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线连接，皆以傀师为主导，楚辞能将自己的所见所知通感于柳怀英，但柳怀英却无从知晓，在他的识海中，正有人在窥视他的花。


    风饕雪虐，苦寒之境，却偏偏有这样一朵伶仃而鲜活的荼蘼。


    末路之花，韶华胜极，却凌霜而开，它铸造了谁的风骨，它发轫于谁的执着？


    “人死，魂魄沉于闇道，有倒悬之苦。”①


    “犹解倒悬，荼蘼供养。”


    楚辞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萌生于积雪中的枝叶靠近，她想要触摸，想要切身地感受，更想要解答心中的疑惑。


    这是不是多年前，倒悬河畔，她亲手赠予的花。


    可她又停下了脚步，此处无疑是柳怀英识海的异端，也即是他心境之源，若是触碰便为犯禁，更会让二人之间生出不可摆脱的羁绊。


    这不是她所希望的，仙道之人与她本就殊途，偶得相逢，同行至今，已经是费了天大的缘分，她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与他们再续。


    傀师，终归要湮没于他们自己的命运。


    “楚辞。”身侧之人的轻语将她从拉回现实。


    她抬眼，撤下傀线，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有一会了。”未待柳怀英回答，骆问渠先开口：“只是不知道，楚姑娘神游去了何处。危机当前，您还有心思神游。”


    碑林之外，正好有半人高的矮木，他们蛰伏于此，正好可以隐去身形，又能观望不远处的形势。


    骆问渠开口便不正经，但楚辞随口应答，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


    “现在这个情况，咱们应该站哪边啊？”骆问渠看了缠斗的两个身影，他刚被解开合欢术，碑林所见便与此前便大相径庭。


    “这女子也身着玄金袍，所以她也是魔族中人。”骆问渠疑惑道，“不过为什么魔族的人自己先打起来了？”


    不远处，一抹绯红似血穿透黑雾般的蝶翼。


    沈涤非立刻认了出来：“那女子用的，是花雨箭，她应当是上一任魔族花月使。”


    “这么说便是两位花月使打了起来？”骆问渠讶然，看向楚辞道：“圣使之位如此炙手可热，也需要竞争上位？”


    楚辞终究是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反讽：“对，没错，魔族作风就是如此。不过你们也不必汗颜，反正成为花月使的裙下之臣，不需要你们如此拳脚相向。”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一阵恶寒。


    楚辞深感无奈，她在这幻岛中辛苦运作，救人，探查，打架，可这三个人居然，居然被放倒了三次。


    若要将来龙去脉彻底解释清，只怕需要不少时间。而镜弥和商摇烟的缠斗何时能结束却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她需要趁此时机，破解心中的疑问。


    幻妖镜瑶在进入圣殿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符纸为何在她身体里？她的妖丹又为何会流入商摇烟手中？


    楚辞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柳怀英很快有了回应。


    “怎么了？”


    楚辞道：“再借我一点灵力，我需要再看看玉碑中记载的时空。”


    柳怀英微顿，随后道：“灵力共鸣一直运转，你若是想用，随时可以。”


    楚辞愕然抬头，随后又看向手腕，玄冰锁上的流光果然还在。


    她笑道：“这么豁达，那我便不客气了。”


    一点雪色从指尖释出，在土地上盘蜒前行，除了微末的银辉，细若蛛丝的傀线几乎杳无痕迹。


    终于傀线一端没入玉碑之中，无数景象堆叠而来，看的楚辞眼花缭乱，她听见钟声一遍遍敲响，因为时空流速的原因，显得极为嘈杂凌乱，如同尖锐的示警。


    楚辞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节点。


    朝月圣殿之外，苍白的月光将人们的影子刻印在玉阶上，影子因起伏错落而扭曲变形。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圣殿有禁令，未经允许，外族不可入主殿。”


    这便是当时他们与镜瑶分开之前，她所说的话。


    “还请阁下，速速离开！”


    等等！怎么不一样，镜瑶当时有说过这话吗？她不是为他们指了路，没有进行驱逐啊。


    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可她现在只是镜瑶的一个影子。而镜瑶的目光一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圣殿，她根本不知道镜瑶在同何人对话。


    “镜瑶长老不必急着驱逐在下，我可以帮你完成未竟之事。”


    怎么又是这样的话术，她一听见便觉得头皮发麻，这简直是魔族坑蒙拐骗专用术语。


    还有这声音实在是太奇怪了，分明十分熟悉，可是她却无法想起，这是魔族中的哪号人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楚辞感觉镜瑶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小幻妖仍然执拗地背对着来人。


    “长老无需担心，在下对幻族绝无半分恶意。我是诚心想要助幻族脱离苦海。”


    历史果真惊人的相似，甚至雷同到，镜瑶连看都没看，也和她的圣主一样问出了同样的话：“你是魔族？”


    “非也，”楚辞听见那人说，“在下，只是一个商人。”


    商人...商人？商人！！！


    楚辞终于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两年前，混沌道，她从妖魔手中救下了一个少年。


    少年衣着华贵，却满身血污，声音也显得畏缩懦弱。


    她问道：“人类？你是仙门弟子？”


    “非...非也，”眼前如杂毛孔雀一般的少年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在...在下，只是一个商人。”


    扭曲的黑影迈上玉阶，形成一道落拓的身影。


    来人道：“蜃楼商长冥，想与镜瑶长老做个交易。”


    ......


    两年前，混沌道，千机营。


    楚辞千辛万苦从崔停云手里薅来药材，熬成汤药递给满身是伤的少年：“你来魔都做什么？”


    “没有修为，没有灵力，不怕被这里的妖魔鬼怪吃掉啊？”


    商长冥接过汤药服下，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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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乌黑色的妖毒印记消退下去，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娃娃脸。


    目光重获清明，商长冥看见眼前姑娘，愣神片刻，才道：“令妹身有顽疾，我入魔都是为了替妹妹寻药。”


    “寻药，来魔都寻？你胆子倒是不小啊。”崔停云在一旁没好气道，“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反其道而行之，楚辞，这一点，你俩倒是挺像。”


    “你少多嘴了，”楚辞笑斥，又将一个殷红的药丸递给商长冥，“蜃楼商氏，在南境也算是赫赫有名，商公子虽年轻，但所见所闻，定然不俗。”


    商长冥脸颊微红，赧然道一声：“多谢。”


    “切，不过就是各满身铜臭的商人，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商长冥服下药丸，轻声道：“在下商贾之流，自然比不得崔药师，悬壶济世，救危扶困。”


    “噗呲！”楚辞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你说她悬壶济世，救危扶困？停云，你什么时候改邪归正了，我怎么不知道？”


    “去你的！”崔停云推搡了楚辞一把，指着商长冥怒道，“你什么来路，怎么知道姑奶奶的名讳。”


    “行商之时，偶然听闻，魔都千机使座下有一副使，本为药修，医术高明。”商长冥顿了顿，复又叹道，“...其实在下来魔都,本也是为向崔药师求药。”


    “只可惜，传闻有误，咱们这位药师，不会制什么救人的良药，只会制害人的毒药。”楚辞惋惜道。


    商长冥抬头看向崔停云，似乎是不死心，又问道：“崔药师，当真不愿施药吗？在下愿以千金相赠。”


    “没药，给不了！”崔停云不耐道，“你与其问我求药，不如去找那只水蛭妖。”


    “水蛭妖？”商长冥想了想，“可是另一位副使，血罗公子，厍蛮？”


    “对，就是他，喏，楚辞刚刚给你的药丸就是把他手指掰下来炼的。那家伙全身都能入药，你再去找他施舍个什么胳膊，腿的，兴许能用。”崔停云胡乱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商长冥闻言，一时脸色极为难看：“刚刚那颗药丸，是是是手指？”


    楚辞一脸坏笑：“还好是在你服药之后才知道的，不然，我怕你咽不下下去。”


    崔停云侃道：“你看看，魔族之中，凶险得很，不要随便吃别人手里递来的东西。”


    商长冥喉中哽咽了一番，忍着不适道：“千机大人，素有美名，她给得，长冥自然愿意信任。”


    崔停云冷笑：“好啊，才过了多久，楚辞，恭喜你又骗到一个。”


    “什么叫骗，那药丸本来就是治伤的。”楚辞没好气道，“不过，商公子，厍蛮的血只对皮外伤有效，只怕令妹并不需要，你大概是白跑一趟了。”


    混沌道中，妖魔喧闹的声音渐渐隐退。为了养伤，楚辞只得暂时将商长冥留在了千机营中，灯火熄灭，傀偶替他关上了房门。


    黑暗之中，少年的眼神褪去了清澈，变得晦暗不明。


    他用仅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其实并不是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