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雪天
作品:《朱明承夜》 柳曦既读完就将信纸烧得干净。
沈明枳要找皇城兵马司的麻烦,还坦诚了说这是要给陆微腾位子。说实话,这件事已经够让他诧异的,结果沈明枳还将捧陆微的原因也简略地讲了,这更让柳曦既讶异。
他不是没怀疑过义律小王子的死来得蹊跷,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证,柳曦既一时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自然是,此事捅破,赵王必败。
不幸则是,陆微有难,已经出塞的长宁公主有灾,最重要的是,兖国公主要兵权。
梅如故走前提醒过自己西北可能有变,靖安侯齐家在这场风波中平安无事,让自己慎之又慎;除此之外,还有沈明枳,让自己看住她,不要让她再犯险。沈明枳在十二亲军卫里有人手也就罢了,这是背地里的事,可如果她要通过陆微拿皇城兵马司的兵权,那就是明摆地要成为赵王派的靶子,就算是郇海山也护不住这样的野心。
柳曦既觉得无奈。
介含清离京,秦王忙于查新乡案,这样大的事情已经不适合交给他了。如若自己出手,那就是公然站队,他柳曦既自然是不怕的,都察院攥着的皇城兵马司的把柄也不少,更兼长英公主的威逼、梅如故的嘱托,与赵王派相斗也不过是不得已的必然。
但他担心,兖国公主和晋王这对姐弟。就如梅如故所说,若是晋王出了事,那兖国公主也会出事,兖国公主出了事,他梅如故和他柳曦既死后便再没脸面去见故太子了。
故太子这辈子就“求”过他这一件事。
柳曦既暂且搁置下这些忧虑,着手整理起皇城兵马司的把柄。
这不是个干净的地方,同样,也不是个好招惹的地方。诸王相争斗得你死我活,但都心照不宣没有去招惹这些大爷。
兵马司指挥使云宝良,是西北守边的老牌世家的掌舵人,和梁国公主夫家张家、靖安侯齐家、阳安侯崔家都是一样根基的世家,只不过云氏没落得早,族中子弟不成器,名声不显,唯一的亮点应该就是他家的上门女婿苏悯苏德惜。
皇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姓张,和皇城兵马司同列的两都兵马司中的废都兵马指挥使姓苏,东都兵马指挥使姓崔,按照沈明枳的意思给陆微寻一个位子,大抵只能从这几个人中挖。苏悯不能动,剩下的人里,若论上手的难易程度,当属云宝良最好“揉搓”,毕竟他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宣国公主面首案、士子冲宫门案,他的处理都落人话柄,且他上了年纪,越发沉迷酒色,都察院底下想弹劾他的小年轻被自己拦了又拦差点拦不住,可见其荒唐。
但他毕竟是镇场多年的老将,还有个不好惹的女婿苏悯,且圣上还不想大动干戈地整顿皇城兵马司。
不过这样的犹豫很快就变成了决断,因为陆微出事了。
那是一个傍晚。
从城外回家的陆侍郎在路上遇见了游猎归来的晋王,结果路行一半,遭了“流匪”,晋王和陆侍郎都受伤不说,据说同行里还死了人。
天子脚下、化隆近郊,居然出现了流匪?
第二天早朝,副都御史级别的高穿楼当即弹劾皇城兵马司办事不力、巡逻松散、纲纪败坏,更兼指挥使尸位素餐、党同伐异、打压贫寒、沉迷酒色,圣上震怒,当即罢免了云宝良、斥责罚俸张副指挥使,让阴阳卫接管此案。
下午又传出了圣旨,转调兵部侍郎陆微担任皇城兵马司指挥使,明日上任。
至此,柳曦既算是看明白了陆府面前的车水马龙,原来是窦宇。
窦宇是个耿直性子,一句话能气死十个窦宙还茫然不自知,很得圣心,若他也在圣上面前夸陆微的话,本就因为陆微的寒门出身而更加看重的圣上岂不会更加喜欢他?且此事没有照往常那样交给锦麟卫,而是给了与陆微交好的窦宇,明摆着就是偏心。
圣上又想扶持寒门。
柳曦既眼神晦暗。
圣上也曾这么做过。
柳曦既深吸一口气,整理起桌上的案卷。
陆微拿下了皇城兵马司,但是人证死了。
既然人证死了,那对赵王杀外甥的指控也就灰飞烟灭,甚至于赵王杀外甥的流言不能传到圣上耳朵里。因为陆微是从西北回来的,流言是被他带回来的,而他现在春风得意当了皇城兵马司的指挥。赵王认为他是敌是友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圣上只要忠直之臣,一个和党争、权势毫无瓜葛的纯正的臣子,陆微不能辜负圣上的“期盼”。
可他是沈明枳捧上去的。
当年故太子在时陆微尚且不愿沾染,而今双王纷争却上赶着介入,柳曦既很不明白。
可他看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他也不想明白。
乔致用的儿子是六月底出生的,单取了一个“晏”做名字,取的是安乐意。百日宴办得很低调,但兖国公主的车架一到,乔致用的半点低调连渣渣都不剩了。
沈明枳又不是来看他的,和乔致用、柳曦既寒暄过几句后便去看了南夫人,逗过小婴儿、送过礼后就被梅谱拉着袖子往小花园的池子上、柳荫里摘荷花去了。
不愧是梅如故都拜服的魔星,沈明枳被这个小丫头指挥着忙来忙去,汗出得连脸上的妆都快花了,月珰在边上笑个不停,唯留照看梅谱的嬷嬷和女使七窍生烟。
梅小丫头倒是不觉得自己使唤兖国公主干活有什么不妥,毕竟是老爹梅如故特意叮嘱过的,说的是这位公主最和善、最亲切、最平易、最有趣,总而言之就是最“可欺”,自己不用在乎什么虚礼,尽管玩就是。
沈明枳倒是乐得和她闹,但她身子虚,一会儿就累了,任凭梅谱怎么撒娇、怎么摇她的胳膊就是不应,扇了扇子坐在池边亭里看着她玩耍,一会儿“集芙蓉以为裳”,一会儿又要和月珰抢莲子吃,一会儿又要捉蜻蜓,一会儿还要学猫去水里挠鱼。
戒子从小就是沉稳,就算有顽皮的时候也不是梅谱这个顽皮法,郇八娘又不敢这么闹且也过了疯玩的年纪,沈明枳没见过这样的,看着既新奇又高兴,不觉有人走了过来,等近了才分辨出,是陆微。
陆微朝她行过礼,就远远立在亭子口,负手也看着小丫头玩闹。陆微不是个严肃如柳曦既的人,相反,他很温柔,如他细腻的性子一样,但比窦宙的那种实诚的温柔多了几分不可亲近。然而初次见陆微看着梅谱露出这样温和的神色,沈明枳不觉突兀吃惊,仿佛他本该是这样的。
她记得,陆微是个鳏夫。
其他关于他亡妻之事,化隆上下就没有人打听得出来,他又是个寡言少语的,更不会与旁人多说。但想来,这样的一个惟愿魂死山海、终于宁远的人,除了许多不得已的政治考量,至今不续娶,应当是因为那几分深情。
这害死人的深情。
沈明枳望着梅谱幽幽地想。
过了片刻,等梅谱大汗出了小汗,被嬷嬷用冰冰凉凉的甜品诱惑得心旗飘摇,最终终于决定放过被她薅得快秃了的花叶,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要牵沈明枳的手时,沈明枳方才和陆微说上了一句话:“我答应过的事情仍然作数。”
陆微神色不变,只是谢过了梅谱“客气”的邀请过后,朝沈明枳揖礼时拜得更深。
窦宇就是在梅谱撒丫子疯跑的时候走过来的,他身上还沾着荷花的香味,应当是在后院见过陆微后来的。
自打梅如故走后,梅寻春有梅如故做人的风范,奈何年纪小排不上号,柳曦既还是个闷葫芦指望不上,乔致用就不得不挑起梅如故曾扛过的大梁,平衡热络起场面来。但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什么,沈明枳就是觉得闷,以为窦宇来不过是做样子全了一番君臣礼节,谁知他道:“借一步说话。”
她和窦宇可没什么好聊的。
窦宇也一副你我没话可说但今天必须聊聊的态度,这让沈明枳很摸不到头绪。
“陆大哥和义律大妃什么事也没有!”
沈明枳挑眉,原来这小子是给陆微挽回声誉来的。
见沈明枳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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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的表情,窦宇就来气,可他不敢忘此行目的:“陆大哥的发妻是罪臣之后——”
沈明枳一愣。
那是一个大雪天。
“那是一个大雪天……”陆微已经醉了,即便他神色如常,即便是窦宇那样迟钝的年轻人也能看出来,何况窦宙。
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夫人,窦宙只道他们是神仙眷侣,最后的分别纵然刻骨,说出口时也不当这样泣血。
陆微的眼睛已经红了,“她生产时我不在,家里就她一个人,章家也没有人,他们是罪人,街坊邻里也恨他们,没有人帮她。”
窦宙为他斟酒。边陲小城,浊酒粗劣,夜风更是粗得能磨下人的一层皮,现在是夏天,但这里的夜还是冷得出奇,他们常来的这条小街也荒芜得出奇,不过天上的星宿也亮得出奇,算是慰聊着他们两个人的孤独,与他们共饮杯中此恨。
“每个冬天,长桫都会南下抢点东西,义律战事吃紧,朝廷顾不上东北,宁远守军人手不够,就会招募当地壮年……我们不住在宁远,是一个小地方……她让我去参军。”
陆微说不下去了。
窦宙曾经零碎地听陆微说过,他读过书,本是要走科举的,他也确有学识,只是因为娶了罪臣之女断了青云。但陆微并不在意,规划好了今后就当个教书先生、去种地跑腿清贫潦倒也无妨,就是要苦了章烟要跟着他继续过暗无天日的苦日子。
至于为什么娶章烟。
因为喜欢她,爱她,敬她,不愿看她在旁人手下惶惶不可终日地讨命。
所以断了科举也无妨,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也无妨。
他陆微,既无父母、也无兄弟,自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最是心比天高,可他竟然会愿意就这样困顿一辈子、在边陲弹丸之地困苦一辈子。窦宙不由得苦笑,他从前一直以为像陆微这样的人,走上这条生死不论的恶途,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富贵,再高尚点,是为了志向、为了大义。
可陆微说:“她居然让我去守这些人、让这些人活命!”
他只是很爱他的夫人,很听夫人的话。
陆微一把将眼睛里蓄满的眼泪抹去,“她说她料理得好所有的事情,让我不要瞎担心……”
说着,他仰天笑了:“她真的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在家里她才是当家的人,可威风了,本来我想护她,结果是她来护我……”
陆微哽咽了很久,才扯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扶住了窦宙执杯颤抖的手,“窦宙,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志向,有的话也只是让她过上好日子。”
窦宙也被风迷了眼睛,也要扯出一个笑来安抚他,谁知他摇头:“你笑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只想当这样的人。”
“可她逼我——”陆微捂住了头,“她居然让我去守那些人,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那些人却活得好好的!她没做过孽,没犯过罪,她就是生在了那样一个家里,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她!”
窦宙沉默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就是人。
你说不出他们每个人究竟各自犯了什么罪,但你觉得他们都是有罪的,他们不配,他们不值得。
这就是你最爱的夫人要让你去守护的人。
这就是人。
你也是人。
没有办法。
“陆大哥只是……可怜她。”
窦宇说完就垂下了眼。
如果当年有人像陆微可怜长宁一样地去可怜章烟,哪怕是恻隐一动、扣一下门扉、问一句安好。陆微求的就是这一个“哪怕”,悲的就是这一个“可怜”。
沈明枳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将一半的身子都埋入廊下的阴影里。
长宁真是——
沈明枳也不知道是说她幸运抑或是不幸。
她长舒一口气,平复过心绪,方才从这样伤感的旧事里咂摸出一点卑劣的窃喜。
陆微是个孤臣,不惧生死,不求富贵,是一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