑上的血。
“兖国公主,久等了。”
少年话音刚落,沈明枳就觉得迎面有什么东西扑来,随即眼前一黑,被人放倒在嶙峋的石子地上。脑后疼痛瞬时袭来,将所有的恐惧都压了过去,随即又被人粗鲁地扛起,然则坚甲击腹的痛感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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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不过脑后来得剧烈。
大脑充血的闷胀让沈明枳开始发晕,可她昏不过去,齐骞也不打算让她昏过去。她只是被人扛着走,听得齐骞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其中的凉意越来越深:“将跟上来的那些埋伏都处理了。”
跟上来的埋伏。
她的暗卫这样谨慎却还是被齐骞发现了,他必然也早早搜过了林子,照这么说,离此地最近的皇城兵马司并没有人赶来。也是,今早陆微才被人弹劾,圣上是个疑心病泛滥的,必然要叫陆微当面说话,一来二去有了耽搁,间或路上发生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陆微还没赶回皇城兵马司,没有援兵来也是正常。
下半月是阴阳卫把守内宫,凌云重当闲,可他招集人手、赶来驰援也废功夫,秦王亦是此理,且时段特殊、他行踪不定,连消息都未必收得到。
这下好了,长英怕自己的援兵来得太快,还要换个地方再开刀,想得真是周全。是啊,她算得准,绑架柳曦既绑得准,给自己送信的时机也安排得恰到好处,这么说,恐怕在她焦急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宫里亦可能天翻地覆。
沈明枳被颠得欲呕,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临行前要留给郇寰的话。
她不会有事的。
她不会有事的?
她不会有事的!
一念及此,沈明枳努力平复着痛感、晕感,听着扛自己的人步入林丛时的枝叶踏折声,用力拨着手腕上的银链。她要将银链从手上溜到腰后的动作大了些,得了亲卫的厉声呵斥,索性那链子最后沿着自己的裙摆滑了出去,细细谛听后续的动静,似是没人发现滑落入地的手链。
“砰——”沈明枳被人粗暴地扔了下来,滚到了冰凉的地上。她周身的疼痛直如有人拿了一把银制的小锤子,一处一处地敲碎她的关节,连指关节也不愿放过。
她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随即,有人扒掉了裹了自己半身的黑色布套,骤然投下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久,方才看清了眼前睥睨着自己的人,就是长英。
其实不用看,从她走动时身上清脆的环佩声、沙沙的裙裾声,还有无处不在又荡漾人心的股股芳香,沈明枳都辨得出她。
“咯吱”声响了又响,长英打量沈明枳的眼神一动不动。
沈明枳已经被颠簸得丢了半条命,奄奄一息的,但长英知道、沈明枳也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她虚弱地吐出一口气,一边听着进进出出的动静,一边借着亮如白昼的室光,就见今夜,长英的裙摆是大红色的,比牡丹还艳、比血还红。她的鞋也是红的,绣着繁复的金银凤纹,缀着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宝珠。那宝珠色泽极润,被光一照,流光溢彩的,晃得沈明枳又要挪开眼。
长英绕着自己的头发,不知看了这样狼狈地匐在地上的沈明枳多久,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撩开自己繁重的裙摆,袅娜地蹲了下来,伸手隔着虚空迟疑一阵,指尖最后扯上了沈明枳的用作束腰的宫绦。
结解开了,然则丝带缠了几圈,仍然绑束着沈明枳的衣裙。长英勾手,用食指勾住了丝带,慢慢地往外拉,听着绸缎摩擦的细簌,沈明枳呼吸一窒,明白了长英要做什么,即刻攥住了她的手。
长英用另一只手扒开沈明枳,兀自将她腰间的宫绦扯得干净,不防宫绦尾部系着的玉环被沈明枳攥住,长英勾唇,捏着丝带站起身,用力地一抽。
玉环滑脱了手,沈明枳伏在光滑的石砖上也被这股力带得向前略微挪动寸许。
长英盯着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轻笑一声,击掌两声,随即就有人走过来,抓着沈明枳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待她上身直起,而双膝跪着地面,方才用绳子将她的双手绑在了身后。
长英后退几步,歪着头扫过沈明枳已经略微松开的外袍前襟,随即目光一转,滑向了另一边。
沈明枳这才随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过去,就见同样被绑得结实的柳曦既正立在一边,两名亲卫守在他的左右,谁也没有沾他半根头发,而他冠发、衣着整齐,也没有暴露在外的伤口,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与平常一样,是深不可测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