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老子，连声招呼都不打？”韩成业脱下外套递给管家，看韩羡洲从他眼前经过，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韩羡洲说罢，抬腿就打算离开。


    “是吗？”韩成业冷笑，看着他冷漠倔强的背影，觉得无比幼稚和可笑，“如果我说，你我父子各退一步，你有没有兴趣要跟我好好谈谈？”


    韩羡洲终于回过头。


    “你要怎么退？”


    “你出国读书，安安稳稳地在国外待上两年，把文凭拿到手，等你回来，如果你们还像现在这么坚持，我就答应不再干涉你们，怎么样？”


    韩羡洲紧盯着他爸爸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读取到他真实的用意。可是，那是一双多年来从商业场中摸爬滚打过来的眼眸，他有些看不透。


    “我凭什么相信你？”韩羡洲皱眉问道。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也不相信你那个拼了命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小女朋友吗？”韩成业的话听起来格外刺耳，“两年而已，如果你们之间的信任连分开两年都支撑不到，还妄想谈什么以后和将来？”


    韩羡洲攥紧了双拳，知道韩成业在用激将法，可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用这么着急就给我答复，我可以给你两天时间考虑。”韩成业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进了沙发里。


    “正好我也想看看，作为我的儿子，你看人的眼光，究竟怎么样。”


    韩羡洲沉默着，深棕色的眼眸如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充满了警惕。


    “你我是亲父子，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韩羡洲，这是我给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你仅有的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要不要把握，你自己考虑清楚。”


    韩成业说完，放下茶杯，起身往楼上走。


    “对了，你爷爷应该也找你谈过了吧？”他在楼梯上又突然回头说道，“韩羡洲，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你出生在韩家，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你的人生里不止有风花雪月、谈情说爱，也有你推卸不掉的责任。”


    韩成业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


    喻岚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夜。


    韩羡洲从韩家离开后，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在哪，喻岚扯谎说在寝室。


    「能出来吗？我想见你。」


    喻岚看了看时间，「今天太晚了，寝室熄灯关门了，明天我去找你吧。」


    正好，她也有话想要对韩羡洲说。


    韩羡洲拼命按耐住想立刻见到她的冲动，给她回复：「好，明天见，晚安。」


    隔了几秒钟，他又连续发了两条：


    「喻岚，我爱你。」


    「很爱你。」


    喻岚此时正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她妈妈还在身边轻轻抽泣着，喻岚盯着手机屏幕，愣愣地看了半晌。


    他似乎也做出了某种决定。


    喻岚动了动手指，只给他回复了「晚安」二字。


    韩成业还算信守承诺，和喻岚达成协议后，立刻就帮忙安排给她爸爸转了医院，又请了全市知名的脑科专家，并且替她承担了全部的医疗费用。


    一直守到深夜，主刀医生才终于宣布，喻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母女俩终于敢松下这一口气，喻岚高兴过后，双腿瘫软，坐在椅子里，在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一夜里，她仿佛被剥夺了全部的力气。


    喻母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说着“感谢老天爷保佑”，然后又询问喻岚，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帮她爸爸转了院，帮了她家这么大的忙。


    “妈，你就别操心这事了，我会处理的。”喻岚不想让她妈妈再追问下去了。


    “那你过后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或者等你爸出院以后，我跟你爸亲自去拜访一下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咱们可怎么还给人家呀……”


    “不用，妈，你就安心陪着我爸养病，这个人情，我会去还给他的。”


    确实是要还的……


    她爸爸已经脱离了危险，喻岚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接下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一夜过后，喻父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并且在天亮后醒了过来。


    喻母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喻岚见她爸爸已经醒了，这才放心，跟妈妈说自己学校还有些事要处理，借故暂时离开了医院。


    然后，直接到了韩羡洲在校外租的房子里。


    韩羡洲早就给过她备份钥匙，门刚打开，便看到韩羡洲裸着上半身歪倒在沙发里，脚底下东倒西歪地放了一地的空酒瓶。


    显然，昨夜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看到喻岚，韩羡洲酒醒了大半，揉着痛到炸裂的脑壳想要站起来。


    “怎么一个人喝了这么多？”喻岚忍着心头的绞痛，走上前把带来的早餐放在茶几上。


    手腕被一把抓住，韩羡洲的嗓子哑得吓人，拉过喻岚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那令他心醉的味道，半晌，闷闷地说道：


    “我做了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喻岚手上一抖，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声音放平，“都知道是梦了，醒了就忘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不然又要胃疼……”


    两人面对面吃了顿早餐，气氛有些压抑，仿佛各自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对方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终于，还是喻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低着头说道：“我考虑好了，你还是听你爸爸的话，出国去读书吧。”


    韩羡洲手上一顿，抬头看着她。


    “你希望我去？”


    喻岚点点头，“我希望你好。”


    等了半天，没等到韩羡洲的回应，喻岚抬头，发现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说实话。”韩羡洲突然说道。


    他太了解她了，喻岚不会说谎，稍稍说几句违心的话，韩羡洲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不是我爸爸又跟你说了什么？”


    喻岚捏紧了衣角，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会露出破绽，躲开他的注视，语气中波澜不惊，“不管说什么，总之……他是对的，他也是真的为了你好……夹在你们父子之间，我真的很累，我不想看到你们斗得两败俱伤，也不想看到你们父子间反目成仇，这样下去，即使我们依然坚持在一起，等来的也只有痛苦和折磨，最后耗光所有的感情，不欢而散，所以……”


    “所以，如果我真的走了，两年后再回来，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喻岚猛然抬头，看到韩羡洲的眼里有隐忍，有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忐忑和不舍，她似乎明白了韩成业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从起初对出国如此抗拒，到现在问出这句话，韩羡洲的动摇，必然是韩成业对他做出了某些承诺，让他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解决眼前这个几乎无解局面的方式。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喻岚和韩成业之间，早已达成了另外的约定。


    明晃晃的利用和欺骗，当喻岚选择答应韩成业的条件时，就已经断绝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无奈的是，面对韩成业精心编织的这个谎言，喻岚却不得不配合下去。


    看她久久不作回答，韩羡洲突然附身上前，将她搂紧在怀中，整个人都在压抑地颤抖，喻岚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入了自己的颈窝里。


    他竟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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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熟悉的檀木清香，这样熟悉的拥抱，恐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两年，只有两年，等我回来，我们的所有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韩羡洲不知是在对喻岚说，还是在催眠一样地自我安慰。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拼命压制住心里那疯狂的不安与不舍，在绝境中豪赌一场，寻求到一线生机。


    喻岚的纤细的手指抬起，慢慢地回抱住了他。


    就当是给自己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作一个最后的告别吧。


    “两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她轻轻说道。


    韩羡洲能明显感觉到，喻岚这几天又瘦了一圈，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让他突然间意识到，是他太自私，固执地想把喻岚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有体会到，这段时间以来，她承受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这样的感情，未免太过沉重。


    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


    “你愿意，再给我两年时间吗？”韩羡洲终于忍不住问道。


    喻岚知道，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就代表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只差自己最后的一个答案。


    韩羡洲将她抱得牢牢的，像是要强迫自己记住将她拥在怀里的温度。他也知道自己的偏执和自私，喻岚在他没意识到的岁月里，已经把两年的暗恋给了他，现在，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再为他等待两年。


    可是，他还是执拗地想得到她的一个承诺。


    那是让他唯一能够坚持的理由。


    喻岚的心像是被一刀一刀地割成了碎片，她在韩羡洲面前的谎言，没有一次不被戳穿，但唯独这次，韩羡洲相信了她。


    她说：“我会的。”


    ＊＊＊


    喻岚的爸爸病情恢复地很好，每一天都在康复中，她妈妈一直在医院里陪护，喻岚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


    只是今天，到了中午都没见她的影子，喻父躺在病床上问她妈妈：“岚岚呢？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没见她过来？”


    “岚岚早晨跟我说，她今天学校里有事，就先不过来了，孩子最近压力大，事情多，别打扰她了。”


    喻父点点头，即使自己老婆什么也没说，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自己这次出事，女儿面临了多么大的压力和考验，要为自己担忧焦虑，忙前忙后，要安慰濒临崩溃的妈妈，要和施工单位沟通鉴定工伤，所有的事情，全都由她一个女孩独自承担了下来。


    而此时的喻岚，却并不在学校里。


    机场的候机大厅门口，韩羡洲肩膀上垮着书包，手里捏着护照和登机牌，牵着喻岚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快走吧，等下赶不上飞机了。”


    韩羡洲捧着她的脸反复摩挲，看不够似的，“要记得经常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再忙我也会回，等放假找机会我就回来看你，房子我已经预交了一年的房租，你可以继续住，悠米以后就需要你照顾了，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说，别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


    这些昨天晚上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现在又拿出来说，喻岚推了推他的手。


    “我记住了，你再不走，就真的要来不及了。”


    韩羡洲最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好。”


    机场的大厅里，韩羡洲通过闸门时，回头向喻岚挥了挥手。


    喻岚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也同样冲他挥手告别。


    一个人在期待着重逢。


    而另一个人，却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诀别。


    韩羡洲挺拔修长的身影，在喻岚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最终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