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骁骑卫

作品:《朱明承夜

    寇一爵判了流放,发配西北,恰好要去靖安。


    倒不是寇家齐心协力要救他于危难,而是昨日晚间,西北传来了长宁在义律怀孕不久就要生产的消息。这是件好事,加上长英的水磨功夫,竟然让连日大动肝火的圣上抒怀片刻,此刻正应景地聊着长英和长华的婚事,长英提了一嘴戒子,戒子轻车熟路地将老九推出来挡箭。


    秦王老九就是这个时候,踏着殿内沉吟而来。


    “说曹操曹操到。”邕国一拍手笑道。


    老九心道不妙,但还是等所有礼数周到过后才伸长了脖子仔细倾听。


    长英欢笑:“方才正说到九哥的婚事,九哥就来了。”


    老九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袖手旁观的沈明枳,她和郇寰都只顾自己喝茶,一副看戏的架势,但指不定他们心里有多激动与焦躁。收了眼神,老九笑而不语,静待后文。


    圣上道:“老九。”


    “儿臣在。”


    “听说你一直思慕介含清的妹妹?”


    圣上单刀直入,老九也不畏惧,“是。”


    沈明枳从茶盏上移开目光,望向直身跪坐到中央的老九,从容有度,应当是胸有成算不慌不忙。


    圣上笑:“那介家是什么意思你打听过了吗?”


    老九早有腹稿:“父皇也知儿臣曾经荒唐,名声不大好,介大人爱护幼妹,起先不愿应允儿臣……”


    圣上再笑:“哦?后来呢?”


    老九也笑:“后来当然是答应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请旨?”


    老九皱起一张脸:“因为介姑娘看不上儿臣,儿臣也不想勉强。”


    圣上戟手大笑:“你可知错了?后悔了?”


    老九连声附和:“后悔了后悔了。”


    长英掩唇娇笑:“那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让九哥当一辈子的光杆?”


    圣上沉吟片刻,“那朕明日再问问介卿。”


    众人面色不改而心中一凛。


    老九刚要拒绝,就听沈明枳道:“父皇问介大人有什么用?要紧的是让介姑娘回心转意,介大人那么疼爱妹妹,肯定不会违了妹妹的意思。”


    圣上轻叹:“也是。”随即,他怒目斥起了老九,老九得了沈明枳的提醒,顺着圣上的口吻自嘲道:“是啊,儿臣文不成武不就,老来一事无成,正经人家的姑娘是绝对看不上儿臣的。”


    圣上边思忖边怒骂:“你还老,那朕就是一副枯骨了!”


    老九笑着连连道歉自己嘴巴笨说错了话惹了圣上不快,就听圣上的语气比先前更随和了几分:“朕听凌卿说,你最近常向朝中的武将讨教本领——”


    众人一惊,尤其是赵王,错愕已经溢于言表,越过老九直接求助似的望向了对坐的郇寰。郇寰没有沈明枳来得淡然,但多日的疲倦早就开始逐渐麻痹他的外露情感,倒叫旁人错会出他几分胜于往日的肃穆冰冷,赵王就是被他这样冷漠的眼神吓退的,更兼经过了开春来的这么多变故,他心中有愧,更不敢直视郇寰。


    锦麟卫暗查百官的权力在开国时就被削减,到现在的升平一朝,已经和其他亲军卫的职责大致一般无二。但圣上竟然让凌云重所率的锦麟卫去监视平平无奇的秦王的一举一动,这其中的意味让人细思极恐,且秦王本身的举动就已经足以让人生寒。


    果不其然,似是就要印证所有人的猜测一样,圣上继续道:“既然你已决心悔改,那这样吧,朕刚打算让现任骁骑卫指挥使王知蔚转宁远都督,那这骁骑卫指挥使的位子就由你来坐。”


    前几日兵部尚书杜育博之孙、杜蔻之兄、宁远都督杜茂回京述职,出了杜蔻那一档子烂事,杜茂必然是无法续任的,是故朝中关于下一任宁远都督人选的议论纷纷扬扬,压谁的都有,就没人料到会是毫不起眼的骁骑卫指挥使王知蔚,也没人猜到空悬的指挥使之位会落到同样毫不起眼的秦王身上。


    老九装作受宠若惊,心中这下才对沈明枳当时的话全然相信,等圣上开始催他,他才拿捏着欢喜的分寸扣头谢恩。


    对于吴王来说,喜事变悲事,大抵如此。


    对于老九来说,悲事变惨事,不过如此。


    前一刻还两手空空、无关紧要的自己,现在一手有介含清相帮、一手有骁骑卫相护,能寿终正寝的机会更小了。虽然他早就活过了十八岁,也过了弱冠,再死,就不算夭折了。


    吾独何人,能全其寿?


    此后这条命就不仅仅只是母妃和自己的,还是介含清的、所有支持他、依仗他的人的。


    介含清因为秦王携领骁骑卫之事一夜未眠,等他一大早洗漱完出了值房,打算摸索些吃的然后就去干活,就见已经有人候在了门外与上衙来的梁树远说话。


    不阿送过了梁树远,笑着迎上来朝介含清施礼:“介御史早。”


    “不阿小哥也早,是柳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不阿点头,“大人在值房等您。”


    介含清又看看天色,一边随不阿往柳曦既的值房走,一边问道:“大人不去上朝吗?”


    不阿摇头,“大人昨夜当值染了风寒,今天就劳烦楼大人递了请假的条子进宫。”


    开春来柳曦既接二连三地生病,不提一些棘手的原因,介含清是十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往年他也生过点小病,但每一次都带病上值,从没见过他请过一次病假,今年却一反常态,且一休息就是三五天。三五天,足够让整个都察院都喘不过气。


    柳曦既的面色倒比介含清想的要好许多,但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疲惫,介含清真的很怕有朝一日他会猝死于案牍。


    一见介含清眼下乌紫,柳曦既就知道他也一夜未睡,让不阿给他满上一杯热茶后,就将一叠新整理出来的案卷递到了他眼前,“明后两天我都不会来都察院。”


    介含清正仔细阅览着,闻言抬起头看向他,不阿在旁解释:“明日是大人的休沐日,后日是与楼大人换的休沐日。”


    “大人的病……”


    柳曦既低头收着书案打断介含清的关心:“你们只管好好做事就可,这些案卷你拿回去仔细看看,里面真真假假,未得实证,不宜声张。”


    介含清捏着纸张的手微微收紧,听着柳曦既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激得喘不过气,他今天的声音本就低哑,这样一来更是可以呕出血来。但公事就是公事,柳曦既向来公私分明,在都察院里更是连同僚间的一句闲话也少,听别人几句关切大抵也可以划归为浪费时间的私事。


    介含清咬牙,得了柳曦既一句“不必担心,去做事吧”都觉得如沐春风,天知道让这样冰冷的人去体谅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活人”的忧心是多么一件难事。


    那年自己和他抵牾,他让自己反复去读《离骚》。时隔多年,他仍然看不透柳曦既,自然也不敢说自己读懂了屈子之意,抑或者屈子之意浅显,而他所蕴之意深重。他看不透柳曦既,但热血凉却之后,他看透时局,便知道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他读不懂《离骚》,情理之中。


    但柳曦既这么冷淡寡情的人,居然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以《离骚》为媒介,让旁人得窥其内心,这是罕事。


    他辜负了柳曦既,这是憾事。


    他已然失去了那个与之交心、或者窥伺其心的机会,师生、友人的情谊也太过浅薄,便只剩下了上司与下属,这便只剩下了各自为营。


    介含情说不出自己是遗憾多点还是恐怖多点。


    好在,这表面的和平还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他们之前的隔阂终究会掩埋于孽壤。


    介含清刚出了柳曦既值房的门,就看见有内侍引着一个御医往这里赶。他不多停留就往自己的值房走,就见已经今非昔比的秦王殿下招摇地站在门口和别人搭话,一悲一惊、一冷一热之后,他觉得自己也要被激出病来。


    秦王与御史们别过,装模做样地朝介含清一礼:“介大人早。”


    介含清嘴角抽抽,“早,秦王殿下。


    连赵王都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跑去刑部堵郇海山值房的门,秦王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老九早就计划好了,反正他和介含清的来往早就被捅破了,他昨天得了嘉赏今日就跑来“大舅哥”眼前献殷勤,再装得蠢笨一点也并非坏事。


    但介含清认为,这样只会让圣上质疑自己的眼光。


    老九轻咳了一声,迟疑地四下望了望,征求起介含清的意见:“进去说?”


    介含清脸黑得可比锅底,柳曦既病成那样只交代他们好好做事,结果一出门就见是非中心的风云人物就这样和自己勾搭上了同一条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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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老九真的是等不了了,他知道昨天介含清当值,他没半夜扒拉都察院的门就已经是“知书达理”,再让他等上一天真的会疯。


    门一关上,老九就开门见山:“昨天晚上赵王请我喝酒。”


    赵王竟然这么心急。不过也是,昨夜吴王还在洞房花烛,他如果不趁当时,之后恐怕就难得机会。


    介含清要去给他沏茶,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你别忙了,我不喝茶。”


    介含清瞥他一眼,兀自沏茶,“你不喝我喝。”


    老九尴尬地收了手,两人只各自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都是火辣辣地在发热。这样严肃的地方、紧张的局面中,除了门外逐渐热闹的人声就剩下倒茶时的水响在瓷器相碰中喧腾。一时间也不知道怎地,他们都觉得杯中茶满而实则空荡,这样的空逐渐从器物之空蔓延至欲望之空。


    介含清浑身一僵,轻了轻嗓子,还是给老九倒了一杯,“他让你站队了?”


    老九也手指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一声,“是。”


    介含清端着茶杯坐到了他对面,在窗格间泄落下来的日光中边看着虚空中的游尘,边忖度起朝中局势来,几日前秦王与自己说起兖国公主的话开始阵阵回荡耳畔。其实他想了一夜早就想通透了,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就要看秦王自己是什么意思和取决于他那状似不偏不倚不愿站队的上司左都御史心中究竟偏向了谁。


    老九正小心注意着介含清的反应,见介含清的目光从杯中之茶扫到了他身后背对着的那张书案去,在那里停留上了很久似要出神。他起疑,转过上半身往那摆得整齐的卷宗书册望去,一无所获,唯有斜放在一堆书卷之后、只露出一角的一叠案卷与这一切的条理格格不入,似是方才介含清拿在手中随意放过去的。


    介含清飞速回忆方才浏览时看见的内容,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连带着一对柳叶眉也聚拢过来。


    介含清放下茶杯,起身走了过去,老九连忙跟上,“怎么了?”


    指节分明的一双手轻轻翻开几页,指尖在笔墨留下的字迹上轻轻检索着,眼前的一团迷雾逐渐云开见月,介含清醍醐灌顶,“我明白了。”


    老九看着那些不知首尾的大段大段的数字和地名,即便介含清又翻了几页出现了一些旁人手写的批注,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拼起来每句话的意思他都无法理解,他不明白介含清明白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叠案卷应当是柳曦既连夜整理的,上面批注的墨迹都是新的,介含清来不及细看,但大致浏览了主要脉络,一个愈发响亮的答案骤然炸响在耳边——柳曦既也许会偏向晋王沈明戒。


    这叠案卷乍一看就是很多宗普通药材的买卖,介含清不懂医理,看不出这些药材会有什么古怪,但这些地名他太熟悉了。他以前会亲自替缠绵病榻的母亲延医问药,化隆城内的医馆他如数家珍,前些日子寇氏田亩案中,在清点以寇氏为首的赵王派世家大族的产业时他顺便去摸排了一下药铺医行,而今一看,那些招牌赫然在列。


    这必然是一桩与赵王派脱不了干系的案子,而柳曦既交给了自己。他不交给现下唯一能和赵王当庭博弈的吴王,却要让初露头角的秦王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必然会让秦王招致赵王派的撕咬,吴王也绝对乐得看他们两败俱伤他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介含清几乎不敢想象,在柳曦既眼中,自己从什么时候就成为了秦王的羽翼;又或者说,在他自己眼里,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定义为秦王一党?若秦王还是从前那个游手好闲的秦王,他介含清现在也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完成上司分派下来的任务而已,如何会想这么多天方夜谭的琐事?


    介含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知道了,是那次弹劾雍王。那次他把柳曦既气得不轻,但柳曦既待人一向严肃,得没得罪他在两人日常的上下级关系里没有任何表现,故而他便大意地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隔阂也随着案子的沉寂一同沉没。可柳曦既的心思谁能摸清?那次也的确是他借秦王的消息,这才坚定弹劾之心,柳曦既会看出端倪,意料之中。


    老九就见介含清了悟过后莫名叹气,小心合上了案卷,将偏移的案卷摆放整齐后,便负手走回了茶桌。


    “你会有那样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