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举起褐色的玻璃瓶,小心摇晃几下,没听出什么异样,又闭上一只眼睛从开口处往里看,同样是一无所获。


    “这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永生’?”她神色凝重。


    我点头,问小吼可以吞掉吗。


    她低头沉默,片刻后手掌重重拍上桌子,刚想开口讲话,就见玻璃瓶受到震动弹跳一下,吓得她立马用双手护住瓶身。


    “这么重要的东西......”先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伊芙压低音量说,“你就当着我的面轻松拿出来了?伯恩公司总共都才研发出十支!”


    其实也当着其他人的面轻松讲出来过、还给人看了现场版。


    我勉强把这句话憋回去,想起了之前关于伊芙家庭背景的猜测。


    “十支的消息来源是你的内部渠道?”


    她不置可否,反问道:“你要找的是普通员工、高层、实验体,还是,供体?”


    “供体?”我蹙眉,“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个称呼听上去不太妙。


    犹豫很久,她起身从桌子对面移坐到我身侧,几乎是耳鬓厮磨般轻声说:


    “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永生’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伯恩公司举办拍卖会的目的是寻找合作伙伴,分摊风险。”


    合作伙伴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毕竟由我亲自参与,但分摊风险指的什么?


    总不该是一目了然的经营风险吧,“永生”这种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会有亏本的可能吗?


    见我不太明白的样子,伊芙提示道:“那天宴会厅里坐的人大多数来自另外四个大国,且都是在各自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政府高官遇见了也要礼仪相待。”


    “另外四个大国。”嘀咕一声,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伯恩公司,或者说,欧奇玛联邦,打算拉拢V5的其他国家的权势......”


    不对。


    我仔细思索,它应该是想拉其他四国下水。


    “永生”目前处于未公开的状态,以它惊世骇俗的效果来说,被发现来源不明是迟早的事。那四个国家恐怕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暗黑大陆上的灾难,要求欧奇玛联邦公开情报便成了理所当然。


    而对欧奇玛联邦而言,趁现在将炸弹埋在内部是最好的选择。当引爆线被点燃时,就是它掌握主动权的时候。


    “想借此改变V5的内部结构吗?”我小声自语。


    权力是族群竞相争夺的火种,每个人都坚信自己不是飞蛾。


    未置一词,伊芙看向我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


    “我的念能力在业内几乎是全公开。如果你要找的人是供体,基于家族的立场……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供体之于伯恩公司,大概类似于制约之于念能力者,是绝对的秘密。


    我明白她的顾虑,刚好,这之中也有个问题。


    “假设,供体提供的东西来自他人呢?”发现组织语言有点困难,我干脆直言,“‘永生’里的物质,原本不属于供体。”


    “你是说,伯恩公司那个是假的?”她有些惊讶。


    这么理解好像也对,我表示赞同。


    “嗯......这种情况我没遇见过诶。两个人的话,会给出什么答案?”


    虽然很想说试试就知道,但估计她不会这样冒险。要是有更早的东西就好了,我揉搓着衣角想。


    可惜我连自己都算新的,不光是服装、配饰、手机、各种装备,包括脑子也是......


    啊。


    低头看一眼衣服下摆——旁边的挂了一串武器的腰带,我微愣,反手从后腰上抽出匕首,端详几秒后当一声插进桌子里,直接没入到刀柄。


    “该不会因为我违约。”正在头脑风暴的人唰一下抬头,颤颤巍巍地说,“你要杀、杀人灭口吧?”


    “……”


    我白她一眼,指着匕首说,“不用想了,用这个。和伯恩公司那堆破事无关。”


    “呀,原来有别的东西,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害我纠结好一会儿。”


    伊芙伸手想将匕首拔出来,结果差点把小木桌翘翻,自己也摔了个屁股墩。


    我噗嗤一笑:“我猜你办不到。”


    “那我偏不信!”


    气愤地爬起来,她一脚抵住桌子边缘,双手握住刀柄上下左右摇摆,直到被刮下来的木屑铺了满桌,才使劲往外拔。


    然而。


    “为什么还是不动?!”大小姐很抓狂。


    看够了笑话,我开口解释:“有机关啦。”


    这是和冒牌货对打时用的匕首,刺入肉\体自动弹出倒刺,其他时候则由我控制。


    ——而机关是几年前找人做的,换句话说,这把匕首在我从石棺从爬出来时就存在了。


    因为一直刻意避开“过去”,我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先不提放的人是谁,单单放这一举动,就证明了匕首是我很重要的武器,大概率会常年随身携带。


    ——它可能看到了很多东西!


    这回的小吼长大了两倍不止,看见匕首被顺利吞下后,我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


    但当问出问题时,仍能听到干涩的声音在发颤。


    “最后一次见到A时,他对我说了什么?”


    **


    “最近入侵者还挺多的。前几天才送走一批走轮渡的,没想到今天又有了走空运的。”


    拥有健壮身形的男人缓步从森林里走出,一张方正坚毅的脸再配上眯眼笑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让鲁鲁卡自己决定去处,我把阿莉塔按在胸口从半空中落下,无声地踩上绿地,恰好吹来的风使得长袍勾勒出独属于女性的身形。


    “原来是有勇气的小姐和小小姐。”男人笑道,“如果你们自愿离开,我就不采取暴力了。”


    “如果我拒绝呢?”


    单手托起阿莉塔,我用另一只手掀开大到覆盖住半张脸的帽子,满意地看见男人收敛了笑意。


    “虽然在记忆中我们一年前才见过面,但对你来说应该过了挺久了?似乎都有皱纹了诶。”


    我上前几步,举起握拳的左手,“那现在只好说一句,磊扎,好久不见啦。”


    “你是,”磊扎稍微停顿,“卡若瓦?”


    “好哇,我还说你要是叫不出名字,那就只好——”我板着脸故意拖长声音。


    “就只好请你喝酒了。”须臾间,笑容又重新回到磊扎脸上,“我刚才是在想,其他人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他也捏实了拳头。


    “好吧,原谅你了。”


    “欢迎回来。”


    拳拳相抵,我有了久违的熟悉感。


    因为赶着回到阔别“多年”的房子,我只和磊扎简单了聊两句,这就要告别。


    似乎能感受到对方亦正亦邪的气质,阿莉塔全程都没露脸,在我要离开时终于憋出一句“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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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


    但听在磊扎耳朵里已经够响了,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放软很多:“这位小小姐也再见。”


    阿莉塔又往我怀里缩了缩。


    看来效果不怎么样,磊扎无奈地摊手。


    我以为过去十四年,房子就算不会因为质量不达标而倒塌,至少也会在长期的风吹日晒中墙体褪色、出现裂缝。


    然而眼前的这幢两层小楼,比我想象的新很多。外墙被漆了新颜色,侧边的木头摇椅改成了金属材质,小花园更像是时常有人在打理,黄的红的紫的花朵开得正艳。


    唯一一处能看出时光流逝的,是我亲手刻的门牌。


    “A&C”字样已经有些看不清了,锈从四角开始侵蚀、逐渐包裹住整块铁板。我用食指滑过去,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此时的心情,有些涩。


    “姐姐?”阿莉塔的声音里透着担心。


    摇头表示没事,又微笑一下,我牵着她打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灰尘让我下意识捂住阿莉塔的口鼻,自己则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放她先现在花园里玩一会儿,并告诫不要随意出大门,外面很危险。我决定自己简单收拾一下。


    所有窗户都被敞开通风,再把积灰的白布收走扔进垃圾桶,工作就完成了一大半。


    随意逛了一圈,我意外地发现这里的生活痕迹还挺重的,虽然个人用品几乎没有,但家具、厨房与清洁用具推得是满满当当。


    让人疑惑。


    前后两个就算了,为什么会有厨房用品?我盯着橱柜里叠放的铁锅、蒸锅、砂锅、奶锅沉思:难道我“过去”点亮了厨师的技能?这么专业的用具以我现在野外烧烤的经验还应付不了吧。


    阿莉塔在我拖地时一直从门口好奇地探头,让她踩踩拖把把鞋底擦干净后,女孩一溜烟冲进了我的卧室。


    几秒后又冲去卫生间找了张抹布。


    我没阻止,小孩子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好啦。


    既厨房之后,我又在二楼书房属于我的区域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古代语言国别研究》、《100个让孩子爱上吃饭的小窍门》、《葬法大全》、《婚姻收养继承实务指南》……”


    挨着念出书名,我撑着拖把杆又陷入沉思:除了第一本勉强能接受外,之后那些都是什么?“过去”的我不光思维跳跃、还喜欢上了看书?


    “姐姐——看这个——”


    阿莉塔的声音在一楼每个房间都飘了一次,没发现我的身影后,噔噔噔上了二楼。


    “看!是你的照片!”她双手将相框举过头顶,小小声补充一句,“……和那个小杰一起的。”


    我呆住,第一个反应是,金那家伙果然又骗我,明明就有照片,居然还是合照!


    “在哪里发现的?”


    “唔,就倒扣在床头柜上。”


    偏头接过相框,我首先将目光放在了被抱着的幼儿身上。


    难怪阿莉塔能认出这个小不点是谁。即使还没有伸展开的手臂长,头发已经显示出竖直生长的迹象了,加上那双圆圆的金棕色眼睛,凡是认识小杰的人都能脱口而出。


    大概是他一岁左右拍的吧,我猜想,随后才看向照片中的自己。


    我坐在小花园的木头摇椅上,和膝上的小杰脸颊贴脸颊,两个人都笑得灿烂,正对着镜头,眉眼弯起。


    像太阳一样。


    我忽然有些羡慕那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