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蝶碎，坠若飞尘，脸楚辞也忍不住惊叹。她低头看向自己右腕，玄冰锁仍在，她根本没有与蝶阵相抗的能力。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神迹，她就是那个命定之人，天选之女？


    可很快，身后一声轻笑，将她虚妄的想法打碎。


    “傻丫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尊灭世金刚？”


    这熟悉而又欠揍的嗓音，楚辞回头，只见一袭倩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碑林中。厚重的绣金黑袍硬是在她身上穿出风情万种的滋味，袖口自然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葱白的指尖则拈了一片绯红的花瓣。


    楚辞惊道：“花月？”


    “诶，可千万别叫这个名字，如今的花月使另有其人，”她笑道，“还是唤我本来的名字，镜弥吧。”


    语毕，镜弥手中骤然一挥，娇嫩的花瓣霎时间长出若干锋利的尖刺，“唰”地扎入水蛭精利齿之后柔软的咽喉，厍蛮猛然呕出一口鲜血，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跪在地上。


    “这也太丑了，”镜弥看着满地血污，嫌弃道，“小千机，你挑下属的眼光什么时候能够高明一点。”


    她眸光一瞥，看向一旁的柳怀英道：“至少也得像这位小仙师一般英俊才行。”


    楚辞：......


    果然刚重逢又是一番揶揄，还好她腹部的白光消散下去，不然镜弥瞧见了，又要被她拿乔。


    镜弥的花雨箭解了围，柳怀英从缠斗中抽身，溯雪剑刃一指，横在厍蛮身前。


    “大，大人……”厍蛮缩回伸长软体，拖着两腿膝行，本想向楚辞求救，却被溯雪拦住，只能痛苦地捂住咽喉。


    花雨箭上的尖刺由咽喉如螺旋般深入脏腑，在脆弱的黏膜上割出无数血痕。纵使水蛭精天生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不会致命，但这种摧心挠肺的痛苦确实刻骨存在的。


    楚辞眼神复杂，沉吟片刻，上前拂开了溯雪：“算了，姑且留他一命，就让他像现在这样受点苦头。”


    可柳怀英闻言，脚下迟疑，却仍是目露警惕，看向站在楚辞身侧的镜弥，显然是对这位不速之客心存顾虑。


    镜弥媚眼一勾，琉璃般的眼睛中折射出旖旎的光彩，悠悠开口：“小仙师好没良心，方才可是我帮你脱了困，你不说声谢谢，反而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柳怀英怔住，只得抬手作揖，敬道：“多谢出手相助。”


    镜弥忙转悲为喜，笑道：“哎哟，别这么客气，你这身白袍如此出尘脱俗，可千万别沾了那水蛭精的妖血。”


    楚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镜弥一听，不禁笑道：“小千机，这是我幻族的照影岛，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楚辞：“......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而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凑到楚辞身侧，“我若是不来，你的那群小伙伴们可就要被破/身了。”


    鼻尖萦绕着极为浓郁的香味，同商摇烟身上那引人迷醉的鸢尾香不同，镜弥身上的味道极其馨甜馥郁的玫瑰香。


    楚辞飞快地眨了眨眼，没有回话。之前的疑问尚未解答，新的麻烦又产生了。


    从他们为了追查诡符踏入欢喜镜中的结界开始，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她本以为那符纸上所操纵的妖物应当是鬼舶上的幻妖镜瑶和水兽仓兕。


    可玉碑中所见，却告诉她，符纸是魔尊用来控制幻族与鲛族的两位尊主。


    她尚不能厘清头绪，为何诡符会出现在幻妖镜瑶体内，但这已非当下要务。


    有些事已经得到了证实：诡符与魔尊相关，幻岛亦由魔都所控。


    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便已不再是简单的除恶诛邪，而是涉及到仙魔两道的纠纷，上升到这个层面，柳怀英这些年轻弟子解决不了，而她更解决不了。


    脱困，更准确来说，是带着眼前这一帮人从这个诡谲多变的岛上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楚辞目光微凛，心中暗自考量。


    “喂，我说，你来都来了，那就顺便帮把他们合欢术解了。”她随手指了指一旁，蝶阵猝然被打断，受影响的温询、骆问渠、沈涤非三人，只得四肢无力地停滞在原地，被赵雍和商长冥，一人一鬼，手忙脚乱地搀扶着。


    镜弥睨她一眼：“我不会。”


    楚辞道：“怎么可能？我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你施用合欢术。”


    在混沌道中，有一传闻，据说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雄性可以平安无事地路过花月坊。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其他什么类型的杂交物种，只要是个公的，就会拜倒在花月圣使的石榴裙下。


    但这个传闻也存在罕见的个例，譬如有万年鳏夫之称的魔尊克野以及有老僧入定之德的离诤。


    就算是厍蛮，对楚辞万般痴迷，也会不由自主被花月圣使所吸引。


    后来每当楚辞对这只黏人的水蛭精不胜其烦时，就将他丢到花月坊去，让这家伙在坊内厮混几日，这一招，屡试不爽。


    “好妹妹，会用不一定会解啊。”镜弥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胸前垂下的一缕青丝，一双美眸无辜地看着她。


    楚辞无语凝噎，合欢术衍生于欢喜法执，一般来说施术者都会自动掌握解除术法的方式，可是镜弥居然不会。


    这就好比有些人会上山不会下山，会拔剑不会收剑一样，她几乎就要忍不住要骂人，比她先开口。


    “久闻幻族圣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蝶阵被击破应是意料之外，可商摇烟脸上却无半分浮躁，只是平静地看向楚辞二人。


    镜弥略一转眸，煞有介事地将她打量一番，唇角一勾，娇声道：“什么名副其实？外人瞎说的，我可比传闻中的美上千百辈。”


    楚辞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自恋程度与日俱增。


    商摇烟又道：“既然镜弥阁下出现了，那就请将东西交出来吧。”


    东西，什么东西？楚辞心生疑惑，蓦然想起方才商摇烟和厍蛮便是在玉碑之中梭巡这什么。


    可是这跟镜弥又有什么关系？


    商摇烟道：“离诤将军因为助你携物私逃，已被罚入无相渊，阁下若是为自己的好友着想，还请将其物归还魔都。”


    这话听得楚辞又是一阵心惊，无相渊是另一位无相使的驻所，但同时也是魔都三大炼狱之一，无相之境，妄失本心。以离诤的身份，必然不可饶恕，触怒魔尊，才会被罚到那鬼地方去。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让镜弥和离诤如此铤而走险才能拿到呢？


    镜弥，离诤，楚辞首先能想到的便是他们二人都拥有异于他人的瞳色及发色，可若论亲疏关系，他们其实并不熟络。花月坊在混沌道，夜摩殿在枉死城，平日里各司其职，并不照面。


    等等...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在照影岛上，他们二人是有机会合作的。


    她的记忆回到了不久之前，初登岛后不久，离诤便出现了，随后是朝月殿的钟声昭示着幻族圣主莅临。


    而如果离诤在那个时候又回到圣殿，那不正好是与身为幻族圣主的镜弥会面吗。


    一些细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她带着昏迷的人在长老院休息，而同一时间，朝月圣殿之中的最有可能出现的人便是离诤，镜弥，镜瑶。


    镜弥的眼神黯了黯，但下一瞬间，又恢复如初：“离诤将军，实为我幻族的恩人。只是，圣使大人现在找我要东西，我却也只好说一句无能为力。”


    她朱唇轻启，眼中竟是畅快的笑意：“因为，就此时此刻而论，魔尊的符纸早已不在我手中。”


    果然是这样！楚辞心中一震，他们二人利用错乱的时空回到了过去，与镜瑶达成会晤，其目的，便是为了那个从魔尊手中取走的东西。


    那张可以操控幻族与鲛族，将整个南海纳入魔族麾下的符纸。


    商摇烟皱眉，冷声道：“还请镜弥阁下慎言，符纸关乎尊上在整个南海的筹谋，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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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在就是不在，我也没办法凭空给你变一个出来。”镜弥不以为意，抬起手腕，五指之间，鲜红的花瓣似血滴般萦绕其中。


    商摇烟眼中的情绪逐渐散去，现出深不见底的空洞：“既然镜弥阁下如此固执，那么请恕摇烟得罪了。”


    她话音刚落，一簇黑影袭来，影蝶势如破竹，脆弱的蝶翼化作了锋利的刀刃，镜弥当机立断地挥出花雨箭，红黑相撞，花蝶破碎，发出刺耳的金鸣。


    楚辞见状连忙拉着柳怀英，带上其余几人后退数步，躲到碑林的角落，顺带将吐血吐到神志不清的厍蛮也给踹到一边。


    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不对，早知道会卷进这些事端，她就不该出门，还得将柳怀英这一群人都给锁在屋里。


    楚辞问道：“你还记得当时那张符纸的样子吗？”


    柳怀英自然知道她指的是那张符纸，微微颔首：“记得，你是打算再仿造一张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楚辞眼睛一亮，转念一想又皱眉道，“不过要更复杂一点。”


    但是，更复杂的符纸却需要借助骆问渠和沈涤非得帮助，论制符，伏阳观独步天下。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二人：“可是骆兄和沈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


    柳怀英轻声道：“我可以试试。”


    楚辞转头，便对上柳怀英沉静坚定的眼睛，溯雪剑身银辉流转，蕴含着独一无二，至精至纯的灵力。


    哦，对了，她之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镜弥身上，差点忘了柳怀英会飞雪濯煞。


    银白色的灵力从柳怀英手中汇聚，随后又转为凛冽的风雪，从身中合欢术的三人身上掠过。


    楚辞松了口气，之前在碑林之中，又是和商摇烟对峙又是和镜弥拉扯，她一直神经紧绷，根本没有办法分享她在玉碑中所探查到的讯息。


    眼下，好不容易，能暂缓片刻，她忽然想起，自己能够依靠玉碑中零散的信息和对魔族的了解推导出那张符纸背后所涉及因果，可柳怀英却还是不知就里。只是他素来讷言，再加上之前在长老院，她有言在先，所以他便一直忍着没问罢了。


    想到这里，楚辞禁不住开口：“怀英，你施法之时，识海是否能与外界相通呢？”


    “飞雪濯煞”是温和的法术，因此想要涤尽三人身上的合欢术，需要一些时间。柳怀英双手结印，正竭力将灵力释出，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颔首道：“可以。”


    “会有影响吗？”


    当然会有影响，且风险极大，识海是修炼的基石，可映照心境。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乘虚而入，搅乱识海，动摇心境，那么施法的修士便会瞬间走火入魔。


    不过，如果是楚辞，那么又会变成另外一种风险，一种不可遏制的风险.....


    沉默片刻，柳怀英违心地说道：“应当不会。”


    “好吧，那.....我就只搭一根傀线，用来连接你的识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窥探你的心境，只是，把我所知道，关于符纸的事都告诉你。”


    她说完，颇有些忐忑地看着柳怀英的神情，却没想到少年几乎没有思考，便轻轻点了点头。


    玄冰锁上的符文在幽谧的月色下闪了闪，通过共鸣而催动的灵力，从她的经脉中汇聚，最后凝成指尖一根雪白的丝线。


    楚辞微微一怔，她还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用灵力共鸣调用出来的傀线，和她以往血气肆虐的傀线截然不同，像是某种新生的嫩芽，青涩，纯粹，无瑕。


    她看了看柳怀英，或许是为了不分神，他阖上了双眼，如同莲台之上神佛一般平静宁和，雪白的傀线慢慢缠上他的腕间，居然也不违和。


    识海连结，楚辞眼前乍然被风雪肆虐。


    这便是柳怀英的识海，果然是和他本人一样，如高山一般肃穆，如风霜一般冷寂，目之所及，大雪封山，杳无生机。


    突然，楚辞眸光一颤，她看见了风雪之中，一朵盛放的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