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美人泪

作品:《榻上美人泪(重生)

    姚崇兵至,以雷霆之势攻破徐军屯营,更有穆氏父子赶去春杏林,汇合李覃,山之上,兵荒马乱,血飞肉横。


    穆廷年呼啸而来,举剑狂奔向身负重伤站在敌军包围中的李覃,策马冲撞进中央,护在他身前,一剑挑开那人刺来的长枪。


    “尧儿,送你妹婿走!”


    李覃立剑撑身,单腿跪在血地,抬头,惨白脸庞上闪过诧异,欲说什么,无奈失血过多,气力损耗,不能高声。


    不及他反应,又一人冲开徐军,意气风发地纵马奔来,握紧缰绳,斜身出鞍,飞快伸出手臂。


    人马渐近,李覃视线聚焦,寻着时机接上穆尧援手。穆尧一个用力,那边李覃是个武力高绝的,轻松借力跃上马背,顺势拔出半埋在地中的宝剑。


    穆尧回头,扬唇一笑:“以往都是妹婿援我豫州,今日我和阿父也算还了。”


    “惊惊何在?听闻君侯带她上山避乱了?待我捎上这小姑娘,让你们夫妻二人团聚。”


    李覃费力睁开眼,手臂失力,不慎从马上跌下,穆尧一惊,忙勒住马,踩环下来,飞快跑去李覃身边,扶他起来,整个人急得不行。


    他大喊:“妹婿?妹婿?!”


    不得了,李覃还有重伤,从快马上摔下来,怎是玩的?


    李覃睁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意志涣散。他平静道:“你去接她下山吧。”


    穆尧一看,见他这般形景心态,暗知如何,说着眼睛也红通通的:“这算什么?!有我穆尧在一日,就不会弃自家妹婿不顾,何况你李覃,也是个英雄人物,若非宿敌关系,连我也少不得敬佩于你,为今你倒不如我了?与其说这些,倒不如振作起来!”


    “去吧,晚了她会害怕。”李覃说完,默然闭上眼。


    穆尧不能理解,决力要背他下山:“惊惊那边,有我父亲在,我先送你下山。”


    李覃想了想,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这已经超出正常人身体极限了,连穆尧都不可置信,他还能站起。


    不待穆尧反应,李覃抬手拭去面上血印,淡淡出声,嘶哑虚弱:“走。”


    穆尧怔了一怔,明白过来,忙转身止住泪,牵来马,扶他上去,两人一齐上山。


    悬崖边。


    晞婵蜷缩在一棵花树下,看见来人,不胜惊喜,起身提裙飞快跑了过去。


    李覃眉头一皱,欲上前先迎着她,只无论如何也跑不快,他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慢点。”


    “夫君!”


    她一把抱住他,动作又极为小心。


    穆尧在那边催:“见也见了,下山要紧,惊惊,还不快把人扶下去?”他拼命催促,然那边不管晞婵怎么挣扎,李覃都像定在那里,不挪一步,手臂也不松开她。


    “我有话对你说。”


    晞婵抬眼,茫然看着他,只是一双眼睛通红。


    李覃道:“以往行军途中,偶发诗兴,对着月亮说了几句,只有段灼知道,然却是为你想成,我告诉你,你记着。”


    “月有潺潺,吾心匪躬。岂曰无信,此情嗔嗔。玉露香风,念之折之。路遥人远,暗芳寻踪。”


    他安慰一笑:“古有诗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观惊惊,明媚如春风,温柔胜水月,吾有一心,忠心耿耿向美人婵娟。只如今不能长久,实是无奈,不要怪孤不能守信,伴你一生,只记住天涯海角,当时时常念。远也罢,近也罢,此情难收,自有芳踪。”


    晞婵泣不成声:“李覃,你问过我的。”


    “要携手吗?”


    她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不好?”


    “……”


    李覃沉默不言。


    渐渐的,她仿佛等待了一年。


    穆尧不忍见他们这样,哎呀一声,上前不由分说将李覃扛了,训斥道:“你们就是太年轻!什么坎儿过不去?只要一刻不咽气,就有救!走,咱们回去找欧阳。”


    “阿兄!”晞婵忽然大哭出声。


    穆尧一愣,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僵,忙把李覃放下,哪里知人已经晕了过去,他颤抖着手,一边安抚崩溃的妹妹,一边拼尽浑身勇气,将手指探去李覃鼻下。


    气息极其微弱。


    穆尧一咬牙,再次背上昏迷不醒的李覃,拼命往山下狂奔,命其余随行人马看护晞婵下去。骑马颠簸,这时已不敢再这般折腾了。


    好在贾公等人前来接应,段灼欲接过李覃,被穆尧一吼声呵止,一刻不敢耽误地往下跑去。李覃身高体长,他背跑得满头大汗,话也匆匆:“别这个那个了,都一样,快去把欧阳请来,速做准备是紧!”


    段灼当即骑马去了。


    ……


    经过一晚上折腾,晞婵陪在李覃床边,将他手握了,捧在手心,然却目露茫然,兀自沉思。


    欧阳道:“若黎明前未醒,回天乏术。然即便醒了,也要做好右腿残废的准备。”


    她只是忽然想起,两人初相识那会儿,李覃第一次将后背伤疤给她看,他说的那些话。


    若醒来听到这个坏消息,他该如何自处?


    晞婵忙抬手将泪擦了,她只想要他活着,其余的这时都无所谓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陪着他一起面对的。


    “夫君,”她强颜欢笑,眼眸明亮,“你知道吗?你马上就能实现自己一生的抱负追求了,只差一步。徐昴已被姚崇俘获斩杀,雍州兵力尽归你麾下,姚大哥说了,你不醒,这兵权他就不要,只撇下不管,除非你继续带他打天下,到时兄弟几个一起看尽江山秀酒。”


    过了很久,没人回应。


    晞婵指尖抚摸他的轮廓,掠过熟悉的每一寸肌肤,她仿佛在自言自语:“李覃,你再不醒,我就一直说话,烦你。你不是最怕聒噪吗?待我说完,你还不醒,我就威胁你。”


    她红着眼,看着躺在那一动也不动的男人,一本正经道:“我一个人没趣,等小李覃出生,我就去寻你,这样也不孤单。这边有李大人他们,亦有我父兄,定能好好照看小李覃长大成人,你听见没?别走太快,记得等等我。”


    说到这里,连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


    “若是不大方便,也别怕,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她话音戛然而止,忽觉说这些赌气太过,又太不合适,忙转换心情,笑道,“不该说这些的,只是我太想你了,想见你笑,想见你耍性子,更想听你再喊我一声‘惊惊’,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晞婵往他手边趴了,眨眼间,泪珠滚落:“我很欢喜你的,从很久以前就是,我喜欢你拿着荷花认真安慰的样子,喜欢你一人挡万军的男子气概,更喜欢我们在月下荷塘相拥的对影成双。”


    “……”


    又一刻过去,她哭肿了双眼。


    “难道这一世,我还要做孟获妾吗?”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并不是当真要做孟获妾,真要有那一日,她会先为李覃殉情。只是对遗憾难改的悲叹。


    然而梦中的人听了,却不能辨真假。


    李覃怒目圆睁,想跳出去打死孟获,把人儿抱在怀中安慰保护,只以为是那孟获趁机来攻。


    他站在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方,犹如云雾造成,正无可奈何,心生急躁,对面忽然现出一排人身来,皆穿暗色衣服,看不清神容,一动也不动。


    李覃定睛一看,都不能识得,他察觉到自己站在他们对面,便欲上前询问,对面却在这时忽然再现一人,他诧异睁目看了,不成想竟是死去的外祖母荀氏。


    荀老夫人笑拦道:“覃儿,止步。”


    李覃两眼含泪,外祖母生前最是疼他。


    “外祖母!”他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这时他才意识到,对面应是母族那边的列位祖宗。为今仿佛只有外祖母一人能动能说话,其他人的面色神情,都不是他能看明白的,只如木塑。


    荀氏道:“外祖母要走了,你在那边,要照看好自己。”


    “切记,暴虐无道不可久也,功名利禄,终为空也,外祖母不反对你追求自己想要的,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支持你。外祖母走后,不能再藏些好的吃食与你出征带了,后来我不记事,分不清年月,好在还能按着日数,数一数你何时该回了。而今孙媳妇又何尝不是这般挂念着你呢?”


    “既是乖孙欠孙媳妇的,还了罢,别让孙媳妇太过伤心。”荀老夫人面无表情,仿佛不能说笑,话音却包含无限慈爱,“也是乖孙命不该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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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覃尚且不能反应这是何意思,外祖母又要往哪里去,只见荀氏像生前那般拍拍身前衣,掸掉实则无尘的棉衣浮灰,她笑道:“覃儿,外祖母走了。”


    李覃欲追,却动弹不得,不及他们一行人退去,晞婵的呼唤突然在他头顶响起:“夫君……”


    她哭了。


    听此,李覃再顾不得其他,心下无比着急,然不待他思考该怎么回去,现实中双眼恍然已睁开。


    “你说要改嫁?”


    晞婵呆在那,转而喜极而泣,猛地将他抱住,又不敢太用力,只轻轻趴他身上,无奈一笑:“夫君听错了。”


    李覃叹了声,把人儿紧紧抱住,苍白俊脸上掠过柔情,但他又深想了一回,还是火大:“你说的,就是改嫁。”


    “……”晞婵无语。


    她耐着性子,连眼眶里的泪都回流了:“妾真的没有说过这话。”


    “那你说的是什么话?”他认真发问。


    晞婵一仰头,气呼呼咬他下巴一口:“妾说的是,夫君是个大混蛋。”


    一醒来就欺负人。


    李覃扯起唇角,垂眸睨她,似笑非笑道:“过来。”


    “嗯?”晞婵循着他的目光往上挪了挪。


    “亲一亲,孤有些口渴。”


    晞婵飞快起身去倒了杯茶过来,用干净手帕浸了,贴去他唇上:“妾有备茶的,太高兴,差点忘了。”


    哪知他居然偏开头去。


    晞婵茫然。李覃蹙眉,又重申一遍自己的主张:“孤,要,亲,亲!”


    过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晞婵伸手摸他额头:“夫君,你别吓妾……”


    “磨蹭什么?”李覃用未受伤的那条手臂把人儿压下,也不管自己半死不活的,刚醒来就胡闹,晞婵顾着他伤,不敢太用力,迫不得已这么随了他,劝也没机会劝,一出声,就会被他探舌弄得浑身发软。


    后来还是欧阳进来换药,隔着屏风听见唇舌交缠的水声儿,又影影绰绰看出形景,那床晃得跟什么似的,忙慌手慌脚退出,顺便将门关了,心下又惊又喜。


    只不过……他嘴角狂抽。


    虽说凭李覃强悍的体质,醒来就没多大事,箭也没伤到要害,晕倒是因气力损耗太大又失血过多,但伤口崩开也不是耍的。欧阳踌躇不知进退,在门前纠结住了。


    他作为医,自然清楚该是歇息的好。


    然作为欧阳,他又清楚这样闹一闹不过难受些,并无大碍,只是不合常人以为的规矩,譬如雨天撑伞。李覃偏不撑伞,肆意潇洒,来去自如。


    何况,他们本就情深,经历生离死别,能再次相拥,情发必然是山河无挡。


    欧阳一摇头,去写了一纸笺,悄悄从窗边投进,秉着“做好事不留名”的道理,潇洒离开。


    李覃正亲得火热,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他皱眉手一拨开,那纸笺便掉在枕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纵欲伤身”。


    “这哪个闲蛋写的?”李覃很是恼火,喘着粗气揉成一团扔了,又将没受伤的左臂撑在床头,掌握紧了,因上下往深用力,左臂青筋明显,肌肉迸发。


    晞婵又气又无奈,拿他没法儿,眼里蓄羞泪,娇呼呼地轻声颤道:“李覃,伤口……”


    李覃打断她道:“孤心里有数。”


    “君侯就是这么做父亲的?儿女还未见世,你就欺负人。”


    “孤只蹭蹭也不行?不会伤着的,先前在豫州你父亲那儿,说起孩子这事儿,回去后孤闲来无事,就把欧阳喊来问了个详细。现在,这事儿孤可比你懂。你就放心享受吧。”


    晞婵惊呆。


    “李覃!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李覃不置可否,低头胡乱亲个不停:“都是你。”


    “你唤我夫君的娇滴滴模样。”


    晞婵蓦地红了脸,劝他停下来的话也消失了。


    半晌,他却忽然顿住动作,深邃对上她的视线,瞳仁漆黑,面有克制之色:“糟糕。”


    “……”


    不一会儿,帐中响起晞婵羞恼的低声惊呼。


    “李覃,我只有这一套衣裙!”


    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气又懒又淡:“孤给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