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凶险事

作品:《朱明承夜

    郇寰刹那惊醒,略带迷茫地垂首看向她,公主府前两盏硕大的角灯的光芒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入了车厢,将沈明枳本来永远饱蘸着七分疏冷的眼神晕染得温柔似水,这让郇寰莫名又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他略显局促地“嗯?”了一声,移开目光就不说话了。


    沈明枳对他的反应一头雾水,只是她看不出郇寰藏得极好的宛如情窦初开时的踉跄模样,郇寰也看不出她躲在一切淡然无所谓之中的疑虑揣测。


    她也移开目光,“到了。”


    郇寰松了一口气,起身推门下车,熟稔地将一只手递到刚探出车厢的沈明枳眼前,根本没有在意月珰已经伸到半空要搀人的手在冷风中多么干冷。好在月珰心是热的,自若地收了手为他们引路。


    这一夜大家过得都很平静,除了被郇寰和沈明枳一起训话的郇八娘,从大哥大嫂处逃出生天,结果又被郇七郎逮住说了一通,整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


    每日都有先生女师来给她上课,按时吃饭睡觉,逐渐不知从哪一日起,饭桌上就见不到长兄,听说是衙门里案子紧急就不回来用晚膳了,早上又太早她起不来就不和七郎一起陪长兄用饭,后来忽然某一日,连公主嫂嫂也见不到了,说是生病了。


    郇八娘坐在廊下捧着脸仰望着天。


    她方才去探病,但嫂嫂刚喝了药睡下见不着。前天她也随七哥一起去看过嫂嫂,那倦怠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能睡去,他们也不敢久留打扰嫂嫂休息。只不过嫂嫂病了的这几天,长兄下衙天不暗就回来了,她先前随口提了一句,七哥说是衙门里这几天也许空闲了。


    郇八娘自然不相信他的话。


    前几天张玫柔来看她了,玫柔去了长英公主的生辰宴,在家里长辈不允许她提起那场生辰宴半个字,所以她跑到自己这里乱说话了,绘声绘色,让人仿若身临其境。


    有时候她们姑娘家也会像男孩子一样说些不可见光日的悄悄话,但玫柔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嗓门,兴奋得恨不得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于是乎……于是就被携了书卷要去前厅请教先生的郇翾抓了个现形。


    好吧,八娘带着面无人色的玫柔卑微到了地底,只求郇七郎不要到长兄面前嚼舌根,虽然他经常这么干。玫柔害怕以后兖国公主府不欢迎她,八娘害怕又要抄书,于是她们互相安慰。八娘几乎将郇寰夸上了天,但话尾总要加上他这个人多么冷酷多么无情多么不会疼人,防止玫柔在最爱幻想的年纪和费三姑娘一样看上她长兄,但玫柔关心的却是她的公主嫂嫂。


    “怎么会,我嫂嫂最疼人了,她疼我,也会疼你。”


    玫柔松了一口气。


    “我嫂嫂还是个很有智慧很亲切的人呢,她从来没有什么门第之见。”


    玫柔彻底放心了。她爹只是兵部车驾清吏司的五品郎中,按人以群分的观念,她和郇八娘应该玩不到一起去。但郇八娘和她聊得来,八娘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门户之见,连彭雪萼这样的事都不防备地和自己讲。


    郇八娘仰着脑袋看着天色,开始连连唉叹。


    她好想出去玩。


    忽然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八娘即刻炸起,一蹦三尺高,“郇翾!你发什么疯!”


    郇七郎负手立得远远,正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郇八娘的咋呼,还挑了挑眉示意郇八娘这通火发错了人。八娘此刻见了手中握着书,方才敲过自己一脑袋的罪魁祸首正哈哈笑,脸色变了几变,压抑着要跳起来揪他头发的冲动,愤愤地见礼:“柳表兄好。”


    柳十郎回一礼:“旒妹妹好。”


    “表兄怎么来了?”郇八娘是能感觉得到,郇寰不大喜欢柳家人的,整个柳家上下,除了几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老头,其他没见哪个得过郇寰的好脸色。


    柳十郎回头笑看了郇七郎一眼:“我与阿翾约好了下午去西郊放马,旒妹妹来不来?”


    郇七郎补充一句:“大哥早就同意了的。”


    郇八娘很想立即答一声“去”,但不知怎地,她看见了柳十郎期待的眼神就犹豫了,“我不去了。”


    郇七郎奇了,平日里她最耐不住的,但他不再多想,拖了柳十郎就要告辞。看他们两个人恣意的模样,八娘又有点想反悔,但她随即就想到了病榻之中的公主嫂嫂。


    算了,还是陪嫂嫂吧。


    郇八娘回到屋里将先生布置的课业认真做了起来,间或伏在桌上眯了一会儿,等她睁开眼,天已经暗成深潭一般,肩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一件大袄。应当快到晚饭的时候,嬷嬷在她发愣的这一会儿就进来叫她去用饭了,意料之中,偌大的西厅空荡荡只有几个人。


    郇七郎已经坐在桌前等她了:“你这一觉睡得可好?”


    郇八娘看了看碗筷,没等她问七郎就道:“今天大哥在嫂嫂那屋用饭——唉,你今天没来真是亏大了,琢明正好今天休沐,我们就遇见了,他和我们说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八娘坐下端了筷子,不理会七郎这股兴奋劲。冉琢明她知道,就是那个和她七哥借了袍子又还了袍子一来二去混得亲热的探花郎,在三姐姐前准夫婿、申家姐姐现夫婿的手下过日子。他比郇七郎大上不少,结果硬是让他们混成了兄弟交情,也不知道是谁亏谁赚了。


    七郎说了半天,最后收束道:“唉,他就是太忙了,寻常也见不到他。”随后他动了筷子开始吃饭,没吃几筷子,八娘就收了筷子,“你上回还说刑部空闲来着?”


    七郎没想到这丫头现在跟他杠起来了,好在他无话可说,继续吃自己的饭。


    八娘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起身,“糟了,大哥这么忙还要回来照顾嫂嫂,那嫂嫂必然病得很重了!”


    七郎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思路,奈何嘴里塞着菜饭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着魔似地游荡出了西厅。七郎忙放下筷子跑到门口望了一眼,正是往正院的方向。


    就不能是他们恩爱情深,大哥放心不下嫂嫂么?


    月珰捧着凉水进屋时,正碰上郇八娘。按照郇寰的吩咐,安慰打发完忧心忡忡的八娘,就端着水盆毛巾进屋侍候。


    可以说,整间屋子里,除了郇寰,所有人都很不镇定。孙先生这几天几乎是住在府上了,巽山道人在郇寰不在的时候也亲自来看过几趟,至于余回春,他人已经在西南了,但还是通着书信。现下整间屋子里只有先前宫里的那个卢医婆和夏至在整理着药碗,郇寰则坐在床边,就着一柱灯火,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


    他是下午还在都察院与柳曦既商量事宜时被叫出来的,郇杭来得匆忙,但也按照月珰的吩咐装出了十成十的镇定,只他一张口还是露了馅:“公主怕是不好了。”


    郇寰几乎没有顾虑地将手头的案子全都抛给了严中立,一个人彪马回来守在了沈明枳床头,每半个时辰为她擦一遍身体换毛巾。这些事过去的几天里他天天做,只是没有今天这么密集,这么让他慌张。


    他本就很不赞成沈明枳即刻拔毒,但拗不过她。南巡一路的毒已经浸入肺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除干净的,按照孙先生的说法,安分用药约莫要花至少十年时间,拔一次毒或可减少两到三年的光景,但有风险。三天前已经拔成功了一次,但沈明枳竟然瞒着他,还要再拔一次。


    郇寰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干脆收了公文,望了望四下。夏至和医婆已经走了,只有月珰还在叠着帕子以备不时之需,发出些微轻响。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安睡的沈明枳。


    这些天她常常陷于梦魇,比平常更久更深的噩梦,烧糊涂时还会说起他听不懂的胡话。今天他一回来,就见几个人按着她,她满头大汗,嘴里一直叫着故太子哥哥,一边哭着一边尖叫着,等她脱了力气,瘫软在已经湿得滴水的床榻上,她又念起了故太子妃的闺名。


    这是郇寰第一回得知故太子妃的名讳。一联想起梅家一家子的名字,依径寻春,问香如故,多么有诗意,但郇寰半分沉醉也无,因为沈明枳随后就唤起了宁晨铎,眼泪也随后又滴了下来。


    郇寰立时就觉得一股锥心之痛铺天盖地地涌来,杀得他丢盔弃甲,杀得他片甲不留。


    宁晨铎还会出现在她梦中。


    月珰也小声退了出去,只留下郇寰一个人坐在床前。


    他想起温庭筠的一首《商山早行》,他们的名字皆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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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如果故太子没死,他们应该会在一起吧。


    郇寰如是想着,坐在了地上,握着沈明枳的手盖到了被窝中。


    拔毒前,孙先生再三提醒不可沉湎梦中,大抵是怕她甘心死在梦中不复清醒。可这样一遍遍重复拷问着自己、逼迫自己承认软弱无力的梦有什么好沉湎的呢?


    梦见故太子,那必然是他临终遗容;梦见梅问香,那必然是去时挣扎;梦见大姐姐,那必然是漫天大雪一片猩红;梦见娘娘,那只有无尽深宫无边黑暗。


    这样的梦有什么好沉湎的?


    一遍遍拥有,一遍遍失去,沈明枳受够了这种折磨,但只要她有一丝半点要清醒的念头,梦中人必然幻化做厉鬼凶神拽住她的四肢不让她走,这又让她心碎。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连魂魄都不能清白,还要为邪祟所用不得自由,一次次捕杀生者的魂灵脏污自己的双手。


    这是比清白公道死于荒祸败乱更加恐怖的事情,不仅毁了他们的□□,还要践踏他们的灵魂,永世不得抄生不过如此。


    这种梦,有若炮烙,只求速死。


    噩梦也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让人只求速死,但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永无止休。


    沈明枳就要低头了,就像当年的自己向仇恨渴望低头一样,向这无边心魔低头。毕竟只有在这样的梦中,她才能再见他们的模样。


    可偏生有一只手抓住了她,让她跳不进这九幽地狱,让她也舍不得挣脱这样的触摸。


    郇寰伏在床沿,只觉有一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如涸辙之鲋啜瓢水般,他不自主地贴得更近了些,那指尖被霸道药气冲散得不成样子的暗香也随之钻入浅眠,他訇然惊醒。


    黑暗中,他分辨出这虚弱的气息就属于沈明枳,由不得欣喜蔓延就紧紧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寂静中,他听见一低若无声的叹息。


    感受到郇寰的回应,沈明枳这才了悟自己为何舍不得挣脱。


    她一直都喜欢触碰,这种真实的感觉总让她生出自己不是一个人的错觉。她不是一个人去面对,不是一个人去背负,不是一个人陷入恨意孤独无法自拔。


    郇寰亲了亲她的手背。


    帷帐是挑开的,夜光是从窗纱中透进来的,但沈明枳不须用眼睛去看,就能从指尖微凉丝滑的触感猜出,这一身官袍他穿了很久。


    这真是……


    沈明枳笑了笑。


    色令智昏,外面有这么多事等他处理,他却跑来了这里。他还打算等天光大亮,穿着着一身皱巴巴的官服去上朝么?


    沈明枳忽然止了笑。


    她也色令智昏,竟然又生出了与郇寰分担这无边苦海的念头。


    “你去休息吧。”


    郇寰笑笑:“明日的假我已经请好了。”他起身,俯下脸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后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刑部也没什么事——我去请孙先生。”


    沈明枳是想拉住他的,但他跑得太快,一阵风似地就不见了,这种得而复失的失落再度袭来,所幸还没等这样的落寞蔓延,郇寰又执炬走了回来,身后还有踉踉跄跄各种各样的脚步声。


    这么多天了,孙先生终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了,要了纸笔写了一大段关照后指挥着手忙脚乱的夏至、冬儿等等去熬药煮粥,然后风风火火地闯了出去给巽山道人和余回春回信,这一切莫名生机勃勃,直让躺在床上的沈明枳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她鲜活了,但郇寰却狼狈了。这么多天不眠不休地忙公务、照看她,已经让他略显疲态,支着侧脸时的倦怠,让人误以为下一瞬他就要入梦。不过郇寰舍不得,他最怕的就是再一睁眼,一切都如杯坠落,碎得拼凑不出原来。


    冬至被冬儿拦在了门外,冬儿是见过这一派其乐融融,又见冬至面色不佳,心中不欲琐事搅扰这得之不易的安宁,但冬至恳求再三,说这是天大的事情,非得面见郇寰不可。最后还是月珰心中不安地给郇寰通了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