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对了，咱去看戏吧？有个‘板车剧团’来崔家庄演出，咱现在去的话，能赶上上午场。”张大奎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们去吧。”孟春景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得先回去。”


    凌志忙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孟春景摇头，“你和大奎一起去看戏，我自己回去就成。”


    说着不等凌志开口，她匆匆告别，转身离开，很快便把张大奎和凌志抛至身后，越来越远。


    她心情迫切，希望能快点见到任平生。


    她想当面问一问，在把廖勇送上刑场的过程中，他究竟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发现廖勇行踪的是他，提供廖勇罪行线索的也是他？


    孟春景后悔自己过于草率的认知，她不了解任平生，却一再地妄加臆测，自以为是，还有意无意地误会他，冷落他。


    实在是不应该。


    孟春景跑得气喘，走进运输公司大院才稍稍放缓脚步，她进门朝北，径直往任平生家的方向走去，渐行渐近，依稀看见月亮门内探出的一簇红花。


    再走近一些，看出那是一丛月季，红花绿叶，花即将败落，但颜色仍算新鲜。


    孟春景脚步未停，只在心里隐隐疑惑，她不知这丛月季是什么时候种在这儿的，也或许，它们一直在，只是她未曾留意过，所以才感觉它们是突然之间出现在这儿。


    孟春景来到任平生家门前，大门上着锁，家里没人。


    反正回去没事，孟春景索性就在他家门口等。


    一阵风吹来，门缝里传来幽幽的花香，孟春景一愣，转头，透过门缝朝里看，不由一愣。


    印象中，这座小院里没这么多花花草草啊。


    孟春景几分疑惑，双手扒着门缝，脸凑过去，用一只眼睛聚焦，看得越发仔细。


    泥土是新鲜的，花儿也是新鲜的，红色的，白色的，间或少许粉色，红的和粉的她认识，是月季。白的是小小的花朵，她却不认识，但是空气中淡雅的香味似乎就是这种白花散发出来的。


    “看什么？”


    一道声音紧贴着耳朵传来，孟春景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差点撞上一个人的鼻子。


    呼吸屏住，身形后下意识退，却退无可退，“咚”地一声，后脑撞上门板，孟春景吃痛闷哼一声，眨巴着眼睛，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短短数秒，孟春景觉得似乎有点缺氧。而任平生的脸颊也透出可疑的红，他终于反应过来，倏然直起身子。


    孟春景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她站起来，手脚局促。


    “……我看瞧着你家院里多了些花草，挺好看的。”


    “嗯。”


    “是……任叔叔种的？”


    “不是。”


    “那……是你？”


    “就算是吧，我移栽过来的。”


    孟春景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你喜欢花？”


    任平生瞥她一眼，“还行，算不上多喜欢。”


    孟春景带笑的嘴角抽了抽，“那你费这个劲移过来干嘛？”


    “厂子后面那块荒地要开发盖楼房，花圃要被铲平，这些花糟蹋了可惜，我就移栽过来一些，美化一下环境。”


    “原来是这样，月亮门那儿的月季也是你移栽过来的？”孟春景问。


    “嗯。”


    孟春景看着他，觉得他的心意挺宝贵，“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她调侃道。


    任平生看她一眼，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孟春景跟着走进去。


    原本规整素净的小院此时俨然成了一个小花园。


    “这些花儿长得挺好，不像是荒地上的，以前有人照料？”


    “嗯，一直是丁叔叔施肥浇水。”


    “你说丁云舟？这些花儿原先是他种的？”


    任平生轻轻摇头，“不是他种的，他只负责照料。他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孟春景很惊讶，“倒是没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的事还多着。”


    孟春景正俯身闻一朵小白花，一时没听清他的低语，起身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任平生朝屋里走去，边走边问，“要不要喝水？”


    “不喝。”


    “汽水。”


    “……喝。”


    片刻后，任平生一手拎着可乐，一手拎着橘子汽水，走出来问她，“你想喝哪一瓶？”


    孟春景本来没那么渴，可一看到这两瓶汽水，喉咙里就像突然伸出一根小绒毛，撩拨得她嗓子痒痒的。


    “可乐。”她眼睛冒光，盯着那瓶深棕色液体。


    任平生把已经打开的可乐递给她，孟春景接过来，举起瓶子看里面翻滚的小气泡。上次在百货大楼旁喝过一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都是小甜水，但是可乐的甜味就是特别一些，她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


    任平生看着她，同时把橘子汽水抵在唇边，仰头喝了几口。


    孟春景欣赏完泡泡，终于开始喝可乐。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她把喝了一半的可乐瓶拿在手里，看向任平生，想起正事来。


    可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先前还算有些分寸，没有直接捅破自己所误会的，有关他和张晓巧的事。


    正犹豫着，任平生先开口问她，“吃早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馒头就咸菜。”


    任平生微微皱了皱眉，“饭要好好吃，不要凑合。”


    “知道。”孟春景生怕他把重点扯到吃饭上，赶紧单刀直入地问，“张晓巧是谁？”


    任平生愣了一下，端详她片刻才答，“你不是知道吗？她是锦庄一中的学生。”


    孟春景跺了跺脚，有些着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遇上了一些事所以错过了高考。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任平生看着她，没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反问一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


    孟春景明白，任平生是在试探。


    玩文字游戏不是她的初衷，孟春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张晓巧是不是报纸上的张某？就是那个被廖勇……”话音稍顿，她刻意避开那两个字眼，继续道，“欺负过的人。”


    任平生缓缓走到檐廊下，把汽水瓶放在窗台，低声回答，“是。”


    果然。


    沉默中，孟春景的心就像被预期中的一粒石子击中，痛觉袭来，也如预期中一样，又钝又闷。


    “你早就知道这事，是你向公安局提供的线索，不是吗？”她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


    “你都知道了，”任平生坦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的确是我。”


    正是他的坦诚，反倒让孟春景不知所错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任平生走回院中，随手拨了拨月季花叶，清淡无波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和结果。”


    “事实和结果？”孟春景蹙眉，“可这事实和结果，我不知道，我姐不知道，警察都不知道，偏偏你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起气息，仍觉得心中沉重，无法纾解。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看着他，满眼疑惑。


    任平生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他开口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把线索提供给警察，让警察得以快速破案，让廖勇绳之以法，受到应有的制裁。”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然而，却不是孟春景想听的。


    “我知道你能说会道，但是……但是别绕来绕去行吗？我问的是什么？你回答的又是什么？”


    她生气了，任平生毫无办法，他妥协似的长吁一口气，“那我能说这是巧合吗？”


    “不能！”孟春景冷呵，“哪有这么多巧合？！”


    “……”


    任平生无言地垂下头，眉心蹙起一道深刻的沟壑。


    孟春景看着那道沟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紧紧攥着可乐瓶，手中的温度几乎和瓶身一样冰冷。


    不要冲动，不要着急。她暗暗提醒自己，任平生不说，必有不能说的理由，她不能逼他。


    思虑片刻，孟春景话音一转，问，“你之前认识张晓巧吗？”


    任平生却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倏然抬眸，看着她，沉声说，“不认识。但我，认识孟秋爽，还有廖勇。”


    他一字一顿，意有所指。


    孟春景眉间闪过一丝迷茫，“我姐？我姐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有冷意在任平生眼中聚集，转瞬即逝。


    孟春景的眼睛像被滞住一般紧盯着他，这样的凝视，哪怕是再微小的神情都被她轻易捕捉。


    他没说话，可孟春景却仿佛从他眼神中读懂了某些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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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脑海中猛地萌生一个可怕的猜想——一个她不敢探究真假的猜想。


    她还清楚地记得，孟秋爽亲口说过，廖勇一度纠缠着她；赵若男也曾说过，廖勇甚至混进学校纠缠她。


    或许，这份不幸，原本是会降临到孟秋爽身上的。


    孟春景不寒而栗，喃喃自语，“廖勇是因为纠缠我姐，才频繁在锦庄一中附近逗留……”


    她迫切想知道更多，好让这种复杂的情绪停止撕扯。


    “我可以相信这是巧合，但是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行吗？”孟春景定定看着她，带着期盼，带着乞求。


    这一次，任平生沉默了更长时间。


    终于，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廖勇一直骚扰孟秋爽，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堪其扰，就把这事告诉了你爸。之前廖勇公车私用赚外快，你爸警告他很多次，廖勇从没放在心上，你爸懒得得罪廖勇，对他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廖勇骚扰孟秋爽，这触碰了你爸的底线，他没法忍耐。廖勇又一次私自用车，你爸就毫不犹豫地告发了他。”


    “这些我都知道，后来呢？”


    “后来廖勇丢了工作，怀恨在心，他想让你爸后悔。那天，他喝了很多酒，趁着晚自习放学，他去学校门口堵孟秋爽。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孟秋爽出来，廖勇酒意上头，恰巧看到了张晓巧……”


    一时之间，孟春景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她瑟缩起肩膀，颤声道，“他果然是冲着我姐来的，如果那天我姐按时出校，廖勇糟蹋的就是……”


    声音倏忽哽住，她不敢再往下说。


    “这些……我姐知道吗？”


    “她不知道的。张晓巧出事后就休学了，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


    “那就好。”孟春景松了一口气，“如果我姐知道，应该会觉得愧疚吧。”


    “为什么愧疚？”任平生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孟春景，你很清楚，该愧疚的人是廖勇，可他的品行让他不会对谁愧疚，所以他该死。”


    任平生握住她的双肩，再一次笃定地告诉她，“张晓巧的不幸，是廖勇造成的，与别人无关。”


    他的表情平静无澜，可平静背后，却有种令人难以置喙的强硬。


    在他平静却有力量的注视下，孟春景心中那些隐秘的撕扯和复杂，终于平息下来。


    她只能相信，这确是巧合，张晓巧的遭遇，是最不幸的巧合。


    只是，她觉得任平生在整个事件中，起到的作用也过于巧合，他的举动总是卡在关键的一环，没有他，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廖勇做过的那些恶事，他又是怎么了如指掌的？


    孟春景心里有许多疑惑，但此时似乎已经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她只能注视着他，轻声却恳切地说了句“谢谢”。


    任平生愣了一瞬，问，“怎么突然谢我？”


    孟春景：“谢谢你做的这些。这些本来和你没关系，也极可能给你惹上麻烦，可是你还是做了。”


    任平生呼吸微窒，看向旁处，“既然我知道廖勇的勾当，总不能看着他逍遥法外。我这么做，往大处说，是公民的义务，往小处说，是路见不平。”


    这种义正严词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有待商榷，可从任平生嘴里说出，孟春景却非常相信，因为，所谓的品行端正，在他身上，从来不是言过其实的称赞。


    孟春景眸光灼灼，直盯得任平生浑身不自在。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问。


    “你就像是我家的福星。”


    “什么星？”


    “福星。”


    任平生哭笑不得，“你不会要对着我许愿吧？”


    孟春景凑近一步，“可以吗？”


    “……”


    “福星”这个词只是不经意间蹦进脑中，又被她脱口说了出来，可却神奇地打开了孟春景的思路，她拽着他，神经兮兮地问，“任平生，说真的，你是不是会巫术？”


    “什么？”任平生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你什么都知道，就像巫术。”


    任平生苦笑，“如果我有巫术就好了，所有不好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孟春景一愣，笑意收敛。


    任平生眼神中仿佛有种隐而未发的东西，微微闪动。


    孟春景觉得，他似乎藏着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