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雪折梅

作品:《被拒婚后公主她成了秦三世

    壁炉之内的火劈里啪啦地燃着,在静谧的冬夜倒是成了催人好眠的雅乐。


    茅焦半醉半醒地躺在席间,口中仍然在和宋怀子纠缠那个赌约。


    “我看今日的赌约你多半要输了,都这个时辰了,贵人们早早就暖然似春的咸阳宫歇下了。哪里还会发生什么祸事?也轮不到我去做那个扶危济困的贤才。”


    宋怀子面上却毫无睡意,他再次执起一卮提神醒脑的热茶,一脸肃穆道。


    “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与人有过无数次赌约,这是第二次希望自己赌输了。”


    茅焦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正要昏昏欲睡。


    突然——敦朴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破开,廊外寒凛的风混着大片的雪一下子灌入室内,不用热茶提神也能让人瞬间从睡梦中清醒。


    茅焦不爽道,“谁啊?大好的团圆之夜扰人清梦!”


    门外高挑的女史伫立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声音如同冬夜的风雪一样冷。


    “长安公主出事了!”


    宋怀子占卜的凶兆应验了,茅焦情形得不能再清醒。不仅因为他输了赌约,更因为他明白此次入宫求情的凶险,弄不好会把身家性命也输掉。


    宋怀子看着沉默不语的茅焦,出言提醒道,“太史令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忘了我们方才的赌约。”


    万年狐疑地看了一眼二人,又焦急地请求道,“什么赌约?当务之急是请二位先生速速入宫替公主求情。”


    未曾想,一向和长安公主交好的宋怀子却像事不关己一样推脱道,“替人求情这样的事还是太史令最擅长。”


    宋怀子说的没错,茅焦是“擅长”为人求情,他当年就是凭借替秦王政的母亲帝太后求情一事入仕秦廷的。


    当年帝太后因为嫪毐之乱的牵连而被秦王政厌弃赶到旧都雍城。


    适逢他随着齐国使臣的队伍来到秦都咸阳,当时齐国渐衰,秦国日强,他想离开齐国到秦国高就,便瞄准了为母太后求情这个时机,力谏秦王政迎回母太后,以免秦王政名声有失,引得诸侯背离秦国。


    可问题在于秦王政听人言,他的继承者却未必听人好言相劝。


    茅焦的推辞亦不遑多让,“论及长安公主亲之尊之的师长,非宋子莫属。”


    宋怀子将漆卮重重地放在案上,“太史令,我们方才可是有赌约了。我的凶兆应验,你必须去做那个扶危济困的贵人。莫非太史令想在天下读书人面前做个食言而肥的人吗?”


    宋怀子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他一旦发怒,便是茅焦这个老友也有些忐忑。


    读书人最重脸面和名节。宋怀子作为渭阳学宫的祭酒,是秦国乃至于天下读书人的杏坛领袖,他若是发话,恐怕他自此便在天下读书人之中再无立锥之地。


    而且,眼前之人并不只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


    茅焦有些发怵地看了一眼宋怀子握着漆卮的右手,上面带了一只朴实无华的铁环,那铁环据传是由天上坠星的陨铁和地上的鲁阳玄铁制作而成,正是墨家巨子的象征。墨家具有严密的组织,巨子是墨家的领袖,凡巨子之言,墨家弟子无不听从。


    他知道渭阳学宫隐藏了不少墨家高手,在宋怀子身边侍奉的学僮无一不是不世出的顶级剑客。若他真的食言,不止会在天下读书人当中人品死亡,恐怕身体也会真的死亡,届时便是身死“道”消,双重死亡。


    也罢,也罢,今日的赌约,本就是他技不如人。


    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数,他该走这一趟,给自己的仕途画上一个有头有尾的圆圈。


    可是他却不肯轻易应下救人的事,“即便凶兆应验,我有心去做那个扶危济困的贵人,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倒不是故意讨价还价来推脱此事,太史令秩级六百石,除了朝贺这样的大日子,平日里都是非召不得觐见。换言之,他没有主动入宫觐见二世的资格。


    宋怀子明了,“你还缺一个引路人。刚才你不是在问谁在念着我吗?我就请这个人当茅君的引路人好了。”


    茅焦这下彻底被宋怀子未卜先知的能力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我的随口一问都在你的谋算之内?”


    宋怀子微微颔首。


    茅焦仍然有些不敢置信,“此事凶险,你用赌约来给我下套,迫我入秦宫赴汤蹈火,那用什么来给这个引路人下套呢?”


    宋怀子摇了摇头,“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谋算的。”


    ——————


    善水居的后堂,孟嘉已然醉得躺在席上昏昏睡去,蒙恬却依旧神思清明。


    虽然善水居的后堂亦修建有火道和壁炉,暖意不逊于秦宫,然而蒙恬还是起身准备替大兄披上了一件裘衣。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拉开,骤然打破了室内的温和平静。


    正在酣睡的孟嘉打了个激灵从兄弟重逢的美梦中醒来,正要发作。


    却见蒙恬已经起身,正盯着门外的三个“不速之客”看。


    打首的正是在前堂和老友相聚的宋怀子,他的面色是蒙恬从未见过的肃穆阴沉,如同门外风雪交加的夜色。


    兄弟二人听完了事情的始末。


    蒙恬当即会意道,“宋先生是想让我带着太史令入宫求情?”


    宋怀子微微颔首,“不错。我已请了太史令入宫替长安公主谏言,只是太史令秩级微末,日常只是待诏而已,没有请见陛下的资格。所以,我想再请内史做这个引路人。”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蒙恬就已经起身,手里还拿着穿的那件吉光裘。


    孟嘉讶然,他的恬弟行事从来没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此事凶险,在座之人皆曾在秦廷内入仕为官,都知道冒着天子之怒去求情要承担怎样的风险。


    “恬弟啊,你在陛下面前怕也说不上话,要不再考虑考虑?”


    孟嘉劝道,他已经失去一位弟弟了,不能再失去这位仅剩的弟弟了。


    茅焦亦跟着道,“此次入宫,如同以卵击石,以指挠沸,凶险万分,内史真的想好要赴汤蹈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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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面上毫无犹疑之色,心中却已是汹涌万分,“我们在此多犹豫一分,她便多一分危险。”


    ——————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咸阳宫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就连嬴略身上的玄端章甫都变成了一袭白衣。


    她的意识由清醒逐渐变得模糊,难道她这个大秦公主的结局竟是寂寂无闻地冻毙于夜雪之中吗?


    继而她又自嘲一笑,公主算什么?她的诸位兄姊或是悲愤自刎,或是在暗无天日的狱中绝望地等待被屠戮的命运,她这个公主又算什么?


    看来,她着实被君父娇养太过,以至于忘记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生杀予夺,尊卑贵贱,只是皇帝的特权。


    仰仗君恩再是金尊玉贵,终究无法决断自己的命运。


    胡亥独断专行的狠厉之言再次回荡在嬴略耳畔。


    “这秦国的史书还轮不到王姊来书写!朕也轮不到一个公主来评判!”


    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的公主。谈何拯救别人?又谈何匡扶大秦社稷?


    在意识的逐渐模糊中,她透过一片白雪茫茫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咸阳宫,非壮丽无以重威,这里是大秦帝国的中心。


    自先祖孝公从栎阳迁都至此,历经七世秦君而屹立不倒,腥风血雨的冲刷洗涤反倒让它历久弥新。


    她的心突然被一股激荡的力量刺激得清明起来,看向巍巍宫殿的目光如同虎视般炯炯有神,志在必得,若是她能成为咸阳宫的主人呢?


    这样的想法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但又有何不可?


    公主与公子,除了男女有别,都是始皇之子,又有何差异。


    君父生前的戏言重新在耳边响起,“若是男儿,必为储君”。


    即便不为男儿,她难道不可以成为咸阳宫的主人吗。


    生男勿喜,生女勿忧,她嬴略有何不可霸天下。


    没成想,斗志刚刚燃起来,向来养尊处优的嬴略却是支撑不住在雪夜的寒凛中倒了下去。


    ——————————


    在她将要倒下去的一刹那,大雪纷飞的朦胧之中出现一位容仪恭美、行止端方的君子。


    彼雪皑皑,彼风烈烈,劳心悄悄,何以藉藉。


    君子至止,温其如玉,见此良人,云胡不愉。


    是梦吗?


    年少时,她不止一次在梦中把他当作《诗》中那些“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具象。


    然而,具象化的春闺梦里人终究是在那场无疾而终的赐婚之后越来越模糊。


    只是,这次不是梦。


    怀抱如此温暖而真切,又怎会是梦。


    “公主。”


    她听得出他声音中的担忧和紧张,用尽最后的意识喃喃回应道。


    “元良……”


    蒙恬抱着她的手一颤,这是自己的字,她怎么会知道……


    正如此想着,却被紧随其后的喝止声打断了思绪。


    “内史无诏怎可擅闯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