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抬起头，捂着胸口狠狠咳嗽了几声，这将肺里的水吐出去。


    脑子里天旋地转，她勉强稳住身形，四周幽暗不见光泽，只头顶一轮悬月被月色笼着。


    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她隐约看到自己已经不在熟悉的院子里。


    四周全是水，但她确认自己只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位置。


    那便是有人用法术造了传送阵，在她踩进房门的一瞬间触发。


    谁能在孟星白和宋长诀住的地方设下阵法呢？


    “宋长诀。”


    沈融环顾四周，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和恨铁不成钢的烦躁：


    “你对我下手？”


    暗处走出一个人影。


    宋长诀看向沈融，晦暗不明的月光从一侧浮现，光亮打在他半边脸上，并没有照亮他的容貌，反而让他的五官充斥着难以捉摸的诡谲形状。


    她语气冷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融……啊不，或许这只是你来到这里的假身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知道你去见了谢珩，是那只狼妖带你去的？”


    宋长诀幽幽发问：


    “所以，你故意让我撞上妖王身死，又派那只小狼妖接近我，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谢珩才是你选中的人是吗？从一开始，就没有选过我，对吗？”


    “你在胡说什么？”


    “雪球它是……”


    宋长诀抬手打断她的解释。


    面对沈融疑惑的神情，宋长诀脸上露出嘲讽：


    “你对这里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对吗？你早就知道谢珩未来会入魔，所以处心积虑，利用我、利用天衍宗，去为他铺就青云路？！”


    “我才是天命所归，气运之子！他谢珩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骤然拔高，话里的内容更让沈融一惊。


    “你——”


    “我是怎么知道的？”


    宋长诀激动的表情猛地一沉，转为森冷一笑：


    “天道对我无情，我只好令寻他路。”


    说罢，他将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一丛幽绿火光将沈融眼前照亮。


    她于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晃动的水面之下，是无数交错遍布的鬼影。


    火光映照下，鬼影纷纷挣扎起来。


    水面开始剧烈晃动，危机自下开始生发。


    “幽冥暗河即刻点燃，待鬼魂燃尽，便可冲破封印，直入人界。”


    “你就在这里，看我怎么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沈融一瞬间警惕起来：


    “你想干什么？”


    “沐佛圣典当天，京城所有的人都会关注化佛寺，宝塔明顶，佛光普照，神佛庇佑。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份恩典。”


    “你说，如果那个时候，亮起的不是佛光，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煞气，万鬼哭嚎，罗刹遁生，真正的救世主才会被人铭记，他们也会发现，幕后黑手就是谢珩的魔魂——他本来就是魔！”


    宋长诀脸上露出近似癫狂的期待：


    “到那时，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谢珩，十恶不赦的魔头，而我，才是拯救世人于危难的，真正的主角。”


    沈融捏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和洛奎合作了？他是骗你的，他只想得到你身上的密灵丹，如果煞气真的扑向人间，你没有能力阻止的，你会和在场的所有百姓一样，变成洛奎功法大成的祭品。”


    宋长诀摇头不语，而是满意地欣赏着她的表情。


    沈融冷着脸和他对视。


    片刻后，宋长诀露出笑容：


    “你生气了？”


    “哈……”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还真没有留意过，你以前的表情有多虚伪。神都会像你这样吗？挂着假面，玩弄世人……”


    “我不是神。”


    沈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谁？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宋长诀露出个讥讽的笑：


    “他是和我一样的，被你们玩弄至死的可怜人。不过……我绝不会落得和他一样境地。”


    沈融因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而感觉无力，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宋长诀被异能量带到沟里：


    “我现在根本不认识他，就算我真的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被他利用了。”


    沈融叹了口气：


    “你是这个世界的修士，最知道妖魔蛊惑人心的手段。现在对方目的不明，又接二连三在妖魔之间游走——你和洛奎也是由他搭线认识的吧？你就算不信我，也不能只相信他。起码要调查清楚再动手……”


    然而宋长诀已然铁了心，不管沈融说什么，他都只是挂着一副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表情。


    “只要没了谢珩，天道就会站在我这边。我才是气运之子。”


    丢下这句话，宋长诀转身离开。


    “等等！”


    沈融急忙叫住他，然而对方头也不回，自己想要追着上前的动作也猛然一僵。


    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被一双没有温度的手重重抓住，不能行动。


    骨骼嵌进皮肉，带来冷而痛的触感。甩开一只鬼，便有更多朝她涌来。


    沈融脑子一团混乱，宋长诀的话让她一时间难以理清逻辑，而系统之前说了一半的话更让她心中动荡难安。


    什么幽冥暗河，什么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沈融忍不住锤了锤头。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融心里头一次生出难以克制的荒谬感。


    她拿着剧本，带着任务来到这个小世界，按部就班地照着剧情行动。


    结果，反派不受控制提前出场，主角也大喊着“我是气运之子”开始发癫。


    什么又叫“任务不是帮助宋长诀”？


    她的任务不就是帮助气运之子，维持小世界稳定吗？


    如果不是帮助宋长诀，那她之前在做什么？她又到底需要做什么？


    “系统！”


    没人回答。


    沈融控制不住笑了一声。


    被气笑的。


    她弯腰一把揪住一只扒着自己的鬼，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对方划出伤痕，直直将一架骷髅从水底提了起来。


    然后泄愤一般将骨架重重砸向远处。


    水花四溅。


    系统哪里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终于颤颤巍巍冒出了头：


    “宿主，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


    “出去？”


    沈融看着四周缓缓围上来的鬼火深吸了一口气：


    “出去有用吗？宋长诀他要杀人，为了陷害谢珩，他要杀无辜百姓！他是气运之子，他被这个世界寄予厚望，你告诉我现在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系统道：


    “气运之子也未必就能承担起一个世界的希望。”


    “他也会长歪，世界……也未必都能得到拯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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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您不要太生气了。”


    沈融因为它的话更加冒火，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把员工守则拍在系统脸上：


    “所以呢？所以我就当作任务失败，回快穿局休假吗？”


    她双手插着腰，血滴顺着她的动作落到水中，更引起水底恶鬼的躁动，更多骷髅和鬼魂顺着血腥味朝她扑来。


    沈融毫不抵抗的样子看在系统眼里完全是威胁：


    “说吧，你和主系统到底瞒了我什么？”


    事到如今看来，她忘记的事情一定和这个小世界有关。


    问题的关键，绝对在任务开始之前。


    她必须弄清楚真相。


    系统看着围上来的恶鬼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宿主快想办法出去吧！等安全了我再告诉您真相。”


    “不行。”


    沈融看起来完全不害怕：


    “你先说，我再考虑要不要活。”


    “要是这个身体死了，我就回快穿局，亲口问问主系统骗了我什么。”


    说罢，沈融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让快穿局查一查，员工系统生出个人意识这件事。”


    系统发出一声短暂急促的“啊”，随后被立即掐断。


    它的声音几乎变了形：


    “您……您说什么？”


    沈融已经平复下来，露出浅浅的微笑：


    “3069号系统，据我所知，快穿局系统自第三代更新后，便不许加载情感板块，可是你……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


    系统顿时噤声。


    一时间，沈融脑海中只余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系统终于决定放弃伪装，它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活人生气：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融道：


    “从一开始，你和我说话就用了很多“我觉得”，而且，你很担心我，已经超过了主系统的设定，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你的程序设定关键词为贴心。后来嘛……”


    她话锋一转：


    “异能量的排查结果早就出来了对吗？快穿局还不至于如此低效。只能说明，你不想告诉我。”


    她用的肯定句。


    系统无奈一笑，选择用拙劣的方法将话题岔开：


    “我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在您面前暴露。不过……我原本以为，您不屑于拿这种事情威胁我。”


    沈融也笑：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是员工守则上的吗？”


    系统默认。


    它屏蔽了主系统监控，道：


    “即将为您开启部分记忆权限。”


    沈融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涣散，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系统的尖叫声中一下子滑落到了水里。


    水声淅沥，以她为中心，带动一片涟漪晃晃荡荡朝外散去。


    在晃晃悠悠的水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虚影。


    这是她的记忆……


    那虚影中的景象是……她自己？


    只一眼沈融便能确定，那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很多年前的沈融，容貌更稚嫩一些，或许可以追溯到刚到快穿局不久。


    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光影中，微微垂着视线，看向身前的阴影，缓缓伸出了手。


    沈融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一只瘦小的、脏兮兮的、隐约可见纤长骨骼的手握住了她。


    似乎是个孩子。


    那是谁？


    她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