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作品:《世无同心结

    中秋过后,一日凉过一日,街上叶枯枝落,日渐萧索,唯有赵宅,菊花迎来好时节,满院金黄开遍。


    院中小潭里锦鲤嬉戏,旁边亭子里,几人围坐,饮茶赏花。


    不一会儿,林载带了一个女子进来,奚瞳打量她,丹凤眼,小山眉,依稀与林载有几分相似,是极英气的一个女子。只不过美人似是兴致不高,面色冷冷的。


    “哟,这位是……”张逑先露了笑脸。


    “家中小妹,骄纵惯了。”林载解释:“啧,还不叫人。”


    林棠不情不愿行了个礼:“见过诸位。”


    说完才又直视赵臻,脸上的神色有些别扭,但又多了几分温柔:“别来无恙,兄长。”


    赵臻微笑颔首:“棠棠长高不少,剑道艰辛,这些年想必辛苦,回家就好。”


    “嗯……嗯。”


    奚瞳正在吃柿饼,突然就觉得不那么香了。


    兄长……棠棠……赵臻原也是会跟女孩子好好说话的……


    奚瞳还没来得及消化心中的不舒服,林棠蓦地朝她看过来,带了些审视的味道,许久没有收回视线。


    奚瞳不明所以,只好拿起一个柿饼,递给林棠:“吃吗,刚晒好的,很甜。”


    林棠蹙眉,赵臻垂首,唇畔扬起笑意。


    林载知道自己妹妹在想什么,十年前赵家出事,赵臻回京后,除了林家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后来他讨得先帝欢心,入朝为官,一步步走到太傅的位置,朝中的人态度就又变了,拼了命地给他身边塞女人。


    赵臻起初权力没那么大的时候,还愿意同这些人虚与委蛇一番,也因此招了不少祸事。那些女子里确有一些是图他的权色,但更有人是世家养出的杀手,他们怕他得势清算往事,要的是他的性命。


    林棠离京学艺虽已五年,但光她知道的刺客女谍就数以十计。她如何能对奚瞳这小丫头放下戒心。


    林载出言解释:“这是奚瞳,是赵臻的……”


    他顿住了,先前同别人介绍奚瞳,他说的都是这是赵臻的心肝,可说与自己的妹妹,他总开不了这个口。


    今日林棠来,是父亲的意思,林家诸位长辈想将棠棠嫁给赵臻,林载是不赞同的,但他拿不准在林棠心里,赵臻是个什么位置。自幼长大的情谊本就深厚,遑论赵臻还长了那样一副勾魂摄魄的皮囊……


    “你好。”倒是奚瞳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赵臻的门客。”


    林棠一听,展眉讽笑,这小丫头竟敢直呼兄长姓名:“倒是新鲜,你是门客?不是奴婢?”


    这话就有些剑拔弩张了,奚瞳却很坦荡:“确是门客,但是寄人篱下,也兼做一些奴婢的活儿,你可以理解为能者多劳。”


    众人暗暗感叹,奚瞳,的确是精通一些说话的艺术,明明一个脏字都没有,但是真让人堵挺啊……


    林棠果真弱了气焰,悻悻接过柿饼,坐了下来。


    苏木说起正事:“明日就上朝了,听说这两天越阳王闹得起劲呢,要朝廷给他个说法。”


    陆忧冷笑:“这事儿是周家一手炮制,高江不问周正要说法,问朝廷要,真有意思。”


    苏木有些担忧:“朝廷给说法,无非就是法办罪魁,外加赏赐安抚。周潮说下毒的红盏已经被赏给了高江,这几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留了一条命,现已经是越阳王府的低阶媵妾。看高江的意思,他也没打算再追究周家旁人,那接下来就是赏赐。可是高江执掌越地,手握兵权,再赏赐还能赏什么,赏他金银珠宝?他稀罕吗?”


    赵臻啜一口茶:“去年越地以北,辰国的一个小部落截杀大盈商旅,是高江去料理的。他觉得自己立的是军功,想要朝廷给他封侯来着。”


    林载记起来,是有那么一桩事:“但当时不是驳了他了吗?王位之上,再添侯爵,哪里有过这种先例,他想得挺美。”


    “给他吧。”赵臻轻描淡写。


    “给他?”林载睁大了眼睛:“你要给越阳王封侯?赵臻,开了这个先河,世家的爵位越来越多,权力越来越大,可就不好收拾了。”


    赵臻不疾不徐:“给是给,但也要条件。”


    “什么条件?”


    “王位和爵位,不能由同一人继承。”


    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何意。不让世子继承,那让谁继承。”


    赵臻的眼睛里生了些疲倦,奚瞳不由感叹,赵臻这样一个自闭青年,每天要花这么多口舌给手底下的人解释自己的思路,也是很不容易。


    于是她放下柿饼,擦了擦手:“让谁继承,那就不是咱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众人的视线来到奚瞳身上,赵臻也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奚瞳解释:“自古以来,王位爵位都由嫡长子继承,为了维护嫡长的礼法正道,从未有过一门双爵的情况。如今越阳王府要再添侯爵尊位,若还如之前一般,其权力皆由世子继承,就会如诸位所说,诸侯世家日渐势大,社稷终会倾覆。那么如果放弃嫡长继承制呢?让庶子也有继承爵位的资格,这样不就好了?”


    众人还是有些茫然。


    奚瞳绝望了:“听闻越阳王子嗣众多。”


    陆忧豁然开朗:“所以,若庶子有了继承权,必然会多人相争,从而引发其家族内斗,甚至庶子会因为手中有了爵位,挑衅嫡子,久而久之,门楣必然崩颓。诸侯如此,世家亦如此。”


    奚瞳满意点头:“大家族里的庶子庶女日子艰难,这样一来,他们也会感激赵臻。将来赵臻换了身份,他们也会成为赵臻在世家当中的助力。”


    众人先是点头,继而便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他们之中,有人入仕多年,有人是世家多年培养,可竟都不如眼前一个小丫头通透。


    赵臻倒是面色好看许多,给奚瞳倒了一杯菊花茶:“今日你吃甜食太多,喝些菊花茶,免得上火。”


    “哦。”奚瞳乖顺应道。


    大伙儿立时就被赵臻这个动作惊呆了,要知道,当年赵臻为了活命讨好先帝时都没给他斟过茶,斟的都是“大补”的药。林棠更是内心震荡,紧咬下唇。


    “还有一桩事。”张逑道:“三个月前,廷尉府接到了三贤郡呈报的一桩案子,我命人前去暗访,极其惨烈,很是棘手。”


    张逑接下来的话,让奚瞳把吃进去的三个柿饼都吐了出来。


    三贤郡是京城治下的一方土地,但距离京城有些距离。这处地方素来不好管理,因其属于京城,却又不在京城,所以成了许多京中世家经营不法营生的不二之选。


    马场、赌场、妓院……诸如此类,在三贤郡比比皆是。


    因为势力盘根错节,只要它不祸及其他州府,朝廷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贤郡的郡守和其他郡守的职责也不一样,旁的郡守要维护州府治安,治理州府农商等等,考验的是处理政事的能力。但三贤郡郡守的任务,是平衡各个产业背后世家的势力,考验的是为人处世是否聪明。


    故而近些年来,三贤郡即便有要事呈报,也基本都是难以处理的世家纷争,而且多是直接递到太傅府,此番呈到廷尉,是因为出了人命案子。


    十年前,掌管国库银钱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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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赵燊获罪,大司徒之位由周正继任。


    周正为人贪婪,常行贪腐之事,权力交接之际又容易生事,大盈财政因此一片混乱。正值此时,大盈迎来了三年天灾,洪涝、干旱、冰雹、大雪,一茬接着一茬,百姓生计艰难,开始还有树根树皮可啃,到了后头,许多州府竟呈现易子而食的惨相。


    三年天灾好不容易熬过去,又因为死人太多生了疫病。彼时先帝高宇沉迷酒色,妄想长生;京中世家忘不了赵家一夜之间九族皆死的惨祸,都不敢出头;赵臻虽已入仕,但只是四品官员,权力不大,无奈之下,他只能传书师门,天机山道宗白鹭山人联合九大门派,下山济民。


    整整两年,才堪堪平定了乱局。


    “这些事,与三贤郡有何关系?”奚瞳不解。


    张逑叹息:“此次三贤郡的这桩案子,是因为菜人。”


    “什么是菜人?”


    “以人做菜,是为菜人。”


    奚瞳知道这绝非好词,可她也不曾想过,所谓菜人,竟是这般惨烈。


    灾害和疫病过去了,百姓的生活却并没有更好,庄稼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翻新耕种,人们手里没有钱,商市便也低迷,盗贼横行,饿殍仍在,贫穷和饥饿的阴云仍厚厚一团,浮在上空。在那些苦厄的岁月里,人们尝过了同类的血肉,如今虽已安稳许多,但日子过得仍旧万分艰难,于是有些人便生了歹念,想着把同类做成生意。


    菜人坊应运而生。


    有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就选一个女人或者孩子卖到菜人坊,他们被吊到梁上,屠夫像割猪宰牛一般对待他们,将他们的骨肉割下来,卖给想吃的人做吃食。


    其中年轻女子和孩童最受欢迎,年轻女子油脂清香,肉质细腻,叫“不羡羊”;孩童炖煮过后,肉软骨酥,入口即化,叫“和骨烂”。


    而他们与猪牛的不同是,猪牛是先宰杀,后取肉,而他们骨肉离身的时候,还活着。


    奚瞳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她起身扶着亭子的梁柱,呕吐起来,赵臻走到他身边,轻轻拍她的背。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奚瞳惨白着一张脸,满眼愤恨:“世间怎会有这种烂人烂事?!”


    “老赵做了太傅之后,下令彻查所有州府,将菜人坊尽数查封,严惩了店主。这几年本已安生了。”张逑道:“可三贤郡呈上来的这桩案子,说是有个叫‘烹小鲜’的酒楼,似乎暗中做着菜人的生意。我手下的探子回报,确实如此,而且都是世家之人好奇菜人的味道,才将这腌臜生意一步步捧起来了。这生意挣钱,还能借此处理一些得罪了世家的人,于是各方利益渗透,牵连甚广。”


    “牵连甚广,是多广?”赵臻冷眸问道。


    “我理了理探报,初步预计,有九姓。”张逑为难道:“而且不乏朝廷肱骨,老赵,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哼,朝廷肱骨。满嘴别人的骨肉,有什么资格做大盈的肱骨。”赵臻没有犹豫:“彻查。为首的世家,无论其在朝中是何地位,灭九族,主犯凌迟。”


    此言一出,众人震惶。


    苏木:“主公,这些人的确罪该万死,但三代为门第,五代为家族,九代为世家,凡成世家者,势力根深蒂固。主公若真对世家下此狠手,恐怕会动摇朝廷……不妨,徐缓图之……”


    赵臻声音凛冽:“罪该万死,就当立时重型处之,迟来的惩罚,没有正义可言。我赵氏亦是百年门楣,赵家能经历的事,他们没什么经历不得。张逑,捉拿要犯,违令者斩,一月之内,审结此案。”


    “是。”张逑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