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祭龙王书(4)

作品:《兰台不见月

    五月十七,锦州州府衙门内。


    冰坛正坐堂中,清凉的雾气氤氲。


    唐毅单手握着折扇轻摇,盯着案上的黄纸。


    暑气渐消,可唐毅却是愁眉不展。


    他颇为嫌弃地伸出手,戳了戳面前像腌菜似的纸张。


    其上墨迹晕散,混为一坨,还带着些许海水的咸腥气,根本看不出原状。


    “这是什么?”


    一旁的警卫看出唐毅的不满,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这是晋大人写的《祭龙王书》。”


    唐毅面色凝重,单手捏起纸页一角,在空中晃了晃,看向警卫:“你不妨替我翻译下,这上面写的什么?”


    “不是的,大人,我有背上两句的。”警卫有些焦急地抬起头,“晋大人在海岸,亲口说的‘王德薄’,我们兄弟几个、还有林家村的村民,都听见了。”


    唐毅抿唇,将纸张提了提,试图对着屋外的阳光仔细看看。


    光透纸背,万幸晋昭下笔有力,依稀能从晕墨之下,看出‘王德’二字。


    “你能确定吗?”唐毅看向警卫,“这晋昭好歹也是正经状元出身,写得出《门第论》的人,会在文章里犯这种错?”


    “兄弟几个都听得真切。”警卫垂首,努力回忆晋昭的原话,“王德薄,臣民轻,四海有妖什么的……”


    唐毅看着警卫磕磕巴巴的样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警卫顿时着急起来:“晋大人做此文,前后不过半炷香,快言快语,出了差错也是难免。况且他急着做些功绩来,行差踏错也并非没有可能。”


    此言一出,唐毅低头沉思起来。


    “大人。”警卫趁热打铁,继续道,“您不是想让他滚出锦州吗?这晋昭在京里得罪那么些人,此事一出,京里定然会有人借题发挥,纵是假的也能成真,都不用脏您的手,何不就此解决了此患呢?”


    “放肆。”唐毅却忽然动怒,“你一个小小警卫,也来教本官做事?”


    警卫顿时跪倒在地,直呼求饶。


    他心中暗恼:此番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借此机会立功,入唐毅青眼、做他的幕僚,从此登上仕途,反倒触怒大人,往后怕是连警卫都难当了。


    可雷雨始终不落,唐毅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垂眸看着地面匍匐的警卫,缓声道:“你也不容易,为这些事奔波一场,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是!是……”警卫顿时松下气,连磕几个头,冷汗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多谢大人赏赐。”


    唐毅有些烦躁地一摆衣袖:“下去吧。”


    ……


    警卫离开后,唐毅坐在案边,垂眸望着黄纸,眉头紧锁,不知想些什么,就连通报的人打开了门都未有所觉。


    “唐大人?”师爷将门推开一条缝,低头侧着身,轻声对屋内道,“晋大人又来了。”


    唐毅顿时抬首,进而却是一阵沉默。


    师爷见他不说话,思忖着开口道:“今日还是称病打发了吗?”


    “不必。”唐毅站起身,将黄纸压在书册下,抬头对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是。”


    师爷悄无声息退出去。


    稍许,屋外脚步声响起。


    门再次推开时,便是那张害得唐毅连得七日头疾的脸。


    “唐大人。”晋昭进屋,笑若清风,抬手便做长揖,“倒是许久未见大人了,不知身子可好全了。”


    “托你的福。”屋内没有他人,唐毅是彻底懒得和晋昭虚与委蛇了,他神色不耐,“这些日子,你不在州府,我的病好多了。”


    晋昭颔首轻笑,也不管唐毅让没让她落座,走到窗边,顶着外边的烈阳坐下身来。


    日光透过窗棂打在她肩上,海棠纹阴影落在她眉眼,身形一动,光与影便在她周身流过。


    这一幕落在唐毅眼里,只觉得晋昭同那窗棂纹样一般难缠。


    他厌烦地拨弄了下手边的公文,抽出其中一本,问道:“今日来,又是想参谁一本?”


    “大人,您误会了。”晋昭依旧笑得眉不见眼,从怀中抽出一道折子,递到唐毅案边,像是丝毫未察觉到面前长官的不悦,道,“这是下官这些日子在东岸那边的一点见闻、感悟,想呈给您看看。大人日理万机,下官也想为锦州治理出一份力不是?”


    “哦?”唐毅挑挑眉,展开折子,幽幽道,“你总算想开了,把视线从同僚身上,移到民间了?”


    “是。”晋昭点头,等着唐毅将折子的内容看完,“大人的教诲,下官不敢忘。”


    “哼。”唐毅摇头,并不相信晋昭的鬼话,垂眼看着手中折子,可当他看清其上内容时,却是眉心一跳。


    淡黄纸张上,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所写内容却是大逆不道。


    “呵……”唐毅抬眸,瞟向晋昭,“你真觉着,东岸海妖作乱,是有人德行有薄?”


    “是。”晋昭坐在窗边,像是丝毫不知自己将要大祸临头,“民间迷信,盲从佛道,也是一因。”


    “是吗?”唐毅意味深长地看向晋昭,“你觉得,是何人德行有薄?”


    晋昭却罕见地沉默了。


    唐毅扬了扬眉,没再追问,又换了个问题:“你觉得,民间信佛道,不是好事?”


    晋昭抿唇,眉目微沉:“确有弊端。”


    “好!”唐毅握着折子,站起身,走到晋昭身边,笑道,“晋大人啊……你总算是开窍了,这折子我收下了,你的建议,我会采纳的。”


    晋昭顿时眼前一亮,跟着站起身:“大人当真认为下官这折子写的不错?”


    唐毅此刻大喜过望,没能发现晋昭此刻的殷勤胜过往日。


    他只觉得面前这个青年不过是个初入官场、急求表现的毛头小子,纵是才高又如何?连自己笔下文章踩了天子的死穴都无所知。


    一心匡扶社稷,终究不懂帝心。


    唐毅瞧着晋昭,唇角笑意愈浓:他在官场多少年,不知多少人是这么死的,只是不想,这久负盛名的状元郎,也是不能免俗。


    可晋昭却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日光落在她漆黑的眼瞳,那星点光芒亮得唐毅觉得刺眼。


    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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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青年人这副胸怀青云的模样,看见这样的人就想毁去。


    大家都同在官场,凭什么他们高尚?凭什么他们充满希望?


    唐毅伸手,拍了拍晋昭的肩膀:“你悟性很好,聪慧过人,假以时日,定是朝廷中流砥柱。前些时日是我看走眼了,真是后生可畏啊……好好干,来日这天下苍生,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晋昭双眼微热,竟是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拱手下拜,却被唐毅伸手扶住。


    唐毅眉眼都带着对晚辈欣赏之色,和煦道:“好了,今日天热,你赶回州里也是不易,快回去歇息吧。”


    “是。”晋昭抬手攒了攒眼角莫须有的热泪,“下官告退。”


    ……


    待晋昭走后,唐毅看着屋外灼烈的日光,笑容渐淡。


    “来人!”


    唐毅回到案边,取出一本崭新未写的奏疏。


    师爷走进屋,走到唐毅身边开始研墨。


    见着唐毅眉眼轻快,像是心情大好,师爷笑道:“想来晋大人方才是来报喜的。”


    唐毅扬眉,没计较师爷的僭越,提笔道:“确实是喜事,他为我锦州除了一患啊。”


    师爷低眉,像是为唐毅高兴:“那确是功劳一件,难怪大人今日如此高兴。”


    “是啊……大功一件。”唐毅落笔,唇角轻扬,“我得向京里好好赞扬他,替他讨点赏才是。”


    “有大人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是锦州之幸。”


    师爷奉承的话落在耳中,唐毅眉眼笑意愈深,未再多言。


    *


    五日后,两封奏疏并排展开在天子案侧。


    一旁的叶康放轻脚步,接过宫婢手中托盘,轻轻将茶盏置于周桓手边。


    台阶之下,谭屹伏首,静待天子发话。


    周桓单手撑着额角,指尖在浅青那封奏折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了“妖道横行,为祸民间”几字上。


    稍许他抬眸,望向底下绯红身影:“这送到中书省的折子,为何是你递进宫的?”


    谭屹垂首道:“回陛下,林相病了,底下的人出了差错,把本该递入宫的折子,送到臣这了。”


    “又病了?”周桓皱眉,将浅青折子合上,又将绛紫折子拂在一边,“他今年这是第几次病了?年前还好好的,怎的一开春就弱了?”


    一旁的叶康沉默不语,细算着林世则上次面圣的时日。


    似乎自《门第论》问世起,林相便总称病了。


    “林相如今也有七十五了。”谭屹一声叹息,自袖口掏出一封红锦奏折,“这是他托臣递给陛下的请罪奏疏。”


    叶康将折子递到了周桓案边,他却没有打开看,而是转头看向谭屹道:“那这些日子便辛苦你,兼管中书了。”


    谭屹再次伏首,起身后,恭顺道:“有赵侍郎在,中书运转如旧,臣不敢邀功。”


    “赵渭……”周桓沉吟,“他倒是个担事的。”


    谭屹不再回话,周桓垂眸,指尖轻敲在浅青奏疏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道:“让姚定把晋昭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