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第一百五十章 这一刀

作品:《朱明承夜

    两声敲门过后,冬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骁骑卫来人了。”


    郇寰将案卷阖上,起身将桌上一应相关的纸张都理到了一处,随后便仰身靠坐在椅背上,疲惫地看着这摞可以左右一整个庞大利益集团死生去留的案卷在他的书案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就当冬至以为郇寰是累得睡过去了,打算再唤一声不成就推门而入时,郇寰开口:“进来吧。”


    值房里的火盆烧得很虚弱,毕竟是开春了,郇寰觉得再烧炭盆很浪费,可拗不过冬至。但这回证明,冬至是对的,春寒料峭,门开合瞬间带进来的风差点就要将火盆扑灭,也激得郇寰猛然咳嗽了起来。


    冬至连忙将门带上,转而又要去将火盆烧得更旺,就见郇寰一边捂着自己口鼻,一边指着桌上那叠突兀的案卷,心下叹息,赶在郇寰开口制止之前,识相地将案卷抱了起来,“我这就将案卷还过去……主子,您注意身体。”


    郇寰边笑着边捋顺呼吸,将这个自打和冬儿私定终身过后就愈发婆婆妈妈的小子打发出去,一个人静静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想着这次劫难。


    俞仕哲这次被坑了,赵王这次也被耍了。


    他将那些案子反反复复看过了很多遍,确实是一点破绽也没有,但过于完美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破绽。俞仕哲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可能会在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上有所疏漏,必然也是思量很久才下的决定。但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梅如故设下的“请君入瓮”的陷阱,他也是算准了赵王忍受不了断尾求生的痛苦,一定会去救那些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世族,所以才这样胆大地谋划了这一出好戏。


    即便是他郇海山来处理,恐怕也落不得比俞仕哲更好的下场,毕竟错即是错,他们行的就是贪赃枉法事,老早就该想到会有什么下场。不过这次,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因着家中白事他郇海山逃过一劫,让俞仕哲挡了箭,但他感觉得到,梅如故最开始的目的应该是自己。


    可梅如故针对自己又是为什么呢?他拿贪污之事转移赵王注意又是为什么呢?秦王接管此事确实能重创到赵王,但和梅如故手上捏着的九千两黄金的证据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莫非他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后手?赵王派还曾惹下过比“形同谋反”更加罪孽深重的祸端?


    郇寰觉得头疼,尤其是在晚间得到了一封长安废都的来信,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是升平十四年的进士,他的座师是西台霍伊兰,而霍伊兰就是长安废都人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郇寰再度听见霍伊兰这个名字,还是很早之前江南臬司衙门和胡全德的一场对弈,接着就是为郇七郎进菁明书院找门路时,听人讲起书院里或健在、或西辞的那些老骨头们时顺带提的一嘴;之后就是前些日子,他心神不定,在暗中锲而不舍地调查和零州三姓有关的事情时,从刑部刑案库里调出的一众毒杀、不明死因的案卷中赫然看见了和霍家相关的一桩案子。


    事情经过很简单,就是霍家在和别家做生意时价格没谈拢,生意便没有做成,结果别人回家后,没两天就突发恶疾,满门上下都似得了疫病,全家死绝。这件事当年闹得挺大,只不过那时候癸卯疫变刚过去没多久,大家都不敢过分声张,在确定长安废都没有别人“感染”后,官府就将此事压了下去,定了个因疫而死,草草结案。


    而这桩案子之所以被放到了毒杀、不明死因着档案卷里,郇寰推测,有可能是当年整理案卷的小吏失手放错,或者是当年有人对此案结局有疑,不论是哪种原因,而今送到了他的手中,都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因为这家人的死状和郇三娘、介家母女实在太像了。无怪乎他又要多心此事可能又和赵王派有关。


    他现在收到的这封来信,就是他调查过此案过后霍家的境况和当年断案的知县生平,顺便去吏部深挖的一些消息。看过之后,他默默地将信件统统烧尽。


    郇寰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家人横死过后,霍家依靠着官场中的人脉顺利地吞了他家的货物,富埒陶白。而那知县,政绩平平无奇,但没几年便调去了江南道的苏州府当知府,居然就是当年南下查漉水爆炸案时,苏州的那位知府李增祥。再一查之下,发现这李增祥的发妻一家,竟然和靖安侯齐家有亲。


    这让郇寰如何是好,万一他继续查下去,发现这霍家、乃至整个长安废都里住着的世家都和赵王派有千丝万缕说不清白的关系怎么办?


    他轻叹一声。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让人去查李增祥时,搞不明白李增祥这样的人是如何上下运作,居然一步登天当上了苏州知府,故而捏了别的借口去调了那几年吏部的档,打算查一查吏部里的蹊跷。


    谁料,事实让人大吃一惊。


    这李增祥居然有本事走了当今吏部尚书林振江的门路!当时考核李增祥的人,正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楚文杰,楚文杰是林振江的女婿,他走楚文杰的路子,就是走林振江的门路。


    郇寰突然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绕来绕去,转来转去,如果林振江也是赵王埋下的暗棋,那赵王派对悬水河的动向了如指掌就说得通了。但这未免也过于恐怖:林振江从未公开表态站队,他藏得特别深,深到圣上会毫不起疑地派他去帮梅如故干活。


    可郇寰想不通啊。


    李增祥升任苏州知府,至少是升平二十三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诸王纷争,绝对是魏王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林振江与赵王派没有利益纠葛,他如何会愿意冒着九族尽灭的风险,给李增祥升官?还是说,他们之间有关联,只是他郇寰没有查出来、查不出来?


    郇寰收拾了书案,灭了火炉,推门走出了值房。


    夜色低垂,月盘中天,刑部的忙碌还和十几年前他初来乍到时一模一样。当年他还是个愣头青,上官说一句他早有千百句等着怼回去,即便去了岭南也是贵公子下乡,一身的矜贵做派;一晃眼,他已过而立。


    三十而立,应当是身立、家立、业立、志立,可郇寰自省,环顾四周,竟是哪一项都算不得真正立了起来。


    他越活越不如从前。


    郇寰扯了下唇角,将这样的荒谬咀嚼出几分苦味,然后在下属的问候声中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沈明枳还在家里等他,等他给个答复。


    郇寰在晚风中多立了瞬息,想让自己再清醒清醒,一会儿就叫冬至给他备马回家,谁知就是这瞬息之间,刑部衙司大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小吏,朝着打着灯笼、穿着朝廷正二品官服的郇寰直直冲了过来,郇寰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让,随即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就这么深深地插入了郇寰的胸口。


    一息。


    两息。


    三息。


    周遭有反应过来的刑部官员吓得尖叫起来,案卷洒了一地,理智也泄了一地,如郇寰胸口流个不止的鲜血一样。


    “狗官!纳命来!”


    冬至被外面的骚动惊扰,放下手中整理着的档案走了出来,就听有人大吼“刺客刺客”,他不由心慌,扭头发现郇寰的值房已经灭了灯,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当即如同贴着地面飞过去一般赶到了现场。


    “快!快去叫太医!”


    冬至推开众人抢上前去,朝着混乱的人群怒吼:“叫仵作!”


    太医院和刑部分别位于皇城的西北和东南角,等太医赶到血早就流干了。刑部的仵作,大多数在入行前干的都是行医的勾当,刑部也不收屠户半路出家的,且现在留下来的仵作不都是被那个姓苏的医婆调教过的吗?那姓苏的能医死人肉白骨,那些仵作学不了她十成的本事总也不至于学成废物!


    冬至内心又急又愧,慌忙地给已经昏过去的郇寰止血,等他手忙脚乱地弄得还是到处是血,仵作到了,连带着被惊动的隔壁大理寺的薛少卿也赶了过来。


    “抓贼人啊!”薛康文急得喷火。刑部两位侍郎今夜都不当值,他一个大理寺的总不好带人抄了刑部揪那个胆大包天得在皇城之中行凶的贼人吧,而刑部的官见了郇寰出事,一个个主心骨都没了,慌乱中谁还记得那早已不见踪影的歹徒!


    “怎么回事?”一道冷若寒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薛康文急得冒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转身见对门都察院的柳大当家正立在门口,连忙迎了上去,“总宪!郇尚书被贼人……”


    “大人!”


    薛康文一噎,和柳曦既齐齐转过脸,就见三个年轻的小伙正压着一个小吏打扮的人往这边走,竟还有人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往这人嘴里塞了从衣角上撕下来的布。夜色不明,等他们走近了,薛康文才发现为首的拿着一柄染血匕首的年轻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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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是户部梅侍郎的弟弟梅依径。


    梅依径急急道:“我们方才在离启明门不远处看见这个人鬼鬼祟祟,还拿了刀,还有血,见了我们就跑……”


    梅家是双生子本不好分辨,但梅依径和他哥哥梅寻春周身的气势不同,倒叫薛康文一眼就分了出来。不过这样凶险的急公好义之事,也就他能热血一上头地做出来。


    闻言,柳曦既神情威压:“那你们把人押回来做什么!直接送去启明门的府军卫手中!”


    梅依径突然遭了柳曦既这番斥责不由得一愣,正要辩驳说“刑部和大理寺都有衙役,正好看押审问”,幡然醒悟过来,就见那个贼人的身子竟然软了下去,弹指之间没了呼吸。


    柳曦既周遭的气势又冷了一分,上前一步将那人口中塞着的布团抽了出来,随即就有乌紫色的血液涌了出来,溅了一滴到他白净的手背之上,但他不在乎,而是速度极快地将那团浸了污血的布撕开,将一条尚算干净的布片递给了一边惊骇不已的薛康文,又将剩下的布料掷到了那具被放下的尸体上,“去叫仵作。”


    薛康文抖着手接了那布片,又听柳曦既朝着梅依径身后那个小年轻发火:“除了刑部其他地方就没有仵作了吗!”


    那小年轻赤红了脸,低声认了错,转头就往都察院里跑。


    薛康文觉得,他再这么呆愣下去,也要像都察院的小年轻一样挨骂了,便立即捧了那布片往自家大理寺跑,叫了差役抬尸的抬尸,递信的递信,等万事都布置妥当过后,就见柳曦既背对着他还站在刑部大门口,梅依径垂首立在一旁,似是又挨训了的样子。


    薛康文叹气,正唏嘘着,就见太医竟然是赶来了,不由得欣喜若狂,方才还留给梅依径的那丁点怜悯灰飞烟灭。


    梅依径跟着柳曦既沿着长长的东直门甬道往宫外走。许是大家都听见了刑部尚书遇刺的消息,各怀心事地纷纷探出头来,一时之间,本应冷寂下来的宫道上一下子多了不少闲人,不一会儿又被赶来控制局面的羽林卫赶了回去。


    柳曦既就是在这样的冷热交替下开的口:“你还想去长安废都吗?”


    梅依径有些混乱,他以为柳大人还因为自己的鲁莽坏事而生着气,谁知道一开口不是让他反思则是问这个,“当然想去。”


    柳曦既轻轻叹息。


    介含情丁忧,长安废都之事他全都安排给了右副都御史风斯帷,梅依径听见这个消息便一个劲地毛遂自荐要跟着风斯帷去历练,被自己拒绝后还跑到向来好说话的风斯帷面前求情,一直堵人堵到介家葬礼上去了,不像话。


    而他为什么对长安废都的事情这么上心,比对他哥哥的事情还要上心,柳曦既难道不知吗?发现此案的那个年轻御史就是他的同年,和他一起进的都察院,两个人还商量好了要一起外放去民间“磨练”。梅如故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不屑特权捷径的一个人,为了弟弟的事情最后还不是求到了自己面前让自己提点下他这冥顽不灵的好弟弟。所以他的好友去了地方而他留在的化隆。


    不过他们两个的关系倒是没有因为距离的远近而有所改变。长安废都之事之所以能这么快抬到介含清眼前,其中也有他梅依径的功劳。但梅依径什么也不清楚,他连这桩案子究竟在查些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就要往前冲,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悬崖多深,这一跃会否牵连到他的家人好友。


    柳曦既甚至不能和他讲清楚,这案子不过是介含清前往长安废都的一个借口,他们查的是盘桓盛世之下作奸犯科的贩毒勾当,而这些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绝对会拿你去威胁你远在悬水河边治洪赈灾的哥哥。到时候,这个案子办不成,悬水河边又要出岔子,还会白白陪上一条命。


    不过自己的这番阻拦落到梅依径眼中,全然就是梅如故嘱咐老友要看住他,要给他的仕途保驾护航,是走后门,是徇私,是羞耻,是对他个人能力志向的否定。


    柳曦既理解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又觉得这跟曾经同样大的梅如故一样讨厌。可他没办法,即便他没有丝毫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他还是得看住了梅依径:“你看到今日刑部的事了?”


    梅依径惴惴不安等了许久等来了这样一个问题,感到泄气,但又不得不恭敬地回答:“看到了。”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