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延却难得的失眠了，一夜没怎么睡着。雅蓝大口喝酒吃肉的模样总是占据他的思绪，他甚至喜欢上了雅蓝这泼辣的一面，他更知道这女人泼辣背后的痛苦和孤独，他开始心疼她了。


    昨晚雅蓝是拒绝跟他喝酒的，但他很清楚雅蓝不在他面前喝酒不是佯装端庄稳重，而是没把自己当成可以喝酒聊天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很主动，很能放下自己的身段，与她一个小个体户交心，自己态度很真诚，谦谦君子又不失儒雅，也算得是一次体面的交往。


    他突然明白雅蓝为什么与他总是保持着不能缩短的距离，这距离好像早被丈量过一样，不能逾越半寸。他虽已经暗示过她，真心想跟她交朋友，真心朋友间是没有身份地位、财富能力的差距。


    那只是他居高临下的一厢情愿，现在他终于能够体谅几分了。他创业刚起步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前妻李招财不是也强烈地感到一种压迫感吗？那还是有夫妻名份下，他当初不是也想逃之夭夭吗？


    不是积累财富的过程改变了一个人的价值观、爱情观，而是财富的巨大差距遮蔽了望见淳纯之心的眼睛，增加了信任危机。巨大的财富拉开了程锦延和雅蓝的心理距离，确切地说，是程锦延的巨大财富让雅蓝心生自卑，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仰望程锦延。这是雅蓝在童年时就被烙下的印痕。


    天蒙蒙亮，忠实的鸟鸣已响起，蜷缩在被角里的雅蓝，一整夜都和衣而睡，把一身刺绣真丝连衣裙滚得皱皱巴巴。褪去衣服，她又想疯狂一把了，把自己无处诉说的爱和激情交付自己！


    将近上午10点时，雅蓝穿一身淡蓝色长裙，围一块淡粉色长丝巾，挎着小包从豪林广场穿过去自己的店铺。长长的腿迈着快速的步子，摇曳的26层玻璃后注目的程锦延春心荡漾。越是难搞定的女人也许就越这样勾魂吧。黑茶色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他的眼神：明眸中带着笑颜。


    能够静静地看到她不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不，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好。程锦延这样想着，一路追随雅蓝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望不到的转角处。在一个月前，唐助理把雅蓝的所有个人资料交到他手上时，他就觉知了自己后半生的生活样态。


    程锦延抿了一口碧螺春，真苦，这唐助理怎么把茶沏得这么浓。他真想下楼去喝碗粥，吃个餐包。可是老练的他更清楚，距离才是最好的粘合剂。


    上午空档时，年轻的淼淼在刷抖音，看到佳誉教育被限时取缔的消息，佳誉教育100名员工将自谋生路。


    “国家开始大刀阔斧地干预社会辅导机构了。不管不行了，真是内卷得太厉害了，吃苦的还是孩子。”淼淼边嘟囔边让大伙看。


    “佳誉教育”，猛戳了一下雅蓝。欧阳彦不就在这公司吗？离职？雅蓝拿起手机想发条短信问问情况，可又觉得不合适，都沉寂半年了，关系早就断了，何必还要去惦念，可是面对面跟程锦延吃饭喝酒时，不都每时每刻在想他吗？雅蓝的心自此不再安静了，不行，今天她要去看看他。


    欧阳彦，一米八零的中等个，39岁（比雅蓝大三岁），化学系，浓眉略有点杂乱，一张俊朗略带忧郁的脸。当欧阳彦出现在雅蓝面前的时候，雅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那种自带忧郁而又面带微笑的脸，正中雅蓝内心藏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脸的模样。那可是她16岁时，在一个大山里看惯了跟土地一样黝黑的乡人后，第一眼见到的白净的脸。这张白净的脸同样自带着忧郁和微笑，像魔一样荡进雅蓝情窦初开的心，二十多年不曾离开。那时，雅蓝像仰望璀璨的星空一样入迷，可她太清楚两人的差距，无论是出身、年龄，还是身份。那时的雅蓝不敢透露出一点点心意，哪怕是暗示。


    如今又是一张这样的脸，虽不像，但神似。这样的巧合把雅蓝的心撞击得猛烈而慌乱。又因为年龄相仿，真是每次看到欧阳彦越看越亲切。偶然一次机会，她得知欧阳彦竟然是单身，鬼迷心窍的雅蓝认为这又是上苍对她的眷顾，要完成她二十多年来的心愿。


    一个人一旦沉醉于某一项圈，她的世界便小了，而她自己便膨胀了。


    雅蓝拉回自己的回忆，走在熟悉的碎瓷砖铺就的步行路，凝视着前方，沿街的商铺是那样的熟悉。50米前方就是她曾经热恋的地方，不对，不是恋，恋是两个人的事，而她和欧阳彦之间，只有她恋他的份。雅蓝只想偷偷地躲在角落看看动静。“佳誉教育”的大广告牌已经被取下，随意地放在一旁，里面的人出出进进，在搬运物品，大大的招租广告已醒目地张贴在最显眼的门头玻璃上。


    恋爱是需要能力的，雅蓝常想自己既无追求的勇气又没有恋爱的能力，不活该一人孤独吗？欧阳彦就那样扛着一大纸箱出现在离她50米的地方。


    正可谓：


    你仍如一束光在闪耀


    莫名的恐惧却阻挡了我迈向你的脚步


    望去


    依旧


    俊美而忧伤的脸庞


    熟悉的身影


    如放飞的风筝线


    扯疼我的双眼


    我想鼓起勇气跨向你啊


    可刚抬起的右脚


    又随原地碾转的左脚


    落下


    假装远眺


    是想抚平


    砰砰的心儿狂跳


    仰望、臣服


    却只能驻足


    用后背感知你的温度


    用余光观察你的举止


    我的局促


    要把我吞没


    只好夺路而逃


    疾走却又在寻觅


    寻觅身后的你


    不见，昼夜思念


    相见，却又难言


    思冥苦想


    看不懂自己的心


    是你我之间的距离呀


    让我遁逃不止


    你我的距离啊


    正是这光的长度


    你在光里


    我在你脚下的尘埃里


    正当雅蓝转身要离开时，欧阳彦却猛跑几步喊住了她。


    欧阳彦知道雅蓝的心思，他很得意也很欢喜雅蓝来找他，也许这就是男人的虚荣。他更享受她在他面前窘困的样子。欧阳彦大大方方地恭喜雅蓝餐包店的开业，说自己也要再开一家小型符合国家要求的辅导机构，名字改了，叫“盛誉教育”！


    雅蓝看到他依旧是那身熟悉的深蓝T恤，天生忧伤的眼神，她整个人都麻酥了！勉强支撑自己询问了些情况，假装说自己路过。她知道了他有着落了，担心焦虑的心终于落幕，她落荒而逃般地匆匆与欧阳彦告别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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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餐包店飞驰而去。


    当雅蓝又完全沉浸在前厅后厨的忙碌中时，她才又唤醒了自己。夹杂着菜香的蒸汽把她的每一处汗毛孔打开，流淌的汗珠一寸寸浸渍着她的皮肤向下滑，她才觉得生活得真实、快乐，满血复活。


    今天与欧阳彦的见面，又把欧阳彦在雅蓝心里埋下的深根被扯了出来，雅蓝是追过欧阳彦，被他拒绝过的。


    雅蓝对欧阳彦的思念如盘龙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盘根错节的大树根，理不清，刨不出。


    半年前，她离开佳誉教育时，是她最难磕的日子，她只能跟日子硬磕，有时当思念变成羞怒时，她只能靠眼泪和做家务转移自己的悲痛。后来“鲜包客”餐包走进她的视野，骑着两轮电动车满市跑市场找租铺成了她最好的疗养手段。以前她为了儿子的学习，从街边小摊贩走进了教育辅导机构，如今又为了忘记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又走回了大街小巷。


    雅蓝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是那么认真地执行自己预定的计划，认真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她在烈日下暴晒，不涂防晒霜，不戴遮阳帽，她期盼焦灼的日光能把她内心痛苦的冒烟的那一处点着燃尽，化为乌有。然而她并没有得逞，得不到的越揪扯越生疼。那段时间，她觉得时间过的太慢，夕阳褪去如蜗牛爬行。她只能一寸光阴一寸光阴地捱。把怒火蹬在电车的摇板上，把失望交给黑夜和月亮，唱着歌，大呼小叫地和着风，顶着太阳和月亮哼着唱千句都不变的自编歌词：


    一个人在被爱的人的眼眸里光芒四射，


    在不爱的人的深邃里便是一缕忧愁。


    夜深了，雅蓝关了店门穿过豪林大厦广场向自己公寓走去时，又想起了让她念念不忘的那个欧阳彦，她仰慕他安静睿智。但是中年人之间的爱情不再是单纯的仰慕就可以画等号，中年人的爱情掺杂了太多情爱之外的元素，被包裹上了几十年的俗世红尘。这些俗世红尘在对方眼里简化成某些可以代替的元素，甚至可以称之为文化。所以当成年人对视的那一眼时，便是拿了半个人生的阅历在权衡。


    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爬滚了十几年的人，能够不在乎物质财富，只凭感觉找爱情的也就剩雅蓝了。因为她真的没有恋爱过。看来，爱情也像个孩子，需要成长。


    雅蓝的记忆中又幌出了程锦延，他可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款，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用心呢？是见惯了珠光宝气暂时换一种口味吗？她想着他却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程锦延也是一表人才，健康俊朗，幽默，比起那个放不下的他来，单从外貌长相上，程锦延就略胜一筹。可是雅蓝就是对这人提不起兴趣。也许是两人间的财富差距太大了吧，也许是自己租用他公司的房子，有利益来往吧，也许是她心里已盛满了欧阳彦，再也放不下别人了吧，或许都有吧，或许又都不是吧。


    爱情这东西在雅蓝这里也是真奇怪了。中年的身躯顶了个年少的思想怀揣着少女的心，还念念不忘那份情窦初开的爱情。


    情到爱时，不自拔。她已为欧阳彦写下了十三首诗。在一路写诗的路上，她也逐步认清了自己对欧阳彦的态度，叩问了自己，只是不甘的无奈和爱了却无回应的苦恼无法派遣。痛就这样一寸寸从她的心里脱落，每脱落一寸，都是撕心裂肺赤裸裸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