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真相

作品:《血玉碎璧

    屋里静谧异常,只偶尔有火星迸溅的声音。


    江文如整个人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的神经都麻痹了。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问。


    青岚抬起头,“先主曾嘱托过我,若是幼主有机会远离是非,南阁便不复存在,无需让你知道更多是非,否则就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让你自己做决定。”


    “岚姨,你先起来吧,”江文如试探道,“你和我父母是……”


    “你母亲曾救过我,我与她是至交。”青岚起身,说起了那些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


    江文如母亲许瑶家里原是景国平溪有名的书香门第,后来父亲升官到了燕京,一家人正准备一起搬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染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拖了几天都不见好。


    担心是染了邪气,许家心急之下上山求佛,有个和尚看到许瑶后,说她此生波折,及笄之前待在寺中,或可躲避灾祸扭转命数,否则逃不过短寿促命。


    许家就这么两个女儿,又一向最疼惜这个小的,自然是舍不得,开始只当这老和尚胡言乱语,并不怎么当回事,可许瑶的病却越来越重,不过几日便消瘦的可怜,去京城的事又拖延不得,只好狠了狠心把她留下,托那和尚好生照看。


    那和尚名号慧一。


    后来许瑶果真很快转好,就这么平平安安到了14岁。


    许瑶是个闹腾性子,在寺里常常呆不住,虽然慧一多次叮咛让她不要出寺,可她全当耳旁风,干了不少出格事,还觉得老和尚拿她没法子、白长胡须一抖一抖的样子颇为有趣。


    最重要的是,她原本就不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从小到大出来这么多次,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过寺庙周围多是山林,寺里僧人又没有真正能和她说心里话的,所以许瑶心里一直闷闷的。


    可不久后,她生命里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


    那天她在河边坐着打水漂,突然看见河里飘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男人!


    许瑶被吓得一激灵站起来,但因为生性胆子大些,她竟没想着找人帮忙,而是自己游河里去拖拽他。


    那人体格健壮身子很重,许瑶一个小姑娘推了半天都没法,好在这的河水浅,最后找了根绳子绑在两人身上,半托半抗累个半死才把他弄到岸上。


    她开始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后连忙从寺里把老和尚叫出来,请他救这个人。


    慧一看着这男人身上的伤沉吟良久。


    从这伤口就能看出来,这人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他出身佛门,讲究众生平等无有高下,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是他该在意的事,所以他听许瑶的话,收留医治了这人。


    许瑶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每天给他煮药喂药照顾着他,终于有一天,这人醒了。


    他醒的一瞬间头脑昏沉,险些直接杀了许瑶。


    后来反应过来什么,才收了攻击的姿态,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和欲望似的,一言不发。


    因为知道是许瑶救了他,所以对许瑶说的大部分事,他都还算配合,只是问他什么都不说。


    明明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后来相处的日子多了,许瑶才知道,这人叫沈暮。


    那天许瑶看不下去他终日闷在屋里,生拉硬拽把他拖了出去。


    许瑶撑着脑袋问:“都这么多天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顿了片刻,轻声道:“沈暮。”


    “沈什么?”许瑶没听清,“沈木?这名字还真配你呢,一直沉这个脸不说话,倒真像块木头,那我以后就叫你沈木头吧。”


    她大部分时间都带在寺里,连景国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自然没听说过轩国什么人物。


    当然,那时的沈暮也的确不算太有名气。


    沈家世代从武,到他父亲那辈已经没落,他在军中遭小人陷害,这才流落至此,跟着他的一伙人几乎无一幸免。


    许瑶是后来因为意外撞见他和别人的对话才知道的,沈暮旧部找到他了。


    那天沈暮和她说出了全部真相。


    当时南诏并不安分,常常向北侵扰,许瑶看出来,沈暮做不到不管不顾,所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不你教我学武吧,我们把你的旧部召集起来,在招募些人,组成一支军队把贼人打回去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是,沈暮答应了。


    现在想来,那就是南阁最初的形态。


    此后他们近乎日夜相伴,彼此暗生情愫,许瑶不顾慧一劝告,坚持跟着沈暮离开,三年后他们的确闯出了名声,同时也有了女儿沈蓁——也就是现在的文如。


    而两年后,随着名声越旺,沈暮突然收到消息,说轩帝知道了他的功绩,想封他为将为朝廷效力。


    更令人惊讶的是,轩帝竟让他做当时年仅五岁的时渊的师父。


    众人皆知皇帝对这位五皇子的看重,所以可见他对沈暮的重视。


    沈暮没有理由拒绝,可唯一顾虑的是,如果答应,许瑶可能真的再难回景国,回许家了。


    但许瑶却觉得没什么,知道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劝他应下来。


    又是两年,沈暮已成为轩国赫赫有名的将军,但所谓树大招风,随着他名声越来越大,性子又耿直,仇家也越来越多。


    特别是跟着轩帝打天下的那些人,尤以封、裴两家为重。


    最重要的是,轩帝对他的忌惮与日递增。


    沈暮察觉到什么,为了保证妻儿安全,想让他们暂时回避到寒山寺,避免有人为挟持他而对她们不利。


    他的想法没错,两年后事态果然一发不可收拾,有人传旨说他忠的是时渊而非轩帝,暗中公权私用,军中之人为他之命是从,只怕再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话里话外,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有不臣之心,甚至早有预谋的把妻儿都藏了起来。


    因为言者众众,轩帝本就疑心于他,便借势贬了他的职。


    不过让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的是,当时九岁的时渊气恼不过,多次当面对那些老臣出言不逊,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还在轩帝面前多次为沈暮争辩。


    当时的时渊毕竟还是个孩子,不知道正是他的这番维护,才更触了轩帝的禁忌,让他下定决心除掉沈暮。


    因为时道瑜当时就是武将出身,这江山是如何得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不会容许第二个“他”出现。


    他的确看好时渊,有意传位于他,可帝王的戒心如悬梁之剑始终高悬,他在位之时,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威胁皇权之事。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巩固权势,还是为了时渊之后不会受人掣肘,沈暮都必须死。


    因为提前洞察轩帝意图,危境之下,沈暮在众多手下护卫中九死一生逃到景国。


    前脚他刚消失,后脚轩帝就传令他涉嫌叛国谋逆,悬赏缉拿他。


    此罪名一出,沈暮便彻底回不去轩国了。


    被自己护卫的国家抛弃,被自己效忠的国君诋毁。


    兄弟死伤无数,丧家犬一般流落至他国,此番种种让沈暮消沉数日,好在许瑶一直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她说:“这世上不是只有将军才能保家卫国,不是手握权势才能庇佑一方,像我们如今这样既有能力又不受束缚、在民间看的到众生百态的人,才最懂得百姓需要的是什么。只要有那份心呢,就什么都拘不住我们。”


    此后他们便合力组建了南阁,不论国家性别,收容了不少战乱中的遗民,在民间惩奸除恶,扬名天下。


    就在他们都以为一切会这么继续下去时,变故发生了。


    轩国一件大事传遍天下,自然也传到了沈暮耳中。


    在沈暮离开后,轩帝封了时渊为太子,一是向众人表明,沈暮是沈暮,时渊是时渊,他处置沈暮绝不是因为要打击时渊,二是因为他确实很看好这个儿子,沈暮走后时渊彻底不管不顾起来,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封他为太子,也是想约束和安抚他及支持他的朝臣。


    就这样过了两年,所有矛盾终于遮掩不住。


    原来时渊在这些年里发现了当年大齐覆灭的疑点,几番查找线索,抽丝剥茧终于察觉那次的平乱,很有可能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随着他查下去,牵扯到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全都身居高位,且是大齐旧臣。


    其中为首二人,便是裴思坤和丞相封忠。


    他的动作虽然隐秘,可还是被有些亲身经历过那次剧变的人察觉了,激起了轩然大波,触及了太多人的命门,险些引起新旧臣的对立。


    可朝中上下几乎被老臣只手遮天,彼时的时渊自然无力与之抗衡,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因为太过急切想为师父报仇,想查清真相,他在没有完全了解实情的情况下,选择了相信轩帝。


    向他秘密告发封忠可能与南诏勾结。


    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一举动,不仅把自己陷入无尽被动之中,再无翻身之力,还在不久之后,让自己最敬重的师父身陷囹圄。


    原来自己的父皇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忠直。


    原来他比谁都怕那件事被提及。


    原来那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就是他的父皇时道瑜。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轩帝的逆鳞就是那件事,所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脑中只剩惊惧和愤怒,眼看时渊没有收手的架势,封忠联合朝臣不断上疏弹劾时渊种种离谱行径。


    说他与沈暮本就是一丘之貉,如今种种皆是为了报当年沈暮之仇,还说如今沈暮行踪全无,都是有时渊在背后助他脱逃,两人上下勾连胡乱攀扯,所作所为让人细思极恐。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前朝流言蜚语有再生的趋势,轩帝龙颜大怒直接废了时渊太子之位。


    不料军中将士有不少为时渊求情,几次三番触及轩帝忌讳,怒火中烧下,他竟直接下令派人将时渊送到德岭清醒清醒,非诏不得返回。


    那是时渊的封地,但轩帝没反应过来的是,他无意中选派的人是裴思坤手下之一,这一决定险些把时渊害死。


    因为无人弹压,这一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沈暮当然也听到了。


    他惊怒交加、察觉到大事不好,时渊在路上定然九死一生,几乎没有多想,他立刻就决定要去救时渊。


    救他的徒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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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定的君主。


    哪怕是会回到被驱逐的故土,哪怕明知是以身犯险不知结果如何,他都要去。


    这是第一次,许瑶沉默了良久。


    “你知道,这可能是针对你的一个圈套,是他们为了找到你散播的消息?”


    许瑶问。


    沈暮点头,“我知道,可我得去。”


    许瑶默了会,那是沈暮第一次见她脸上出现那种幽淡的悲意,她苦涩轻笑,“蓁蓁……还太小了些啊。”


    所以她不忍心让她失去父母庇护。


    沈暮顿住,目光在妻女身上停留良久,吐出三字,“对不起。”


    许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笑着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沈木头你记住,我们都对不起我们的蓁蓁。”


    那时沈暮没有理解许瑶话里的“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留下一部分最精良的人手护卫她们,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后便马不停蹄奔往轩国。


    果不其然,等他赶到的时候时渊已经被人围困,命悬一线,他拿着沈暮送他的剑拼死博斗着,但独木难支、寡不敌众,在高强的功夫在一波一波的刺杀下还是毫无生路。


    只是时渊杀红了眼,身上生出股莫名的力气来,看不出深陷穷途。


    可下一刻,当他隔着沙尘血腥看到沈暮的那一刻,他目光碎裂了,再次见面的惊喜还没升起,就被后知后觉的恐惧遮蔽了。


    完了。


    尽管时渊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尽管他承受不住这个真相,但一个现实就摆在面前——他好像,把师父给害了。


    两拨人马很快打在一起,正难分胜负之际,南边却又来了人,不是别人,正是许瑶。


    沈暮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他的妻子从不是需要别人挡在前面保护之人,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和他共进退的打算。


    局势艰难扭转过来。


    同行之人除了裴思坤手下,另还有一批军士。


    前者当时是有意把时渊引到一条道上想直接灭口的。


    得知沈暮出现后,他们瞬间改变计划,假装终于找到时渊,


    混乱中竟有人大喊,“沈暮回来了,废太子果然和他早有图谋,是一丘之貉!今日他二人想要联手谋逆!”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不料下一刻,时渊手中的剑就射穿沈暮心脏。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这一剧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后看到的,就是沈暮满面怒容对时渊说的:“狡诈小儿,用我妻子诱我来此,枉我教你的武学!”


    原来沈暮看穿这一陷阱,在他心里,时渊是轩国未来的君王,也是自己最得意的徒弟。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蒙着污名离开。


    而到了此时此刻,若是不想时渊和他落得一样下场仓皇逃窜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反将他们一军,让世人以为这出戏是时渊做的。


    下定决心就是一瞬间。


    沈暮骑马行至时渊身侧,极浅淡的笑了下,说:“活下去,成为一位有德的君主,不要辜负所有人对你的期待。”


    话音刚落,他拉过时渊的剑刺向了自己。


    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而沈暮死的时候,许瑶没有回头看,直到率人制服刺客后,她才缓缓回头,然后整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最后是青岚带她撤离的,可她已经撑不到回景了,更见不了女儿。


    临终前说出了嘱咐青岚的那番话。


    其实她那段时间身子一直很差,赶来的时候就已是强弩之末,层层重压和冲击之下,她在撑不住,在异国他乡闭上了眼。


    两人就那样,死在了同一天。


    ……


    江文如走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处于魂不附体的麻木状态。


    她的父亲,是为了救自己的徒弟,和母亲一起赴死的。


    他们在孩子和忠义下选择了后者。


    很难形容如今心里感觉。


    江文如的心是闷胀酸痛的,她没有资格言论父母的是非,他们是为了大义而死,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仰,她该为他们骄傲的。


    可是……可是……


    各种情绪不断拉扯着她,江文如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楼梯,身后的青岚连忙扶稳她:“小蓁,你没事吧?”


    江文如摇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扫下青岚的手,兀自往门外走着,觉得通体冰冷,整个人有种沉在水里的窒息感,就在她感觉快要溺毙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她茫然地看着容玢。


    像是一个被抛在无尽空地里迷路的孩子,眼神空荡荡的没有情绪。


    容玢的心狠狠凝滞了下,下一刻就向她走过去,见她呆滞的看着他,伸臂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青岚担忧的看着江文如,容玢冲她一点头,她无声轻叹口气,会意的转身离开。


    门窗开着,被风吹得来回轻晃。


    容玢将人抱紧了些,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才感觉到怀里的姑娘轻轻颤抖起来。


    容玢垂眸,伸手替她捋了下发丝,开口的声音低哑柔和:“明天要过年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文如,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