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七章

作品:《梦松逐鹤

    见程菽朝自己走来,宋步苒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睛是半分都不敢抬。


    “怎么,怕了?”程菽似笑非笑。


    “我……我怕什么……”宋步苒支支吾吾,心想那日在戏园子里把他撞得不轻,难不成被记恨上了?可方才这人又为自己解围,还让自己听了课。既然他知道我叫宋步苒,定是知道我是宋知止的妹妹,那便是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宋步苒一声惊呼,环抱双臂,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程菽蹙眉,“我做什么了吗?”


    宋步苒讪讪地笑,同时端详对方表情,“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


    “你不是小人,我和你也没什么见识,只是你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从忠王府出去,有损忠王颜面,回到你宋府,也有损你哥哥,也就是我学生宋知止的颜面。”


    宋步苒拧起两道柳叶眉,不满道:“我什么模样,丢的是我自己的颜面,关他人什么事?”


    程菽神色淡漠,并不与她多话,不一会儿忠王府上的几名侍女就围了上来,好言道:“宋小姐,还请跟我们来罢,您衣衫上全是泥泞,瞧,您的发髻也散乱了,让小的们给您换身干净衣裳,梳个云髻。”


    宋步苒站在原地不动,凝视程菽,她头上偷偷戴着的宋知止的青玉发冠,正如少女的满腹心思,一点一点往下坠着。


    “还不快去。”程菽望了她一眼,音色渐冷。


    “你管教我做什么?”宋步苒扬起下巴。


    “方才听了我的课,我还不能管教你了?”


    “想要管教我,除非让我一直听你的课,做你的学生!”宋步苒抓住机会,得寸进尺。


    程菽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拂袖道:“随你。”


    “那我就要叫你老师了!”宋步苒大喜过望,跪下身就抱着程菽的大腿,大声喊道:“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师了!嘿嘿,你说的随我,现在我就给你磕头!”


    程菽哪里被女子这样亲近地搂抱过,顿时脸色煞白,就想后退,奈何被宋步冉抱得死紧,这一幕,叫侍女们都惊呼一声,纷纷转过去了脸。在程菽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步苒兀地松开他,砰砰地磕了几个头,白皙额头瞬间通红。


    这头一磕,不当老师也得当老师了。


    磕完头,宋步苒就拉着侍女们跑了,生怕程菽反悔。程菽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少女,摇头叹息,“这孩子,以后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直到在侍女的带领下洗漱时,宋步苒才感觉到身上的疼。原来是程菽瞧见她挨了打,特意要侍女们给她好生地涂抹些散瘀活血的药。侍女们一边给她抹药,一边说,这忠王府呀,还从来没来过小姐哩。


    这回好,以后终于有个小姐来了。那些学生们虽然个个自诩清高,不纵情声色,但偶尔眼底还是会流露出些许恋慕的欲色来,叫那些在别院里服侍的侍女们百般不自在。


    “那个程大人……哎不,我老师也会色眯眯地看你们么?”宋步苒张开双手,一件轻薄的内衫便套上了身。


    “从来没有,程大人是真正的君子。”


    “不,他是圣人!”


    “是呀,程大人眼里只有学问。”


    “……”


    宋步苒一边听着,一边穿着衣服,好似看到了自己从竹林跑出来时,程菽从讲台上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瞬。


    她的心口兀地猛跳两下。


    ——


    自从萧慎告诉林清有关倪允斟老师夏炎的事迹后,林清一直很期待再次见到这位镇抚使。只是锦衣卫行踪鬼魅,除非他主动来见自己。可这人仿佛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未有出现过。


    来周的打探有了消息,当他拿着陈泽画像递给林清时,林清却也只是冷笑一声,心中猜想得到印证罢了。沉默少顷,他问:“指认的证书都画押了?”


    “画了,花了好些银子。”来周道。


    “好生护着那小厮,以后有的用。”林清安排好,便去兵部衙门。自从上任兵部尚书以来,公务繁多,他不得不每日看表章看到夜半,这下他也总算是体会到隋瑛的难处。


    仲夏时刻,京城内热浪蒸腾。兵部衙门内密不透风,纵使叫人在签押房里端了些许去热的冰块也不甚有用。林清时常是湿透了衣衫,忙到夜里,又被冷风一吹,幼时的孱弱好似找上门来,叫他屡次害起热病。


    这一日林清在家休憩,隋瑛则是去程菽那里商量事宜,见程菽府邸后一方池塘中,满池翠绿莲叶迎风招摇,水红荷花次第开放,当真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话方聊完,隋瑛好似想起什么来,便笑得犹若少年,拉了程菽,问他自己是否可以采摘这莲叶菡萏一二。


    程菽笑称他可是要去哪里献殷了,隋瑛摇头叹道,有一件事,太多年没做,如今有了机会,却是忘了大半。仰望天色,已是夕阳四合,叫他险些错过。


    环顾四周,除却这出尘荷花,当真没什么是配得上那人的。


    程菽也不问那人是谁,只是微笑,近日来他听到些许传闻,再结合隋瑛举动,也能猜到一二。他做了个请便手势,便瞧见隋瑛踏上轻舟,摇进荷池中央,采摘了莲花三五朵,莲叶两三片。


    出了程府,隋瑛直奔林府。当他捧着一大束莲叶荷花走进林府时,叫一众下人都看呆了眼。


    “你主子他好些了么?”见到王朗,隋瑛问。


    “好些了,好多了,在问竹亭下喝茶呢,今儿不知道您要来。”


    “今日当然要来!”隋瑛爽朗笑着,便绕过几道长廊,熟门熟路地来到问竹亭,远远地就见林清一袭青衫,半躺摇椅上,手边是茶水,一柄纸扇轻摇在绛紫的夜幕下。


    听到脚步声,他怔怔回头。


    那红菡萏和翠莲叶,竟将身后人挡了大半。


    “哥哥?”林清笑得眉眼如月,“你这是做什么?”


    “可莫要生哥哥的气,近日被公务忙昏了头,差些忘记了今日是晚儿的生辰,没来得及准备礼品,只能采摘这夏日风荷,聊作慰藉。”隋瑛从莲叶荷花后探出头来,眨了眨眼,“以后定会补上。”


    林清却哑然,少顷才缓过神来。


    “生辰,今日是我的生辰?”他不自觉地抚住自己胸口的那枚烟紫玉,怅然若失道:“原来,我也是有个生辰的。”


    隋瑛心疼道:“这是什么话,谁没有生辰?晚儿只是太久没过了,以后每年哥哥都为你过!”


    搂了荷花,林清低头嗅闻,“难为你还记得今日这日子,我都忘了。”


    “忘了,再记起便是!”


    林清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头哽咽,道:“只是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如今身体虚乏,病弱无力,倒真像林安晚了。”


    隋瑛语塞,抬手夺了这莲叶荷花去,“是哥哥不对,怎的送你这物。晚儿莫要伤感,这病都怪我,让你挑了兵部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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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着了你。等这暑热过去,叫上郎中好生给你看看,养一段世间,定是恢复如初。”


    顿了顿,隋瑛抚摸林清手背,道:哥哥口拙,不会说好听的话,无论是林安晚还是林清,哥哥都是爱着,护着……”


    “不,”林清忙把那花叶又搂进怀里,“我喜欢这些花儿,喜欢的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哥哥的风骨。是晚儿自己不对,平日食欲不佳,也不喜喝药,自己作践坏了身子……只是花儿虽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还未曾为我弹过曲子哩。”林清狡黠一笑,好似只狐狸。


    “我这就差人回去取我那琴!”隋瑛转身就走。


    “哥哥,”林清拉了隋瑛,“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为何……”


    林清朝亭外的王朗使了个眼色,王朗便快步离去,少顷便和几名下人抬着一方布裹而来。


    “这是?”


    看那形状,隋瑛猜了个七八分,诧异望向林清。


    “九霄环佩,冷然希太古;意切情深,聊以慰君心。”林清笑着,一手便掀开了布裹。


    古琴在夜色下泛起温润光泽,琴体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遍布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琴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池下方刻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刻“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庭坚”行书,左刻“泠然希太古”,其余各处皆有刻诗。


    林清指着琴足上的诗句说:“我倒最喜东坡这一首,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沧海虎龙吟。”


    念完诗,林清才发觉身边人无半分反应,抬起头,便见隋瑛凝望古琴,已是目光痴痴,呆愣出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日你为我舍独幽,今日我便赠你九霄环佩,哥哥可还满意?”


    隋瑛艰难地移动目光,落在了林清身上,良久,他干涩地吐出声音,“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手抚琴,林清笑着后退一步,“那便什么都不要说,便纵有千言万语,一首琴曲尽可代。”


    说罢,林清坐回倒躺椅上。隋瑛抚摸古琴,放置于一方几上。


    他望了一眼林清,手指方落,温劲松透的琴声便幽幽而起。


    夜落,庭院掌了灯。灯明月皎,清风扶疏。


    荷花莲叶簇拥那人。


    一曲广陵散,携千百日月,穿梭竹林中,回溯岁月里。指尖飞舞,琴音绕梁,起伏虚灵,如醉如痴。


    玄起处风停云滞,万籁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开指小序俱止息,五序落罢,正声十八段,取韩、呼幽、亡身……而后又是乱声十段,于峻迹、守质、归政、仇毕中痴醉,继终思、同志、用事、辞卿、气衔、微行后了然。却在后序八段骤起时,隋瑛双手猛地一按,顿时阒然,归于岑寂。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骤然间,世间再无声音,也再无任何形体。


    风起,灯摇,幽篁婆娑,深松月落,昔不复往,今朝如歌。


    发丝垂落,隋瑛抬起头来,如夜明眸,定定看向林清。


    一双泪眼,也于莲中看他。


    此际,只有一道声音,也只有一副形体。是他,亦是他。


    归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