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沈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没有立马追上去，而是问舜无：


    “您是察觉到什么了吗？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舜无并不觉得谢珩转身就走的行为无礼，反而认真解释道：


    “我看姑娘眉目平和，绝非奸佞之辈，定然也是心有怜悯，这才有此一遭。”


    他指了指地上的狼妖，示意自己看出了这是沈融的安排：


    “我亦如此。此子生有剑骨，是天生的剑修。然经脉混杂阴邪之气，魂中带魔，若不加引导，只怕会生魔魂，入偏道。我本偶然路过此地，不忍见此子误入歧途，故有此一问。”


    沈融端详着他，考虑着他话中的真实性。


    舜无气度端方，一看便是正直凛然之人。


    他坦然地接受沈融的打量。


    沈融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多谢前辈。”


    而后朝谢珩的方向跑去。


    谢珩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走很远，而是在察觉到沈融没有跟上来后，便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等着沈融。


    沈融追上去，两人同行。她偷偷看向谢珩。


    少年垂着头，浑身散发着孤绝的姿态。


    她想了想，问道：


    “你不想修行吗？”


    谢珩却道：


    “我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修行。况且，没有必要。”


    他说的也是实话。


    连毫无修为的凡人都能发现他的异常，天衍宗更不会接纳他这样近乎邪祟的弟子。


    这个所谓的舜无长老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知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他手染鲜血无数，不是什么生来有慧根的、天真善良的孩子，和奉行守护之道的天衍宗道士相差甚远。


    沈融沉默，又问：


    “那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谢珩道：


    “不做什么。我会回到山上，继续……”


    他看了沈融一眼，将“杀妖”两个字咽了回去：


    “一个人呆着。”


    “这样啊……”


    沈融又沉默了。


    她不是没感觉到谢珩在人群中的不自在。


    事实上，谢珩对任何人都是冷淡的，只和她偶尔交流。


    而其他人纵使不那么排斥谢珩，也并不想接受他。


    一个来历不明却又修为远超旁人的存在，在人们眼中只会是一把难以掌控的剑。


    这剑可以砍向敌人，也不能保证不会砍向自己。


    谢珩已经失去社会身份太久了。


    他很难再融入人群。


    可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只要她一走，异能量随时可以洗脑他、掌控他，从而将这个世界也推向失控。


    沈融的情绪低落下去。


    谢珩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忽然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融惊讶地看向他，正对上谢珩黝黑的眸子。


    他问道：


    “你想让我去吗？”


    “我……”


    沈融回过神来。


    谢珩又重复了一遍：


    “你想让我去吗？如果你想，我就去。”


    她没想到谢珩会在意她的意见。


    按理来说，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干预谢珩的选择。


    但谢珩这样说后，本该脱口而出的“我当然想”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可耻的。


    掌握更多信息的人，靠着这些信息差来影响年幼无知者，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不可耻吗？


    可快穿局一直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若任务正常进行，她在认识一个人之前就会知道对方的性格、善恶、最终结局。


    哪怕是死局，只要不是主角，她就会积极推动。


    而若是这个人对主角有用，她便开始拼了命将对方推向所谓正义……


    沈融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反握住他的手，冰凉的，骨骼修长，几乎将她手心的温度冷冻。


    谢珩露出惊诧的神色，但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而是任由沈融握着。


    沈融微微合掌，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涂在他的皮肤表面：


    “原本我想说，我希望你去天衍宗。但是现在我反悔了。”


    她笑了笑，灿若星辰：


    “比起什么正道修士，我更希望你能找到可以坚守一生的道。”


    谢珩眼底露出茫然：


    “道？”


    沈融点头：


    “没错，道。无论是帮助弱者，还是强大自身，都能让生活变得充满期待。一个人总得找到自己的道，才能坚定坚强地度过这荒谬的一生，而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和挑拨就动摇。”


    “简言之，当你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的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她真的很怕谢珩被异能量挑拨。


    谢珩愣住。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道”。


    很小的时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心中还曾困惑痛苦过。


    后来接受了一切，便只是麻木地重复杀戮的过程，因为需要在这个妖魔横生的乱世活下去。


    但是沈融忽然告诉他：“人得有坚守一生的道”。


    他杀的妖越多，自己便越强，活下去的概率就越大。


    可活下去，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野草亦想求生，可生本身似乎并无意义，而是心中所求为其赋予了价值。


    谢珩陷入沉思。


    如果在麻木的杀戮中还有什么是格外不同的……


    他忽然想到那个时刻。


    当村民围着死去的狼妖欢呼时，沈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插话，恨不得告诉所有人：


    “是谢珩杀的妖，他帮了大家。”


    她好自豪。


    谢珩心里溢出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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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的情绪。


    她在为他自豪。


    他忍不住怀念起那种感觉。


    如果他也能成为一个正派修士，如果他能帮助更多的人，杀更多害人的妖……


    她是不是会一直为他自豪？


    谢珩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融。


    沈融没能从他冷淡的表情中看出端倪，见他迟迟说不出什么，便只当他没有想好。


    虽然自己可能随时会被快穿局召回，时间非常紧张，但她还是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没关系的，这是人一生的命题，不急着现在回答的，你可以慢慢想的……”


    谢珩眼珠微微挪动，感受着肩膀上的触觉。


    他将自己心里的情绪谨慎藏好，然后告诉沈融：


    “我想去了。”


    这下换沈融一愣了。


    她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表情空白，很快便转为带着几分怀疑的惊喜。


    “真的吗？”


    沈融微微后仰，以便她能仔细观察谢珩的表情：


    “你不要因为我的话就随便做决定，你得仔细想好自己要做的事……”


    她又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


    这一切看在谢珩眼里都显得十分可爱。


    他按住心底的雀跃，面上仍格外冷静，道：


    “我想好了。为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拔剑，这就是我想做的。”


    沈融于是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好的。未来的超厉害的剑修谢珩，助你一切顺利。”


    *


    只是沈融没想到，对于谢珩而言，洗经伐髓的过程会如此艰难。


    她看着他痛到惨白的脸，几乎没有血色，连呼吸也浅不可闻。


    若不是舜无早便提醒过他们，谢珩体内阴邪之气盘旋太深，洗经伐髓绝非易事，她真怕是自己害了谢珩。


    谢珩显然也知道这些，于是沈融心中的愧疚和自责便更加严重。


    她不自觉抓住他的手。


    同样冰凉的触感，让人很轻易想到死亡。


    谢珩虽然痛得神志不清，但还是在触碰到她的同时反握住她的手。


    沈融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少年，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不是她有意推动这些，谢珩是不是就不用经受这样的痛苦？


    某个瞬间她甚至想对他说：


    “谢珩，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这该死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你是反派，就算我害得你如此痛苦，也只是减少你杀害主角的可能性。


    你本可以不选择这条路的。


    但谢珩坚定摇头。


    他痛的说不出话，却依然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要摆脱阴邪之气的控制。


    他要成为天衍宗的剑修。


    他要堂堂正正拿起守护苍生的剑。


    他会走出一条足够光明正义的路，而非以邪祟的身份游离世外。


    他想成为，让沈融为他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