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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过浓[刑侦]》 第131章 会员
“当时你在监狱里见过李培培?”
五年前的的事, 秦落早已忘了。
签售是秦落除了会员日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最长待机时间长达20小时, 连睡觉时间都挤不出来, 哪能有时间去记签售的粉丝。
没办法, 秦落又一通电话, 把刚走的王溪给叫回来。
王溪忙的像陀螺, 这边给部门管事的派活, 一边思考回答问题:“但我印象里,她确实很喜欢秦姐。”
王溪对李培培的印象一直很好, 不管是边界感、工作效率,永远要比其他助理更高效, 而且李培培会关心罗格斯的动向, 也会给里部门决策很多新颖的建议,知悉动向,是非常认真的合作方,“经常会和我打听关于你的事业动向。”
沈一逸直言道:“你回忆一下在省监狱时的状况。”
“哪一次?”
秦落不止去过一次省监狱,为了创作她曾多次探访, 希望通过自己的观察来感受犯罪者的心态,尝试了解她们的作案动机。可以说《她杀》耗费了秦落很多心力, 为了增加真实性,她甚至采用了读书会会员的故事, 就比如赋能茶园的管理者倪大姐,就是第二个故事的原型。
秦落印象里没有李培培这号人物。
她只记得去省监狱签售前,她曾带着读书会团队与社会志愿者一起, 在监狱进行了阅读周活动。活动开放了很多项目,其中秦落只参加过阅读圆桌和讲座这两项。
圆桌讨论是读书会的传统活动, 以主题为单位招募会员参与,随后开放圆桌讨论。
圆桌代表着平等、开放交流,不论三次职位、年龄、性别,没有固定领导者,大家都只根据特定主题分享观点。圆桌活动结束后,志愿者会根据主题开放聊天室,志愿者会在群里跟进议题深入,评估反馈,并组织下次圆桌交流的主题。
因为是在监狱举行的圆桌活动,因此当天结束后并没有拉聊天室,更没有后续的跟进,秦落很难回忆当时圆桌交流是否有争吵、辩论。
但她确实在圆桌交流中被犯罪者故事吸引、感动,甚至出现了同情的情绪。
对犯罪同情,会让受害者与加害者身份的交错,会让社会剥夺她们应有的道德主体性。
这让秦落对自己感到失望,甚至一度开始反思创作的初衷,她笔下的犯罪者都是迫不得已的反抗者,而并非是真正有血有肉、决断的犯罪主体,这也是一种歧视。
“我记得!!!”王溪见秦姐说不出所以然,主动道:“秦姐最后一天阅读圆桌讲了…”
卡着关键点却说不出书名,王溪只恨跟在秦落身边这么多年,一本多余的书都不想看,她拍着脑门想了半天。
“《死屋手记》”
“《死屋手记》”
沈一逸和秦落几乎异口同声。
王溪拍手,“对对对!”
秦落被书名给点醒,渐渐回神,记忆碎片般涌入眼帘。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课堂桌椅围绕成一圈,她坐在最中间,视野里都是橙色的狱衣。
「“真正的人道主义,不是在理想之上,而是在废墟之中。”自由不仅仅是离开牢笼,而是保存幻想。哪怕是身处最枯燥、煎熬的环境里,人仍旧要保持阅读与思考,阅读不是非要认清黑白与善意,而是保留让灵魂持续燃烧的火种。」
那是她第一次演讲结束没有掌声,没有起哄,而是一片死寂沉沉。
秦落也是第一次觉得阅读有时也有局限。因此结束后,她自费为监狱捐赠了三百本书《死屋手记》。
秦落皱眉问沈一逸,“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纸盒子里有一本《死屋手记》。”
…
…
屋内沉默,王溪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落板着脸,她表情凝固着,双眸失神。
终于,她反应了过来。
——那个盒子的主人,或许就是一直盯着她看的影子,让她无时无刻能感到危机。
秦落:“展骆和李培培认识?”
王溪也瞪大了眼睛,“相册是他放的?”
秦落迟疑着,思绪已经断层,眼前出现的影子诡异得刺眼,模模糊糊跟在身边,每次两人对视,每次交谈。
脑袋里的画面越堆越多。
展骆蹲在派出所外面吃盒饭,认真检查旅馆内的摄像头,替她拦下闹事的茶农,包括殴打那个性骚扰的摄影执行。
秦落知道自己看见了,可她本能地拒绝相信那是真的。
沈一逸刚想说话,电话响了。
沈一逸以为是自己的报警反馈,低头看了眼是陆诗邈。
陆诗邈也没和秦落废话,在电话里痛快地给了答案,“沈姐,你猜的没错,你这位朋友的入户厅也被按了监控。”
…
秦落傻眼。
陆诗邈在那头问:“要拆吗?还是我直接帮你报警。”
沈一逸有了目标,立马下了决策,刘佳的失踪绝对和摄像头有关,她知道现在时间耽误不起,“拆了,报警!立刻!”
她甚至在思考,能不能通过个人关系找到技术员。
沈一逸在电话里问,“拆了之后,能不能反入侵上传节点找到云端储存。”
陆诗邈听出沈一逸语气里的紧促,她为难道:“除非警队立马给商品平台发函,恐怕……很难在一周之内完成。”
现实世界总缺少神来一笔。
沈一逸不是马良,她失望道:“算了。”
现在花时间在监控上回报率太低,监控只能作为日后证据使用,现在最关键是找到刘佳的人。沈一逸在电话里和陆诗邈快速对接了案情,告知了失踪时间点,并给了她秦落的电话,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到她。
见沈一逸挂了电话,秦落在旁沉道:“监控是展骆装的。”
即使她不愿相信,但此刻也必须得承认展骆的存在。
秦落懊悔,甚至怪自己太蠢笨,为什么没能想到能顺利通过安保名单,自由进出云顶的人必定是她身边的人。
她为什么从没怀疑过展骆?
沈一逸不想让王溪在场,她再次支开王溪, “你继续去找名单吧,我已经报了警,待会警察到了,直接带来办公室就好。”
王溪走后,秦落在沙发坐下,全身僵着,一脸束手无策的样子。
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一逸这才放心道:“展骆和李培培认识。”
只有这种可能。
也仅有这种可能。
“只有他们认识,才有统一的目标,才能联手作案。”
尽管沈一逸不喜欢推测,但根据她多年断案经验,商毅的案子如果不是梁薇作案,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培培,只有身边的人才能轻易拿到商毅服用的药物,才能毫无察觉地在药里动手脚,才能准确地知道行程,并依次推动事件发生,直到死亡。
或许,那天本不是他们为商毅定下的死期。
是宥柠怕鹿希卷入夫妻俩的混战,导致鹿希被商毅搞死,因此劝告鹿希放弃追寻答案,梁薇有很多种脱身计划,鹿希放弃并不等同于她离不了婚,拿不到钱,有背景的梁薇肯定还有后手。
不同意计划落空的人,只能是背水一战的李培培。
宥柠说过,李培培和鹿希在重庆见面时,剧组曾发生过很严重争吵,秦落也说过当时欣伍正在处理场地合约,他也在现场。
或许是欣伍正听到了什么不该听。
偶然间知道了李培培的计划。
又或是
单凭手上的线索,沈一逸推测不出刘佳为何会卷入这场凶杀案里。除非刘佳对李培培来说是阻碍,是必须要抗争到底的对象,不然构不成犯罪动机,她也没有杀了刘佳的必要性。
为什么要带走刘佳。
展骆为什么要帮李培培。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秦落眼睛放空,空洞地说道:“是读书会。”
“五年前,我们刚搬来上海,展骆是第一批招募来的男志愿者。”秦落动作慢了半拍,她缓缓地扭头看向沈一逸,“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当初读书会的初衷是为了让更多低教育的女性得到就业机会,给她们学习空间,因此向社会招募员工是限制了性别。
而招聘信息发布后的一周后,评论区被同位用户攻击沦陷,甚至还有人在读书会大厅和人事辩论。后来秦落知道此事后也觉得性别卡的太死,会有很多后勤体力岗有缺口,秦落不想浪费人力在后勤上,于是同意开放男性志愿者。
秦落记得王溪说过五年前展骆刚来时,并不怎么勤快,只是偶尔参与活动。起初是在活动场地维持秩序站岗,运输开车,后来才逐渐变成同事。
“或许….”
沈一逸替秦落说道:“或许李培培也是读书会的会员。”
如果李培培曾在监狱的签售会上认真听了秦落的演讲,蹲监的时间里她认真思考了未来的人生,那她出狱后定也想好好掌控自己的人生。只可惜商毅不给她这个机会,通过各种工作和家庭的施压,控制住她的人生,那么有了信仰坚持的李培培就有杀掉商毅的决心。
动机。
当一个人的信仰或世界观足够坚定时,她会以此为基准判断一切行为的可靠性,取悦自己,成为自己,表达自己的方式甚至高于法律与道德常规。
因为在她的视角里。
杀人并不是“恶”,而是“斗争必须。”
随着逻辑体系不断完善,道德失去约束能力,信仰极大程度上消除了她的犹豫、恐惧和罪疚。不是为了个人情绪杀人,而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是为了某种更高层次的目的——解放自己。
所谓的「工具理性」
秦落挑高眉头,难以理解道:“李培培杀商毅我可以想象,可她杀律师,杀网红又算什么?”
“她为什么要杀刘佳?”
第132章 受害人代表了什么
警察来的速度很快, 王溪带着两个警察走进公司。
今早开了几个例会都是在问刘总的去向,如今看到警察来,员工顿时炸开了锅, 没一会刘总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罗格斯。
但沈一逸没让王溪去封锁信息。
凶手总会知道她们的动向, 甚至她认为公司内还有接应的内鬼。
秦落将详细情况说明, 表示最近身边发生的凶案太多, 如今公司的管理者失踪是件大事, 希望警察能尽快调人来查监控。
沈一逸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警察身上, 派出所民警权限太小,她报警的目的只是希望稳定秦落的情绪。
有警察在, 秦落情绪至少有兜底。
秦落在做笔录,王溪拉着孙媛在给警察佐证时间节点, 她们手上有的录像, 已经查明出的最后动向能为警察省掉不少时间。
但找到刘佳人在哪,首先得锁定凶手在哪。
沈一逸看了眼腕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从刘佳失踪到今天已经过去五天半,确认有没有命案发生, 可以更好确认刘佳还有没有生还的几率。
她一通电话打给了值班室。
“帮我查下值班记录,看下咱们接没接到35左右的女性受害者的案情。”
今天值班的是小王, 他听出沈主任声音里的急促,立马响应任务, 查了眼台账,又翻了系统里的出警记录,确认有过一起案子。
不过案子是交通事故, 小王报了受害者姓名后,沈一逸松了神。
人大概率是活着的。
警察在到处盘问, 沈一逸挂了电话,靠在茶水间的洗手池旁开始给凶手模拟画像,可不论她怎么复盘,终究没有办法把欣伍正的死亡和前两起案子并在一起。
但说前两个案子,凶手通过观察受害者的生活方式,依靠受害者的行为习惯,提前计划好死亡方式,并在公开场合给予致命一击。
计划型凶手往往作案手法过于隐蔽,且手段有条理,甚至还为自己创造了不在场证明。
从这点来看,凶手性格是冷静、稳重,并拥有较高的智力水平,对自己的杀人手法相当自信,并有自控力。
沈一逸想到这里,又掏出了手机。
她电话打给了老朴,想要确认商毅最后是否和梁薇有过接触,而老朴的回答也确实佐证了她的想法。
“商毅最后一通电话确实是打给了梁薇,我们只所以没抓梁薇,是因为那段时间她都在海南待着,两个人很久没见过面了。”
沈一逸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转头往秦落办公室走。
笔录里,鹿希声称李培培在案发前曾消失过一段时间,而事后商毅便主动找上门威胁她,不要让她查下去来扩大事态影响。
而林普平从小孙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事,李培培从重庆回来主动选择了堕胎,而孩子流产的事情引起了商毅的警觉,商毅这才选择囚困了李培培,这才有了李培培消失的时间段。
李培培在那段时间大概率是没办法接触外界的。
因此鹿希找不到李培培,线索就在那段时间中断了。
如果鹿希找不到李培培,那梁薇同样也联系不上对方,但梁薇不仅仅只有李培培一条线,她还有宥柠这个老朋友可用。
梁薇可以直接利用宥柠来给鹿希传送消息,这样不会留下证据,会更保险、更可靠。
但沈一逸从宥柠的口中可以得知,梁薇并不是为了离婚不择手段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并没有想彻底拖宥柠下水。
甚至让鹿希当出头鸟这件事,梁薇也是绕开了鹿希,让想从她这里谋取利益的李培培引入。
如果是这样,那封邮件大概率是凶手发的。
沈一逸想到这里,拿出手机再次给老朴去了电话。
“你们调查过8月23日后商毅有什么行程吗?”
“本该参加的,但却缺席了。”
“重点是出席大型峰会,或者是直播活动,公益类的也行。”
一分钟两次电话来探底,老朴有些为难,“沈主任,你这——”
“罗格斯的老板是我同学。”沈一逸不想掩饰,自己被案子规避相信对方已经听说了,“她现在失踪了,如果再死一个人,你觉得舆论会如何?”
老朴这边顿住,“…”
“我现在目的就是找到失踪的朋友。”沈一逸不兜圈子,“你的目的是找到凶手,遮遮掩掩的交流,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你们。”
老朴捂着手机,“那我换个手机号给你打。”
不到十秒,陌生的号码来电。
这通电话是老朴为了办案联系线人用的,没监控,以防被流程拿住把柄,所以说起话来也大方。
他直言道:“我系统里搜了查了下笔录情况,商毅确实原本打算24号动身去北京参加峰会的,搜了下名字,这峰会影响力还不小,还有电视台转播。”
“果然。”
沈一逸停下脚步,她沉眸道:“这就是我们在这个案子上找不到主嫌疑人的原因。”
老朴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你们怀疑过李培培,也怀疑过王路,甚至也怀疑过梁薇,和一众网红。甚至连我也错认致幻剂的影响最大。”
老朴茫然,跟不上沈一逸的逻辑。
在警察的画像里,根据法医、痕检、时间线三次推论,推导出凶手有严格的计划性,利用商毅的习惯以及当晚派对娱乐因素来精准诱发死亡。但如果说这三起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那对于凶手而言,死在那样的派对里,不该是商毅应有的惩罚。
这样想来,自己推测的没错。
“凶手大概率和李培培认识,且能通过李培培接触到商毅保健品,并且在其中投毒,”沈一逸安静道:“但他不能确定在直播活动中,是否能做到万无一失,因此想要提前测试剂量和药效。”
但凶手也有盲区。
催化商毅情绪激昂诱发了心脏骤停的人并不是鹿希,而是梁薇。
凶手显然是不知道李培培和梁薇早已相互勾结。
那些照片不是出自李培培之手,而是梁薇之手。
商毅当年在国外不小心搞死腾超的事,只有梁薇知道。因此当王路拿着照片去质问商毅时,商毅才恍然大悟,原来不仅是李培培借机流产在背后搞事,甚至为他生过孩子的妻子,正在联手情人一起搞他。
深深地背叛。
王路的威胁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商毅打给梁薇的那通电话,才是对他的致命一击。
原来自己的老婆想让他身败名裂,原来情人是用怀孕来麻痹他,事事都能操控的人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商毅坐在沙发上,听着梁薇电话里的讥笑,愤怒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于是突然就死了。
“第二个案子死于直播。”沈一逸这样顺下去,就觉得合理的多,“第三起案子就在舆论中心里。”
到处都有凝视风暴。
“有可复现性,有计划、有目的、有回报机制。”沈一逸觉得脑袋里的画像逐渐明朗了起来,“每个案子都有凶手固定的语言,当然这个语言可能不是作案的工具,或者手段,而是受害者可能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或角色功能。”
沈一逸说到这里,挺直了腰板。
她想到了什么,如果说刘佳那篇爆料贴是拆解了《她杀》,认为凶手是模仿她杀,让模仿泄愤成为了舆论焦点,那或许就能对得上角色功能的说法了。
「让对方在自己最信任的日常中死亡,这就是她杀中每个凶手杀人流程的核心,让死亡渗透进日常,像她们受害时一样,无从防御。」
“情绪波动。”
“第三个案子一定是凶手遭遇了情绪波动,认知上有了新的转折。”沈一逸声音冷冰冰,“虽然这三起作案方式差异巨大,但它们之间并非完全杂乱无章,是功能性的变形。但动机都是一样的。”
和秦落想的一样。
沈一逸无比确认,“凶手有着执着的信仰。”
第一案凶手谨慎试探,不惜增加涉案嫌疑人来测试药物,而意外收获结果,凶手虽然不满意这种死亡方式,但对凶手来说一定是愉悦的。
因此第二案,凶手才大胆的选择直播的方式,让受害人明晃晃地死于网络中心,变成全国焦点。
而第三案,焦点因为刘佳的推动彻底上升了现象级的纬度,凶手正处于波动期,顺势而为。
如果是毒杀是低声量控制型,死的悄无声息,毫无破绽,凶手会沉溺在「造死如神」的行为里。
那割喉代表的是掌控失败,赤裸裸地表达「终结」与「不满」,这是一种宣泄。
尤其王溪指认出的血迹,沈一逸可以判断出那是被泼上去的假血。
明明割喉不会导致大面积喷血,凶手却故意制造出宏大场面,让现场变得壮观、绮丽。
因为在凶手视角里,这一案不是「流程」的一部分。
而是一次惩罚式的例外。
“我们为什么会侧写出女性。”
沈一逸垂头,她用力捏着手机,“因为受害者非随机性,女人总比男人冷静,会计划,会利他,是不得已的反抗。”
朴峥也意识过来,“我们或许走错了方向。受害者并不是某某人,而是某种代表,代表着凶手想审判、或者重演的某类人。”
沈一逸点头,“我们不该问凶手是谁。”
而是该问:
商毅、齐英俊、欣伍正、刘佳对凶手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第133章 我知道刘佳在哪了
朴峥站在走廊, 掐着腰皱眉,他在警队工作二十多年可以算经验老道,他从没碰到如此精致的凶手。
用精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凶手的行为不是无序的, 而是高度仪式化的审判, 从这点来说, 朴峥也早有了预感。
由于凶手是间接作案, 犯罪现场痕迹太少, 因此朴峥投入了大量的警力在排查走访被害人。
这一查给他吓了一跳, 这帮人确实该“死”。
商毅,投机取巧的商人, 生意为重,用利益置换权力, 再用远离控制资源。
朴峥从李培培那里得知商毅会利用聚会上吸食致幻剂来拉拢人心, 于是转头去查沈一逸给的致幻剂这条线,顺着之前溺水案重叠的信息迅速摸到了两个卖家,正巧和商毅案子里那些致幻剂处于同一工厂。
被抓的卖家承认商毅是大卖家,且他识货,能兜掉大部分销售额。
这些致幻剂经检验, 虽然不构成强瘾,但能再短时间能让人失去意识、产生幻觉, 卖家说商毅购买的大部分致幻剂,都会用在派对的饮料里, 因此是厂家特意定制的易溶胶片。
这也验证了沈一逸的鉴定报告,厂家是同一个,只是开发的型号不同。
朴峥从商毅出事的派对里带回了不少网红, 尿检无一例外都是阳性,很多人都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喝了饮料, 随后和派对里的人发生关系。但事后无人敢报警,甚至欣然接受了下一次聚会的邀请。
朴峥问他们为何不曝光,得到的答案相对统一:他们憧憬这是一次利益置换,被邀约的人都带着目的去的。
沈一逸在电话那头道:“第一案是代表了权力。”
商毅之所以能骗取李培培的崇拜,榨干她的价值,是因为他握有绝对的资源与决定权;他之所以能一次次无视妻子,在外肆意妄为,也是因为权力赋予他「无需代价的自由」。权力令他上瘾,也令他沉沦,他不断攀登,对他来说,权力本身早已不再是制衡谁的手段,而是毒瘾,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膨胀游戏。他瞧不起任何人,包括他的合作伙伴。
Crime Script。
前些天陆诗邈在客厅背的单词在沈一逸脑袋里回响。
——犯罪脚本。
这三个案子,凶手都在结尾处留下表演痕迹,重复制造犯罪表达,甚至毒杀也遵循了间接步骤、策略和手段,那他会不断更新执行这个剧本或程序,来补足自己作案时的安全感。
连环杀人案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核心动机,如果现场没有重复化的标志出现,那极大可能那个标志是受害者本身。
“凶手在审判!”
沈一逸冷道:“如果说商毅的死代表了象征,某种结构性的加害能力,那一定是权力本身。”
而齐英俊…
在朴峥眼里,齐英俊同样也是个畜生。
朴峥分析过那枚致死的美妆蛋。
甚至他还请教了老婆美妆蛋的作用。
但他得到的答案是现在女孩化妆几乎很少用美妆蛋,这种化妆工具都快要被淘汰了。被淘汰的美妆工具拿出卖,足以证明齐英俊的黑心。
甚至朴峥在搜集个人过往信息时发现,经齐英俊之手毁容的女孩多达八个,只有两个走上了法院,虽然官司赢了,但也仅仅是和整形医院的医疗纠纷。齐英俊从这些案子里完美脱身,摇身一变成了大网红。
朴峥每天睡前都会刷一刷齐英俊的小视频看,他最长在荧幕前讲的一句话就是鼓励女孩变美,只有变美才能置换权力,只有变美才能拥有向上提问的资格。
他用外貌绑架话语权,把女性变成「要修正的产品」,可他偏偏善妒,会嫉妒他人的美貌,甚至不惜对女人大打出手。
“变美即正义”,一种被奉为圭臬的、虚伪的美学规范。
杀齐英俊,一定是凶手觉得他最光鲜、最虚假、也最讽刺。
朴峥对齐英俊的案子十分用心,几乎每个环节都亲历亲为,因此能跟得上沈一逸的节奏,“不惜用直播来杀害,是想扩大他的影响力,相比于欣伍正的割喉,齐英俊可能是凶手最痛恨的。””是救助、憎恶。”这两个是沈一逸能想到的动机词。
沈一逸不怎么化妆,但她清楚「美妆蛋」对于美妆博主来说是吃饭的工具,所以这样杀人对凶手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仪式。
朴峥赞同沈一逸的观点。
他道:“是,我也认为凶手这样了结齐英俊,是对美,羞辱性的回击。”
朴峥曾走访询问过齐英俊的历来助理,无一例外都是被他动手打过,甚至还有员工庆幸凶手能替警方惩治他。在直播中死亡无疑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那欣伍正呢?”朴峥不敢把第三个案子与前两个相提并论,也是因为手段不同,从低暴力转化高暴力的杀人手法,凶手是需要时间进化的,但短短两个月发生了三起,突破了普通连环杀人犯的阶段行凶的范围,因此他侧写不出有用的信息。
沈一逸没有接触过这个案子,手上的信息太少。
但她从宥柠那里了解得知,商毅通过欣伍正解决过不少艺人麻烦,通过协议、设计陷阱让想要摆脱圈子的女艺人,自愿放弃起诉或是达成私了。
沈一逸想起秦落说过,罗格斯曾经有个出走的网红叫大地花,不仅是齐英俊的朋友,也是商毅派对里高级外围,帮着商毅拉拢其他网红。
“你们之前是不是询问过一个叫王琳花的女人。”
朴峥怔目,“对,你怎么知道。”
“这个网红和齐英俊认识。”沈一逸还记得研判会上,有同事声称齐英俊殴打网红私下,但事后都通过手段私下了结,“有没有可能,齐英俊和欣伍正也认识。”
朴峥不以为然,“认识又怎么样?”
在他眼里,律师赚钱就是要黑白通吃,为客户辩护只是他们的工作,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辜的人,法律不是给清白人准备的,而是给懂得谈条件的人准备的。所谓正义,不过是能付得起账单的人使用的游戏版本。
“割喉是一种强烈的禁言。”
对法医来说,进入现场第一要看的就是环境。
尸体语言十分重要。
沈一逸当法医这些年,碰到的割喉案子屈指可数,这种行为带有极强的个人情绪与象征意图,且割喉对凶手有技术性要求。
割喉是近身性攻击,且对凶手来说必须绝对致命,如果不是非死不可,那选择正面进攻的优势为零。
凶手精心设计了前两起凶杀,利用毒杀来逃脱法律制裁,但却能对欣伍正选择正面攻击,不惜破坏自己的节奏和程序。
“凶手需要靠得非常近,这意味着他不怕被对方识别或反制,且在心理层面是绝对压制,但为了万无一失,凶手还是先选择用电击让对方失去反抗。”
沈一逸转身进了秦落的办公室,“欣伍正的身高是多少。”
朴峥翻找着资料,“178。”
沈一逸皱眉道:“我得看到解剖坚定才能给出具体的凶手侧写,但从我这边的经验来看,凶手的身高不会低于170。”
这是在电击的加持下,沈一逸给出的判断。
如果是先割喉,再电击折磨,那这个身高数据还会升高。
朴峥忽然想到什么,他惊道:“对了,现场有很多血是被泼上去的,满墙都是。”
沈一逸这点从王溪那里得知,不足为奇。
她反问:“欣伍正的解剖鉴定你应该拿到了,你不用发给我看,我只关心创口深度与切割角度。”
沈一逸闭上眼。
脑袋里是黑漆漆的影子,她手里捏着刀柄,将人顶在墙边,刀刃渐渐深入皮肤,直到气管发出扑哧的声音,一道并不锋利的口子开始流血。
沈一逸做过无数次这种梦。
甚至在梦里,她使用过各式各样的刀,水果刀、军刀、割纸刀,熟练程度随着年纪上升变得行云流水,体力也非一般男性能够抵抗,不再是当年抵在韩城脖子时那种青涩感,而是一旦凶手出现,她会毫无杂念的捅进对方喉管里,将噩梦切碎。
因此她很了解刀口。
沈一逸查证般的问道:“创口是不是有撕裂?”
朴峥点头,“有。”
“顺着切口方向尾端会出现弧形拖拽。”
朴峥看着手机里的鉴定报告,都有些恍惚,沈主任的业务能力确实非同小可。“是。”
沈一逸很清楚,这不是简单划喉,而是带力插入所导致的产生的撕扯,需要强有力的上肢旋转力,并在行凶时不脱力,不会因为视觉冲击力而握不住刀柄。
沈一逸笃定道:“凶手绝非初犯。”
沈一逸研究连环杀人案这么多年,对刀口研究十分细致,哪怕凶手以前没有这样杀过人,那也曾虐杀过小动物试手。只有在屠戮时享受快乐,才可以不被道德影响,毫不犹豫地划出拽力伤口。
“我要你帮我查个人。”
沈一逸脑海中的轮廓有了身高,性格也在逐渐成型,只有一项她还不够确定,到底是什么让凶手开始连环作案。
是读书会吗?是秦落吗?凶手见到了内心中最恐惧的投射?
朴峥问:“查谁?”
沈一逸道:“我一会把资料发给你。”
挂了电话,沈一逸走进会议室见了警察,她又一次掏了警官证,表明来意,说清楚刘佳失踪对公安来说是严峻压力,如果找不到人,背锅的不仅仅是他们基层派出所,还有市局。
民警听了这话,不敢忽视,立刻加派人手过来帮忙。
趁着警察在忙,沈一逸将秦落拉到一旁。
“你说一下展骆的信息。”
当秦落得知展骆是有可能是安装摄像头的人后,认真复盘了他们之间的接触,但秦落却找不到展骆的怪异之处,在她眼里,展骆是个正常的男人….
但除了那天打架。
“我想起欣伍正死前,展骆曾经在剧组殴打过摄影执行,在我眼里他性格是很温柔、善良的,”
或许是有志愿者这层身份掩盖。
秦落自认为能加入读书会志愿者的人,共情能力、奉献精神都很强。
读书会不像罗格斯的工资水平,苦活脏活也多,如果志愿者们是带着赚钱目的进读书会,秦落自然也给不了他们满意的回报率。
因此在秦落的眼里,读书会的志愿者都极具正义感。
她很难接受给展骆脱掉那身衣服,如同扒光了读书会,露出内芯。她不想见到烂透的自己,也不想承认,是错误的信仰让展骆作出这等卑劣之事。
沈一逸沉着脸,“就是那次你也动手了?”
“对。”
秦落点头,“就是那次我有点震惊,他怎么会如此冲动。”
沈一逸问:“进攻方式是什么?”
“他吗?”秦落回忆着,“很突然,毫无预兆给对着人脸来了一拳,倒是没有骂什么的脏话,只让他给对方道歉。”
“你能要向人事要一份他的资料给我吗?”
秦落给资料很快,两分钟不到,展骆的个人资料便传到了她的手机上,沈一逸都没有打开,直接转发了压缩包给朴峥,让对方好好查展骆的信息。
等朴峥下载了压缩包,沈一逸才找了个沙发坐下来,打开履历来看。
展骆,男,35岁。
毕业于体育院校,毕业后在省体校当过助教,后进了药厂当销售。
2019年第一次参加罗格斯线上试听会,2020年成为罗格斯志愿者,2021-2022年主要负责车队、以及物流对接。2023成为正式工,主要分管活动后勤,2024年读书会线上分管,直到今年成了秦落的助理。
五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会让一个好端端药厂销售,来罗格斯当志愿者?
沈一逸翻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又将秦落办公室那几个相框拿在手里看。
几张都是关键读书会重要节点的大合照。
她将刘佳办公室摆放的合照单独拿出来看,那是一张罗格斯刚投资在山里建了基地,读书会全体员工和罗格斯员工一同在山里团建的照片。
照片里刘佳热得满脸不耐烦,强行在秦落身旁挤笑,展骆站在最边缘的位置,搂着另外一个女志愿者开怀大笑。
沈一逸一眼就认出了女志愿者旁边的人,正是前台那位长得不错的美女。
就是容貌视觉对比的过于强烈,沈一逸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回到的展骆搂着的女志愿者的身上。
“这是…”
沈一逸从沙发上跳起来,箭步冲到电脑前搜索着。
尽管大合照里每个人都会变成小小的缩影,但沈一逸可以确定,那张脸她在搜索时见过,而且印象很深。
沈一逸快速拖动鼠标点击。
哒哒——
电脑屏幕跳转着,随着回车键的声响,一张新闻照片映入眼帘。
是和齐英俊打官司失败的女孩。
沈一逸深深吐了口气,攥着照片往外跑,“我知道刘佳在哪了!!!!”
第134章 高速路上的故事
沈一逸健步如飞, 甚至她半路还跑起来。秦落在办公室见她脚步迅捷,立马跟了出来。
照片被沈一逸拍在桌面上,前台姑娘吓了一跳。
她指着照片里被展骆搂着女孩, “这人还在读书会工作吗?”
啊?!
前台的大美女眨眨眼, 仔细确认照片里女孩的模样, 随后摇头道:“离职了。”
“什么时候。”
秦落匆匆赶来, 只听见前台又道:“前两个周。”
看到老板来了, 前台赶紧事无巨细地补充, “自从读书会要挪到罗格斯来,小彦姐就提出离职了。”
秦落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沈一逸道:“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前台急急忙忙翻找手机通讯录,给沈一逸念了一串电话号码。
秦落不知所谓, “什么情况?”
“王溪呢?”沈一逸边拨打电话, 边指挥秦落去找王溪,“让她下去准备车子,我们一会出发。”
秦落也进入紧急状态,“出发去哪?”
沈一逸手指按在合影人群身后那片大山,“这儿。”
秦落都没想明白, 就跟着沈一逸上了车,秦落坐在后排, 前台坐在她左边,孙媛坐在右侧, 而沈一逸则是坐在副驾,满脸凝重。
“你确定刘佳是被展骆带进了山里?刘佳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可能。”
秦落声音颤抖着,她很怕车子驶出市区, 去往山区的路程五六个小时,但凡决策上出现什么纰漏, 救援时间耽搁不起。
在她们上车之前,朴峥早已从系统里查到了展骆的车牌,并放进智库进行搜索,该车确实在四天前凌晨驶出了市区,沿着高速一路向北。由于外省协查需要走流程,朴峥只能通过协作省份的共享系统数据,查到车辆部分行径路线,确实是往茶山山区开。
沈一逸不知如何开口。
她只能保证刘佳是在山区,但不能保证刘佳是否还活着。
刘佳没离开上海,她可以通过鉴定中心的台帐来确定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受害者,可一旦离开上海,刘佳的安全就变成了未知数。
沈一逸选择跳开话题,她在反光镜里看向前台,“展骆和那个女孩关系如何。”
女孩面容精致,因为职业要求今天上班化了浓妆,坐在老板身边忐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坐上这辆车,甚至不明白副驾上的人向谁提问。
孙媛反应过来,她道:“问你呢,小王。”
沈一逸又问:“他们是情侣吗?”
前台啊了声,“你说彦莉和展骆吗?”
她想了片刻,随后道:“不是哎,彦姐不喜欢男生。”
“是,彦莉是单身,不仅不喜欢男的。”王溪在主驾附和道:“可以说是有点厌男,她主要负责活动后的群聊对接,每次都会发一些很怪异的帖子,我找他们主管部门制止好几次了。”
“都什么类型的帖子。”沈一逸问。
“类似于韩国激女……Womad那种。”
王溪皱起了眉,生怕老板娘不理解,认真解释道:“有点性别分离主义的味儿,她本身是和爸爸断绝往来了,自己断了关系还不够,还经常鼓励身边同事断绝与男人的联系,坚决不和男人沾边,所以她会分享类似的帖子分享在群里。”
有一回王溪印象很深刻,“有次是交换阅读的校园活动吧,群里都是高中生和家长,彦莉可能消息是发错群了,连发了十几个帖子。”
“我也记得这事!!”
前台因为这事还加过班,打工人根本忘不掉,“帖子都是什么女性绝育的好处,拒绝生男婴,堕胎什么的…”
秦落闭上眼,她也记起来了。
当时有家长被群里的帖子吓到了,纷纷退群,大批量地退订了阅读活动,王溪与主办方、校方解释了很久,最终他们读书会还是退出了该活动。
当时彦莉给的解释是:微信群太多了,微信公私没分的很清楚,所以不小心发错了。
事后秦落也没深究,让王溪单独买了一批工作手机,整改了读书会的工作号,培训了回复话术。
前台姑娘道:“那些帖子看起来真的很邪教。”
秦落拿过沈一逸手里的照片,看着被展骆搂抱的彦莉,疑惑道:“她这么恨男,为什么和展骆关系这么好?”
前台道:“展哥好像帮彦姐母亲拿过药,托海外关系拿那种印度药。”
“唉?”王溪挑了眉头,“我怎么记得彦莉她妈妈早就去世了。”
“是吗?”前台恍惚着摇头,不确定道:“那就是帮她爸爸拿过药。”
拿药。
药厂销售。
沈一逸深问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的比她晚两年,因为我是前台她是策划,工作接触还挺多的,所以私下关系不错,以前会一起吃饭什么的,偶尔听她和展骆交流说起拿药什么的,她和我说是家里长辈身体不好,得靠吃药维持健康。”
说到这王溪理解了,她确认道:“那你说的应该是她爸爸。”
沈一逸问:“她爸是去世了吗?”
“对啊,就是她很邪门——”王溪觉得在老板娘面前,用邪门这种词很不恰当,于是改了口,“发错贴前后那段时间,她爸爸去世了,我们人事和我说别给她太大的压力。虽然她和爸爸的关系不好,但毕竟是亲人…”
沈一逸突兀地冷笑一声,“她和父亲关系有多不好?”
王溪道:“她爸是个赌徒,家里欠债挺多的,要债的把她妈逼死了。”
来参加读书会的每个人要么带点故事背景,要么是自我救赎,王溪跟在秦落身边那么久,很少见原生家庭很幸福小孩来当志愿者,大多数都是通过读书会疗愈了自己,决定来回馈读书会。
“她也是惨,自己念完大学打工赚钱去整容,结果碰到无良医生弄成毁容,她爸知道这事不仅不心疼,还觉得她有钱整容一定能帮自己还债,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要钱,很长时间她都走不出阴霾,后来跟着秦总去山区待了段时间,心情才渐渐好转。”
“毁容….”
秦落终于反应过来,“难不成彦莉整容失败的事和齐英俊有关?!”
“我勒个夹,这….这…”王溪一脸震惊,“我从没听彦莉讲过毁容的事,但我知道她是在杭州整容失败的,打了官司还赢了。”
前台在旁插话:“这事我知道,我年前去整了鼻子,微调了下眼周,自从彦姐知道后就很少和我说话了,特别高冷,感觉她还是挺介意毁容这件事的。”
沈一逸问:“她什么时候离职的?”
“就刚好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齐英俊刚签到燃眉,开始第一次试播带货,沈一逸冷笑着,猜来猜去大半天,线索都不如聊天来的快。
她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朴峥发信息:
【你说的对,凶手不是初犯。】
【他大概率已经毒杀过一个人了。】
就像在读书会周年庆上秦落说的:保持阅读,也是一种尖锐的方式,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明天自己的立场能否适合时代,是否站得住脚。
人总会背叛立场。
很多时候,立场是从他人身上继承而来。
而现实往往能刺穿一切纸上谈兵。
一个人要背叛自己的立场也很简单,只要当自己成了体制的受益者,有人帮助她拥有了绝对话语权,开始体会到掌控的甜头,自我就很容易瓦解。
如果彦莉和展骆不是情侣关系,那他们一定有秘密的利益联合,才能突破立场带来的隔阂感。
人难以改变趋利性,把任何人放进利益抉择里,性别对立都会瞬间瓦解。
他们是战友、是联盟,他们亲手碾碎过童年噩梦,或许彦莉曾借展骆之手杀过自己额父亲,所以那段时间她才会有解脱感,才会觉得拥有了自己的话语权,忍不住去发帖子,去传播自己立场和理念。
沈一逸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释照片里两人的搂抱。
可在这场联盟游戏中,谁是主导方?
沈一逸直接问道:“那展骆呢?你们对他了解多吗?”
“这个我有发言权!”前台率先抢答,八卦似地回答:“可以说展哥是事无巨细的男人,他可以根据一个人心情点适合对方的外卖。点外卖可是个大学问!”
前台到现在还记得展骆和她说的:
「这几天秦总心情可能会不好,点些家乡菜吧,淮扬菜好了。」
虽然给秦总点的淮扬菜一筷子都没动,但前台能看得出,秦落听到外卖名字时起码没皱眉。
“他很注意环境卫生的,前段时间流感,他经常留在读书会做消杀,动作超级快,没一会整栋楼就都消杀干净了。”
消杀,抹去痕迹,沈一逸洁癖患者对此很有话语权。
她笑着问,“展骆和家里人怎么样?”
“挺好的。”王溪虽然在聊天,但车速很快根本不敢停歇,“据我了解他应该是有两个姐姐,家里唯一的男孩。”
孙媛终于说话了,“我觉得挺一般的。”
孙媛作为刘佳助理,在王溪辞职后一直和展骆共用一间办公室,这几个月他们相处最多,“家里人一直在催婚,感觉他很不耐烦,而且姐姐挺看不上他这份工作的,他以前工资还挺高的,经常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
“是吗?”王溪挠头,“反正我记得他自从和未婚妻分手后,就再也没谈过恋爱,他是不是个gay啊?”
孙媛摇头,“感觉他挺直男的。”
“他还给我分享过未婚妻的照片,女孩挺漂亮的,听说当初是他爸不同意,硬生生给拆散了。”
沈一逸追问:“那他和李培培呢?”
孙媛仔细回忆着,“两个人感觉不太熟唉。”
第135章 该见面了
车子驶入了高速, 工作日下午高速车流不多,王溪用了五个小时才赶到。
到时已经傍晚,街边路灯亮起, 当地协办警察已经就位, 甚至秦落也通知了倪丽凤, 希望她能组织茶农四处寻找刘佳和展骆的下落。
上次助农事故秦落就是和他对接的, 事后和当地领导班子吃过饭, 也重点感谢了这位警官。
两小时前, 上海警方发布通缉令,并派函要求当地民警协办, 李鹏就意识到这次事儿特大,搞得好能升职, 搞不好还得背锅。
于是李鹏张罗了好几个单位的警力, 原地成立了重点抓捕小组。
秦落下车就被请进了招待所,盒饭、茶水一应俱全,摆得架势隆重。
秦落倒是不希望李鹏把心思放在这儿,“刘总人还没找到呢,咱们就先别吃了。”
端着盒饭刚嚼了两口的沈一逸, 放下筷子,掏出警证, “你好,我这边是上海鉴定中心, 沈一逸。”
“沈主任,幸会,李鹏。”
李鹏两手相握, 上海市刑警队给县领导通过话了,说跟在秦落身边有个法医, 是鉴定中心的主任,但电话里上头没说清楚具体来意,因此心想女人是来督促办案的,“副所长。”
“李所,朴队说我们到之前,他已经给你们发过资料了。”沈一逸擦着手,“车牌有检索到什么线索吗?”
在来时路上,朴峥查了展骆的车牌。
确认车主展骆名下的白色大众,曾多次出现在受害者齐英俊家附近的物流站,这和当初警队摸索美妆蛋下毒,是靠物流接触的方式基本吻合,因此朴峥快速将车牌信息告知了当地刑警队。
“检索到了,但内容不多。”
李鹏不敢耽误,立刻把搜罗来的线索分享给沈一逸。
手机屏幕里播放了几段车辆行驶的截图,行径路线从高速、国道、二类道,一直开到进山区后消失不见。
“就消失在这个镇附近,车子我们已经派人在寻找了,如果对方该换了交通方式,我们今晚差不多能定位到具体地点。”
“有查到被绑架者的身影吗?”
“高速路口的监控中我们拍到了他在主驾的身影。”李鹏把截图放大,指着图片道:“戴着口罩,帽子,有躲避监控拍摄的嫌疑。”
沈一逸凑上前仔细看,照片里模糊的身影根本无法一眼辨认是否为展骆本人,副驾和后排也没有刘佳的身影。
沈一逸皱眉,刚想说话,电话响了。
是朴峥打来的。
朴峥问她到地方了没有,情况他已经和上面汇报过了,市局通过会议决定,给她回复参与案子的权利,文件一会就到老耿手里。
权利像剥洋葱,得一层层递进。
沈一逸转身,伸出手示意李鹏自己有电话要接,随后轻声问他:“展骆资料查的怎么样了。”
朴峥苦笑着,“这才三小时,你懂的,不好查呀。”
“而且这个人很狡猾,都带着口罩,人脸识别精准度下降很多,而且我们轨迹追踪也没发现异常,他没订车、没航班、没住宿登记,甚至支付信息也很少。”
朴峥也为难,“而且我们线索半吊着,他只是出现在物流中心附近,根本也没进过物流站,很难判定他作案渠道,我们没条件给其他部门下函。”
沈一逸问:“犯罪记录呢?”
“哦,前两个周去过一趟派出所。”朴峥调取记录,系统里只有一栏,他刚刚已经点开过了,“是打架斗殴。”
“这个我知道。”沈一逸来的路上听秦落说过了,“你查下亲属关系,家人都在国内吗?”
朴峥鼠标在电脑上乱点,打开户籍系统,“他俩姐姐不在上海常住,老爸五年前去世了,妈妈目前是在上海。”
“你刚说什么?”
“展骆妈妈目前居住在上海。”
沈一逸低头看了眼表,“他爸五年前去世了?”
朴峥能听出沈主任声音里惊讶,是种职业警觉,同时他也跟着皱起了眉,“怎么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沈一逸对时间节点很敏感。
她捂着听筒,一把将站在角落的王溪拉到身边,“刚刚在来时你说过,展骆是五年前来的罗格斯,但当时只是在做志愿者,并不是正式员工。”
“对。”王溪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当时还剃了个很怪异的光头。”
沈一逸说了声谢谢,扭身走出会议室。
沈一逸推开走廊的窗户,山区十月底的凉风吹着,她拉开外套,希望冷风能带走憋在胸口的闷燥闷。
她笑了,笑得豁然开朗。
“一个月连杀三个人。”
对治安不断提升的大都市来说,城市全景监控筑起了安全的防火墙,没人能逃的开监控满地的街道,只要敢白日行凶,即可当场到案。
但投毒案不同。
警方需要完整证据链,才能推凶,才能缉拿。
更别说用的不同毒药,作案手段完全不同的凶杀案,这三个案件一旦并案,这种杀人速度可以堪称是惊天速度,因此朴峥根本不敢并案,也不敢想象,可现在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沈一逸沉道:“你也清楚,如果三个案子都是他做的,那凭这种速度,他不可能是初犯。”
朴峥早已打过预防针,“这个我知道。这三个案子对凶手而言太精致、娴熟了。”
“如果真的是展骆。”沈一逸轻笑着摇摇头,“不是如果,我认为只有他符合我们大部分的侧写。”
朴峥默认了这个答案,冷着脸在电话那头沉默。
“那在商毅死前,他一定用同样的方式杀过其他人。”沈一逸轻轻地说,“没有哪个凶手第一次杀人是不紧张的。”
哪怕是她。
哪怕她做过无数次捅死影子的梦,哪怕她解剖的是死尸,哪怕她是在做正义的事,她仍旧会在下刀时感到惊慌。
“是我们搞错顺序了。”沈一逸冷道:“可能齐英俊才是他想杀的第一个人。”
朴峥还没从上一句话走出来。
他和沈主任的信息不同步,因此反应有些迟钝,他疑惑道:“什么?他还杀过来其他人?还是两个?”
秦落很久没见倪丽凤,上次助农风波来去匆匆,两人只在微信上聊过几句,事后秦落忙着解散读书会,就没再联系。
晚上山区风大,倪大姐怕秦落冷,还特意多带了件干净衣服,但她见秦落身边围了一圈领导、警察,也不好上前打扰,只站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直到秦落不想听警察打官腔,假借电话支开身,才得空和倪大姐说上话。
“怎么样?你问过身边人没有,有没有人见过刘佳?”
倪丽凤听秦落声音都哑了,模样也焦急。
“我们村目前还没消息。”她开口是浓浓的乡音,“但你别急,我已经发动厂里的所有人去寻了,估计得等一会。”
天都黑了,再等一会,人就没了。
那可是刘佳,秦落急得捏着衣角,“你们去山里看过没有,你问问那些采药的。”
秦落当年在山里迷过路,知道山里有多冷、多黑,要不是倪丽凤为了菜药给女儿治病,大晚上打着手电乱晃,秦落说不定当时也就死在山沟沟里了。
倪丽凤直言,“现在早就没采药队了,但厂里几个女工托男人去山里找了,还没回信。”
“谢谢。”秦落心悬,空落落地没依靠,只好两手握着倪大姐的胳膊,“多找些人去找,不用担心费用,钱我来出。”
倪丽凤原本干巴的脸,一下僵住。
“这不是钱的事。”
秦落不知所措地拉着她手,派出所外面的天黑漆漆,路灯映着大山的轮廓,“刘总为你们山区投资了很多,没有她,就没有这些工厂、物流公司,你们一定要找到她。”
她也不知道该求谁。
秦落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山灵,寄托在靠山吃饭的茶农身上,希望这些年她们为山区所做的一切公益能感动老天,给刘佳一个善有善报。
“我们会努力的。”倪丽凤点着头,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小展把刘总绑架了吗?不会找错了吧。”
“什么叫找错了?”
沈一逸闪现在秦落背后,声音冷冰,“他平常和你接触多吗?”
“这是上海来的警察,你可以把知道的都和她说。”
倪丽凤点头道:“工厂没落地之前,小展负责给学校送书,我在学校见过他几次,后来赋能课堂落地,总是他来接志愿者去上海,给我感觉人蛮好的。”
沈一逸问:“这片山他经常来吗?”
倪丽凤回道;“每次来都会爬山。”
沈一逸冷脸,这可麻烦了。
展骆对这片山很熟悉,那就意味着逃跑路线有很多,绑人的选择也有很多,更何况山区夜晚无人机不好进,声音大、灯光亮太过明显,但纯靠人力搜山,抹着黑也不会有结果,除非能精准定位他的地点。
沈一逸想起刚和朴峥的对话,终究还是作出了选择。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
沈一逸当机立断,“你来通知他,我们在找他。”
第136章 就从你先开始吧
“靠!!刘总的账号开播了!!”
倪丽凤编辑好的信息刚发出去十分钟, 刘佳短视频平台账号便出现了开播提醒,直播标题为:《审判她》
会议室里炸了锅,乌泱泱全都开始掏手机, 手机型号不同, 网速不同, 顿时间直播延时造成了屋内回响。
孙媛跟在刘佳身边最久, 刚点进直播, 就发出一声尖叫, 随后忍不住开始哭。秦落被她吓到不敢低头,一把抓住沈一逸的胳膊, 颤抖的问:“是怎么样?死了?”
沈一逸倒是很淡定。
把音量调低,屏幕光亮调到最大, 认真看向屏幕。
屏幕里, 刘佳被反绑在板凳上,房内四周黑暗,只有一束打光灯落在身上,她面部被套上了黑袋子,看不到面容, 因此无法判断是死是活,但偶尔挣扎的动作代表她还有生命体征, 只不过有些奄奄一息而已。
“直播一旦切断,她必死。”
虽然沈一逸关掉了音量, 但周围的人都在观看,因此秦落将直播间里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直播一旦被切断,她必死。”
冰冷的ai在直播间里重复不断播放同一句话, 直播平台方也可能是被吓到了,根本不敢擅自切断。
沈一逸点开直播标题下方的文案, 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今晚,观众将拥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利,这是一次公开审判,投出后即无法撤回投票,投票数达到观看人数的百分之七十,即可触发审判机制,直播时长四小时。」
左上角的人数和热度正井喷式上涨,投票弹窗出现在屏幕左侧。
直播平台没有禁掉直播,而是选择屏蔽了弹幕飘屏,甚至关闭了礼物后台等一些官方可干预的选项。
沈一逸看了下投票选项。
只有是二选一:审判她,或解救她
会议室里的电话连番开始响动,不仅秦落接到了投资人的电话,李鹏也接到了市局来的电话。
沈一逸也不例外,电话是老耿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说话的却是刑警队的大领导:“小沈,你是不是在山区,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已经锁定凶手了吗?对方怎么还能直播?”
网络回馈就是快速。
从开播提醒到此刻也就过去了十分钟,刑警队就找到了老耿,速度很快,看来是事态闹得很大。
沈一逸心沉下去,真的如他所愿了。
“我是在山里。”她声音平稳道:“但凶手进山了,目前没有办法能定位到他,这场直播大概率也是录播。”
十分钟前,她和朴峥已经预判了这种情况的出现。
目前也正如她所料,凶手会将受第四个受害人刘佳推到公众面前,达到自己预期里的审判效果。
这也正是凶手迟迟没有对刘佳下手的原因。
凶手一直在等。
等警方寻找到他的所在之处。
因此沈一逸才决定让倪丽凤给他发送的短信,算是的警方的通知,告诉他已经被警方锁定。
只有警方先手出击,凶手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他要用公众审判的方式来牵制警方,达到从被动变主动。
“监控我确认过了,是城镇监控捕捉到的画面,三天前他就到铜县了,这几天一直在山间往返,监控最后一次捕捉是昨天晚上,估计进山了。”
电话那头沉默。
沈一逸肯定道:“直播不能停,也不能限制观众数量,所以您得和上面商量,能不能通过技术给他镜像一个直播间。”
这种新型的犯罪,领导有点跟不上节奏,“镜像?”
沈一逸不想和老古董浪费时间,“您得多找点技术警察来研判,但目前这个直播间不能封。”
领导也不含糊,“封不封也不是我说了算。”
沈一逸能听见朴峥在旁边给领导吹耳边风,“封不封不是关键,关键是解救人质,小沈大部分判断都是对的,她这边有群众基础,有凶手背景,掌握的信息比咱们多。”
领导对着朴峥不耐道:“先去调点技术科的来,之前不是有参加网络安全虚拟反制的人吗?都赶紧叫来研究研究。”
电话被老耿接到手,他更心烦。
“你怎么….”他长叹一口气,“不是都被回避了吗,怎么还卷进这案子里了?”
“那人是我朋友。”沈一逸直言,“老耿,我们最好尽力,救不出来,咱俩都没好处。”
老耿被话梗住。
沈一逸脏话对着同事说不出口,挂电话之前暗声道:“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林普平还知道抓人要紧呢,当官的倒是避之不及…”
电话挂了,周遭还是乱糟糟。
尤其是李鹏,还在电话那头响应这领导的安排,沈一逸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上头协调了周边市局的消防大队一同进山,省里的刑侦团队也正同步往这里赶。
人多总归是好的。
沈一逸瞥了眼秦落,秦落坐在椅子上弯身讲着电话,看起来已经失去表情管理,丧红着眼。
她知道刘佳对秦落来说很重要。
秦落在写给她的那些信里,三两句就要提到刘佳,不管是北京还是南京,是罗格斯还是读书会,都是刘佳陪她成长起来的,长久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
自从当了法医,她便很少共情,血肉疼痛只存在于自己的噩梦之中。
可现在她能感受到秦落是痛的。
沈一逸不会安慰,哪怕心疼的话就在嘴边,她指尖紧紧捏着手机,又一次点开了直播。
只有救下刘佳,才能停止疼痛继续扩大。
仔细观察着屏幕里的人,呼吸起伏均匀,偶尔扭动的动作也有力量,身上的衬衣虽然有了褶皱,但起码不脏。
弹幕被禁止了,但投票还在继续。
直播间虽然已经被限流,但观看人数还在上涨,目前高达21w人,但大部分人都在热闹,投票只有几千个人。
大多数都投救下她。
有几百个人投了审判。
没有故事背景,没有人物面貌,只有被绑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轮廓,摸不见她的骨骼与性状,却能得到几百个审判票。
沈一逸哭笑不得。
她只好又仔细看了遍文案,希望通过投票规则,找到展骆的行为目的。
投票决定审判机制。
那审判机制是什么?
就在沈一逸思考时,倪丽凤突然举着手机跑来,“小展发信息来了。”
全屋的人安静下来,尤其是李鹏,立马凑到跟前来看。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恢复直播间的弹幕】
咔嚓,沈一逸拍了张图,直接在工作系统里发给了朴峥。
“借用你的手机。”
沈一逸很礼貌地拿过手机,擦干净,随后回复了一句:【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是平台的审核机制自动规避了弹幕】
这个女人回得太快了,还没有领导拍板如何回复呢!
李鹏大惊着:“沈主任,你看是不是咱们商议一下怎么回,这万一激怒了对方怎么办?”
“不回更容易激怒他。”沈一逸淡定看着李鹏,“你现在主要是带人去摸山,而不是指挥我。”
…
在场没人敢反驳,毕竟凶手是她找到的,人也是她联系的,案子虽是他们管辖,但失去了主动权。
沈一逸边打字边挥手,“王溪,你开电脑。”
秦落败阵,目前只有王溪能当副手,还好对方手脚麻利,立马响应。沈一逸登上微信,网络电话打给了朴峥,随时准备线上办案。
“快点给他恢复。”
“不是我们不让恢复弹幕,是人家平台不敢恢复,现在网络到处都是讨论直播的帖子,人家平台方怕惹麻烦。”
沈一逸口吻冷淡,“不恢复人质就死路一条。”
“拖住他,我们尽量协商。”朴峥也为难,“这事惊动级别可高,国安那边工程师都来帮忙了,说是加急镜像渲染了。”
沈一逸终于看到了点希望,“所以是录播?”
“是,工程师就是用完整视频制作镜像直播间,但这是技术尝试,没人知道能不能奏效,需要时间拖住他。”
沈一逸道:“我们只有四小时。”
朴峥反馈道:“但我听说上传的视频只有两小时。”
“上传的录播只有两小时?”沈一逸停顿片刻,两手按在桌面上,“或许他早就预料到警方会这样做,不要费心力去做镜像直播间了,没用的。”
他通过网络监控摸索齐英俊的生活日常,也给秦落家安过监控,自然是对网络有研究。
直播文案里写了直播时长四小时,哪怕镜像直播间真的派上用场,到时候也会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他预留足够多的审判时间,反复拉长时间窗口,就是防止警方用技术截流,或是故意拖延。
“没用?”
“投票倒计时是支配游戏,我们已经在游戏规则里了。”沈一逸不愿接受,但不得不和现实妥协,“除非我们抛弃人质。”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了,这怎么抛弃人质?
“笑话。”领导气得重重地拍响桌子,“搜山,信号定位,两个小时之内必须给我抓到!”
嗡嗡
手机震动。
倪丽凤的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
【沈主任,你也有投票权的】
沈一逸凝眉盯着屏幕,对方通过文字,透过手机屏幕如同影子般,对着自己赤.裸地挑衅。
【就从你先开始投】
第137章 弃票的惩罚
投票是种找身份的游戏。
对个人而言, 网络点赞、投票、转发已变成一场自我辨识的游戏,区分敌我阵营。对整个社会来说,投票仍旧是民主意志的铸造机。
展骆给看直播的十几万人发了张「道德许可证」:法他来犯, 罪他来认, 只要人们受到情绪蛊惑投出宝贵一票, 即可合法犯罪。
直播间瞬间变成生死观景台。
沈一逸也被他操控着, 她不敢不投。
但沈一逸想了办法拖延。
她伸手打字:【我没有搞懂规则】
她边发送信息, 边和朴峥沟通, “你们是不是正监控着李培培呢?赶紧把人带回来问问,说不定李培培能知道点信息。”
“还用你说嘛?”老朴自打沈一逸往山区钻, 即可就让手下将李培培带回警局,“正在审呢。”
“问她和展骆之间的交易是什么。”
暂且还没收到展骆的回复, 沈一逸干脆对朴峥报了串身份证号:“你让人查查彦莉现在在哪。”
朴峥这儿也急, “厅里也没个准话,光说协同办案,到底我们还是不是主管单位了,快点给个准话,我好往你们哪儿赶。”
嗡嗡, 朴峥话音刚落,展骆来信息了。
【选择题看不懂吗?只有二选一而已。】
虽然是文字, 但读起来语气像嘲讽。
倪丽凤的手机已经被总控室监控,沈一逸打下的一字一句都能被办案组接收到。
可还没等领导组内协商, 沈一逸便自行回复处理:
【我没资格干预别人的人生,我选择弃票】
【太好了】
展骆一句感叹,他甚至是秒回, 仿佛带着胜利的喜悦。
沈一逸并没有被他的语气所挑逗,甚至为此感到不屑。
不走进犯罪所制造的规则里, 是谈判的成功因素之一。前期要通过强硬的态度来压制凶手的期待值,才能掌握更多谈判余地。因此,她必须要不停的拒绝要求来打压展骆,尽管这对刘佳来说会有风险。
朴峥能在线上同步看到聊天对话框,他在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屏息等待展骆下一步的行动。
只有秦落受不住煎熬,她起身走到沈一逸面前,想拿过手机和展骆对话,却被眼疾手快的王溪制止。
王溪一个人还拦不住。
最后是俩男警察才把秦落按住。
秦落快疯了,她向沈一逸急切地喊:
“你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不如痛快给个地址,我去找他。”
“他凭什么审判刘佳?“
“你们让我和他对话。”
直播中的每分钟对秦落来说都是凌迟。
秦落现在就想问展骆在哪,如果可以她立马上山去找他,哪怕刘佳活不了,那她也可以亲手把展骆给杀了。
这是秦落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大家谁也别活。
“你别急,我们会努力。”沈一逸还在等朴峥查信息,她没三头六臂,根本腾不出手安抚秦落。
秦落情绪像是坐了过山车,来时是恐惧,现在是愤怒。燃烧得她行为不受大脑控制,“他不是坐过我办公椅吗?不是在我家安监控吗?他把我当宠物对待?你让我和他通话!!”
秦落这头和警察吵着,朴峥这头也来了信。
“查了旅宿登记系统,这个叫彦莉的在上周在峡山县住过一家旅馆。”
“什么县?”秦落还在质问警方,沈一逸听不见朴峥的声音了。
她起身,冷着脸走到秦落身边的,呵斥道:“你安静点,你要还是冷静不下来,我就让他们把你带去别的地方待着。”
…
老板娘发火了,老板瞬间老实了。
这给在旁边劝架的王溪整不会了,她伸手扶住秦落的腰,“秦总,我们要不真的安静会,把这事交给警察吧。”
沈一逸不搭理秦落,拽过身旁的警察就问,“峡山县戈淄镇在哪?离这儿远吗?”
警察摇摇头,手指着窗外的山沟,“直径不远,翻过这座山就是,但是开车得四十分钟,绕山路才能到。”
朴峥在电话里问:“你让我查的这个人是谁?
沈一逸冷冰冰道:“是直播间里那个戴头套的人。”
“什么?!”
刘佳穿衬衣有个习惯,她很喜欢翻折袖子,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玉镯,沈一逸这三个月见她不下五次,每次都是。
作为罗格斯老板,她需要时刻保持形象,如同她抽屉里的杂物一般,那些名片、香水和口香糖,都能很好的包装形象,提高她的外在气势来镇压场面。
而直播间里的人,尽管衬衣有褶皱,但袖子却没有明显的翻折。
再说李鹏找到的监控画面。
监控只是拍到了车,口罩和帽子很好的遮挡了面貌特征,不能分辨驾驶座上的人是否是展骆。
而且这几天,车子被捕捉到在城镇路口的轨迹反复无常,很显然不是凶手所谓,而是另有其人。
“视频是两人提前录制好的。”
甚至是在他没带走刘佳之前,就提前录好了视频,随后安静等待这场公众审判的来临。
还没等沈一逸继续说下去。
嗡地一声。
直播间弹窗提醒,该直播账号上传最一则最新动态。
“是新动态。”
“对方发布了一张新照片。”
朴峥在上海指挥大厅里坐着,他对面的大屏幕里是,刚上传的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黑白色,很有年代感,是家属院。
第二张是手机拍摄的,像素清晰,看起来像大学城商业街。
朴峥对着那张照片表情疑惑,“这什么意思?”
山区指挥厅里也是一阵沸腾,没人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除了原地怔住的沈一逸外,还有更加暴走的秦落。
秦落和刘佳是丰江人,自然认得出这是家乡大学城新开发的商圈。
秦落把这张照片当作展骆的威胁,皱起眉,“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威胁我?他去过丰江?难不成他除了要害刘佳外,还要去害姜妍?还是他把人带去丰江了?”
沈一逸脸色黑沉着。
朴峥听到了秦落的话,他一头雾水:“这是哪?什么江?”
照片太刺眼,沈一逸震得顿时手脚发麻。
第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是从当年社会报纸上摘选下来的,这些年她看过无数遍,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恨。
而第二张照片,是旧校区家属院拆迁,在原址上新开发的商圈,从照片里能看得出,商圈一片热闹繁荣,掩盖住了往日沉痛的故事。
更讽刺的是展骆取得的标题:《弃票》
呼吸。
冷静。
沈一逸不停在内心告诫自己,这波是展骆故意针对,为的就是激怒自己,迫使自己进入设置好的陷阱。
这不过是变态游戏而已。
根本不是噩梦源头。
可偏偏她越压抑,影子越冒头拱火。
「是吗」
「是吗」
“这是丰江嘛?”朴峥听不见沈一逸说话,以为掉线了,“是吗?”
沈一逸耳边都是质问,一时分不清谁的声音更大,她牢牢地杵在那,像根钉死在地上的螺丝。
“说话啊。”秦落戳着她的肩膀,“我没看错吧,这是丰江大学城吧。”
“对。”
沈一逸点着头,随后看向秦落身边的两个警察,毫不留情道:“麻烦二位把秦总去隔壁招待所房间休息,办案内容要保密。”
秦落啊了声,她瞧清沈一逸双眼里的漠视,仿佛与自己毫无交集,只是个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警察。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儿等她回来。”
秦落不肯走,却被无情铁手给架了起来,“麻烦秦小姐规避一下,办案需要保密,多多体谅。”
沈一逸原地扫了圈,不仅是秦落,就连基层民警和倪丽风也被她赶了出去。只留下对彦莉和展骆相熟的王溪。
指挥室清了场,她这才开口:
“这两张照片和我有关,第一张是我妈当年案子的新闻照片。”
上海指挥厅那头沉默,刑警队但凡有点业务在身的领导都听说过这事,朴峥哑语,嗯呃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凑出来。
“这是他对我弃票的嘲讽。”
展骆确实嘲讽到了。
沈一逸看着屏幕里的照片,她在沙发里瘫坐下,随着动态发酵,网络留言越来越多,那张照片召唤出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有网友凭借照片识图,找到了当年的新闻,扒出了砍人惨案,如同讲故事般将生还的小孩成为幸运之神。
展骆当着全国人往她身上淋热油。
朴峥小心翼翼地问候道:“小沈,你还好吧?”
沈一逸说不出好坏,展骆仅凭一张照片就拉她进情绪的深渊,他像没有痕迹的鬼魂,侵入了自己的过往,如此当众羞辱。
她疑惑这些照片是展骆从哪里找来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自己?自己何时成为了他的目标?她怎会变成第一个投票的人?
沈一逸认真放大了第二张照片。
商业街的巨屏上是限时活动广告,广告刚好有活动截止日期。
9月20日——10月1日
就是近段时间才拍摄的。
嗡嗡嗡。
微信消息又来了:
【幸运之神,这就是你没能审判罪犯的下场,也是弃票的惩罚】
第138章 请你与我对话
晚上八点二十, 距离开播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直播间恢复了弹幕。
尽管平台方开启了用户筛选机制,向部分用户开放, 可还是抵挡不住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投票还在继续, 直播间内外变成了娱乐场。
甚至有钱人发帖, 希望花重金买一个能进入直播间的账号。
【求他直播间链接!】
【是AI合成吧?不然肯定会封号的】
【被绑架的是个媒体公司的老板, 应该是炒作, 有剧本】
【我朋友在那家公司上班, 她们老板被绑架这事是真的】
【[狗头]我人麻了,但我还在看】
网络鼎沸, 人人都是滚水里的汤圆。
场外有人指挥投票,有人靠直播截图获得打赏, 有人编故事吸引关注度。在分辨率不足的屏幕里, 密集而无意义的文字按秒刷新。
今夜板凳上的女人是否会死亡,只是多屏中的一个画面,人的注意力像狗一样被信息套上枷锁。人类的共情早已被算法给喂死,兴奋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指挥室已经安排人开始搜山了。”
“这边有信息就通知你。”
“李培培只是说展骆问过商毅吃保健药的事,其他的她一概不认。”
距离展骆发动态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沈一逸按兵不动,没给他任何回复, 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朴峥汇总战况。
王溪察觉出了沈一逸情绪上的低沉,却不敢上前询问, 安静坐在一旁等待差遣。
投票还在继续,投票人数已经超过在线观看的半数。
直播间里,弹幕正以每秒数百条的速度冲刷着, 流动的电子碑文如水滴,一粒一粒, 把死亡洗刷得干干净净。
【感觉像在玩互动剧】
【有没有资源组录像做切片的?】
也有好心观众为了解救刘佳而祈福,还有人分析游戏规则,弹幕五花八门。
【规则是:投票数达到观看人数的百分之七十,所以不管她死不死,我们都得投。】
弹幕是匿名的,语气是轻盈的。
人的命运选择交给直播,仿佛被写进即食笑话。
观众不需要对任何事情负责,他们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戏。
情绪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戴着头套的人具体是谁不重要,她是「被展示品」的化身。
她的脆弱,她的恐惧,她的挣扎,正被亿万双看不见的手指按暂停、截图、发弹幕。
屏幕成了镜子。
网络是偷窥癖的产物,每人都几乎是透明的个体,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无脸的头套人——而是他们自己。
嗡嗡嗡
手机信息终于又响动,沈一逸收到了展骆的消息。
【该换秦落来投票了】
沈一逸看了眼投票人数,已经开始上涨,比例来到了7 : 3,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选择救下她。
沈一逸自然不可能喊秦落给他投票,被他准节奏,一步步不知要带去哪里。谈判专家也已经赶到指挥中心,一圈人出谋划策,准备用这次回复开始反制。
【你不是监控秦落很久了吗?一定很了解她,你替她做抉择就好。】
信息发过去许久,没有再等到回复。
窗口时间还有三小时,纯打心理战,只要警方能博弈到犯罪者的漏洞,那反制对方会很迅速。
可展骆显然并不着急。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也不会恼羞成怒,反倒是消失沉默,倒给指挥中心增添了很多压力。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朴峥气不过,他从没见过如此冷静又狂妄的罪犯,明明绑架在手,居然还像在主持一场游戏,连问了好几遍,“能不能直接讲条件?”
此时对讲机里有同步反馈,“报告指挥中心,搜山的队伍已经赶到峡山县戈淄镇,现在开始进山。”
有了彦莉的入住痕迹,搜索范围就能以旅馆为中心辐射范围扩大,镇政府接到配合指令,提前让每个村广播禁止村民入山。
李鹏在山脚下用对讲机,和指挥厅头疼道:“怎么搜还是个问题。”
警队出动了最先进的夜视无人机,并布置路线分段打点战略,段式推进,但消防队人数还是有限,四小时内搜完整片山几乎做不到。
沈一逸思绪回温,她找来地图。
“如果是我……”沈一逸恍惚着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把几双焦躁的眼睛都吸引了过来,“我不会把人藏在山里。”
“嗯?”朴峥又一怔。
沈一逸缓慢地说:“我们被他一步步带着走,就连游戏都被他支配,他太自信了。”
就像是杀欣伍正,他敢直接在剧组行凶,毫无防备的用刀子给他割喉。
他甚至敢用刘佳的手机来制衡秦落两天,敢把人带来山里,敢用人质威胁警察,但他却破绽百出,放给警方置换的时间线。
“他就是引诱我们进山而已。”
他逃的脱吗?
——肯定逃不脱。
山路都已经被封死,死了人质,但他也难逃法网。
难不成他只是为了看一个投票结果?
沈一逸转头看向指挥厅里的电子钟,“四小时的窗口期……如果他真把人丢在深山老林,他怎么敢给这么精确的倒计时?这不像他的性格行为。”
王溪皱眉:“你怀疑人质不在这里?”
沈一逸点了点头,却又皱起眉:“你能不能让我和李培培对话。”-
李培培这次是被传唤而来,坐的是铁板凳,但警方并不想对她施压,因此没有给她手铐住。
气氛并不轻松,营救人质争分夺秒,审讯人员态度严肃举着手机屏幕冲向女人。
“你和展骆相识在狱中。”
沈一逸不想拐弯抹角,上来就摆明了态度:警方已经摸到了他们合伙作案的线索,最好老实交代。
可李培培却不为所动。
她淡定的看着屏幕里的沈一逸,“对,我们确实认识的很早,但我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后一句话解释的有些多余。
“商毅已经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沈一逸语气冷静,显然不想与她周旋下去,“但刘佳是被你牵连进来的,展骆本可以不对她动手的。”
李培培皱眉,身体前屈着,“谁牵连她了?”
“那篇先发酵起来的帖子是你散布的。”沈一逸直言道:“你也没想到展骆杀心会这么大,除了杀商毅外,他还杀了齐英俊,而此时警察偏偏查到了你的头上,因此你在被带走的前一天晚上,写了曝光商毅的帖子,目的是让舆论倾向于他该死,迫使警方快点查案。”
李培培头歪到一旁,一口咬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商毅的死无关。”
“我没说你和商毅的死有关。”沈一逸抓住时机强调,“我在说齐英俊的案子。”
李培培眨了几下眼,最终妥协。
她转过身,用一脸无奈的表情承认道:“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替他向大地花要了一份直播选品的清单,谁知道展骆要杀人?”
不对。
沈一逸轻笑着,“是你早就确定了他要杀掉齐英俊,才决定诱使展骆顺便将商毅给杀了,你早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李培培也笑起来,“你好像是在讲故事,你们有证据吗?”
这是审讯以来,第一次见李某露出异样情绪旁,审讯警察坐不住,手掌重重地拍在铁桌板上。
哐啷——
李培培被吓得抖起来。
“这是审讯环节,不是菜市场,无证也可归案,你最好老实交代。”
李培培耸肩,索性大摆烂道:“既然可以无证抓我,那何必审我呢,干脆送我去派出所等流程好了。”
沈一逸见气氛剑拔弩张,出口调停道:“商毅死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摆脱牢笼了。”
李培培冷哼一声,仍旧否认,“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一逸很讨厌心理战来感化犯罪者,她更信任铁证,相信血迹与纤维、骨折角度与指甲缝的尘埃,痕迹上被动陈述的真相要比语言更靠谱。
可人心总有缝隙,会出现某块非黑即白的阴影。
罪,是在人心在「自以为有权审判他人」的那一刻,已然越界的行为。
罚,是良知与信仰崩塌,灵魂在孤独中慢慢被腐蚀。
李培培在监狱里一定看过无数遍《死屋笔记》,她一定更懂什么叫监牢,什么又叫自由。
沈一逸转换了话题,“展骆那本《死屋笔记》是你送给他的?”
李培培摇头,“他自己买的。”
“原来如此。”沈一逸点点头,忽然转换了语气,她有刻意模仿秦落平时说话的语态,“是他利用你。”
李培培不语。
“他进了罗格斯从众多人认出了你。”沈一逸仿佛在玩什么拼图游戏,“他记得你曾在聊天室里讲起的过往,发现你还没有走出牢笼,于是故意挑被商毅责难你的时候接近,事后拿了一本你们相识时度过的书。”
监狱教育课堂总极其无聊,秦落团队是难得一见的新鲜活动,尤其她站在台上,单手捧书笑着与她们对话。周围狱友都没什么文化,习惯了低头,因此没人愿意回应她。
可秦落还是表现出热情,不是为了活动而刻意表演,也并非为了完成任务潦草演讲。
李培培满眼羡慕。
羡慕的不是秦落的地位、能力,而是她似乎什么也不怕,不怕孤立、冷场,她似乎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可以不论高度而勇敢地一跃而下。
秦落让李培培向往,她意识到真正的解放从来不是得到自由,而是发现了在囚笼里的自己是痛苦的。
“是。”李培培终于愿意面对,她点头。
秦落确实曾给过她很大的触动,让她认为牢笼不是商毅给的,而是规则、性别、情感和自我带来的束缚。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想办法挣脱,她便可以走出困境。所以刚出狱时,她曾参加过几次读书会的线下活动。
李培培松口,平静地陈述,“在监狱时活动时,我对他印象很深,他留了个超短的毛寸头,很像狱友。”
“后来我去参加了几次线下活动,那时我刚出狱不久,找不到工作,家里也嫌弃,我总感到很孤独。因此经常在聊天室里分享近况,靠着书友的鼓励,一步步努力生活。“
“大家在聊天室里都是匿名,不认识彼此,所以我经常会诉苦,讲一些自己难以启齿的故事。”
沈一逸正分夺秒,“所以当展骆成为秦落的助理进入罗格斯,在对接工作中将你认了出,问你为什么还在待在商毅身边。”
李培培苦笑着点头,“当时他问的我有些无地自容。”
明明她发誓要和商毅抗争到底,决心逃离泥沼,可仍旧停留在原地,仿佛所有的努力白费,烂泥扶不上墙。
沈一逸皱起眉,“展骆逼问你怀孕的事,因此你告诉他自己是被迫怀孕的。”
李培培没想到视频通话里的女人竟料事如神。
“你在重庆发生了什么?”
话题转换的太快,李培培怔了下,沉默很久。
沈一逸见她不想说,已经猜出了结果,她不想与其拖时间,问了一个特殊的问题,“如果展骆要杀了刘佳,你会选救她,还是杀她?”
李培培觉得沈一逸荒唐,毫不掩饰地说:“当然是救她。”
她又问,“商毅死后,展骆有没有联系过你。”
“联系过。”李培培点头,“问我离开商毅后未来要想做什么,需不需要钱什么的。”
沈一逸继续追问,“他有和你说过未来吗?”
李培培垂头,脑海中搜索着与展骆对话的片段,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展骆的未来,也不关心,想了很久才找到关键词。
“他说想到山里开家书店。”李培培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简直异想天开。”
“他希望你能更多的了解他。”
沈一逸沉声,“你说说你了解的展骆。”-
搜山队伍越来越壮大,他们盘山摸了半小时,却毫无发现。李鹏在山脚下有些崩溃,他深知这种没有目标,漫无目地的搜索纯粹浪费人力。
“秦落,你人呢?”
沈一逸从招待所的会议室冲出来,在走廊上喊秦落的名字。
秦落闻声当即拉开房门,“怎么了?人找到了?”
“我记得《她杀》里有个角色她老公是个诗人,喂老鼠药让她丈夫死掉的那个…”沈一逸语速很急,“那个女人在故事里的结尾是——”
秦落脱口而出,“她出狱后用丈夫的手稿把诗集出版了,开了家书店。”
沈一逸要的就是作者这句肯定,甚至她替人补充完整,“在山里开了家书店。”
“怎么了?书店怎么了?”
沈一逸摆手,直径越过秦落朝大会议室走去,推开门,她直接对线上的朴峥说道:“他没进山。”
“怎么?他不在山里?”
“你调函去查所有的物流,最近往县、镇发过书籍物流的地址,我们能最快速度锁定他的位置。”
“你确定这样查下去是对的吗?”
朴峥被绕晕了,但他不得不照做,毕竟除了相信沈一逸,他也无计可施。
“还有。”
沈一逸想起来时路上,王溪曾说过展骆曾是后勤管理者,负责对接公益书籍的物流,而且她记得,这片山区有个物流中心是刘佳投资自营的。她指着王溪的电脑,“查!你们物流半年内有没有往山区运输过书籍的单子。”
王溪速度也快,几个电话简单回转了一圈,就让刚上任的仓库管事回了电话。
“三天前确实有快递送往县城,因为是读书会发来的单子,所以仓库这边特别留意了。”
三天前,正是展骆离开上海的时间点。
“地址发来!”-
投票还在继续,距离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小时,票数比例已经来到8:2。
选择解救的人数占到了八成。
山上的搜救队早已停止了搜索,等在原地待命,而半山腰处的村子路口挤满了警车。
山风骤紧,夜色死死地罩住山腰村落,村口的警车连成长龙,红蓝交替的警灯在沉默中闪烁,随后又骤然熄灭,只剩一片死寂。
路障后方,几名警员排排站好,腰间对讲机发出红光,呼吸声在野外黑幕中格外清晰。流浪狗追逐的影子也被拦在警戒线外,它们低声嗥叫,被警员挥棍驱赶。
街道两侧的民宿,门窗紧闭。
窗棂被谁轻轻推开,一双双眼睛透出慌乱的视线,却不敢发声惊扰。孩子们被大人按回房间,
一个老头被警察团团围住,手指不自觉地搓着手帕,目光却一刻也不离警灯的方向。
“房子什么时候租出去的?”
“今年七月份。”
“签约合同有吗?”
老房东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摇头。
哪来什合同,他们也不懂租房这套流程,“那破房子都没人住,那小伙四处打听到我这里,一年3w租下来的,没什么合同。”
李鹏语气威肃,“只有他一个人吗?”
站在老人身旁的中年人开口说话,“我父亲都住在我家,就在山脚边,我们一家人不上山,我们不清楚房子里住几个人。”
沈一逸带上了蓝牙耳机,佩戴上了新配发的记录仪。她从警车走下来,掏了张纸巾擦手。
山里氧气充足,浓浓的湿草气息,沈一逸回头望向车里,秦落透过车窗盯紧自己。
刚刚来时,秦落非要跟来,沈一逸拗不过,妥协答应她在车上等。
没了路灯,沈一逸也看不清秦落的表情,彼此之间只剩漆黑的轮廓,她安抚性地点头,示意她没多大的事。
“现场怎么说?”朴峥坐镇指挥厅,和众多领导站在屏幕前,每个人双手叉腰,就等待最后抓捕这刻,“特警到了没有?”
特警早就整装待发,腰间别着武器,排列整齐将老房子为成一圈,等待着口令,准备破门而入。
“里面还有人质,我们不能擅进,还是给他发信息,交换一名警方人员进去,谈判条件。”
指挥厅里的谈判专家给出了局势分析,甚至他提出:“用村里的大喇叭进行广播,告诉他无路可走,先给他施加心理压力,再发信息。”
于是震天响的广播,在十分钟后划破寂静的夜晚。
顿时间,狗也叫了,鸟也飞了,各家各户紧闭门窗。
「这里是峡山县公安指挥中心,我们已封锁所有出入口,请立刻回应,并释放人质保持冷静。
我们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将受到充分尊重。
如果你有其他诉求,请通过和平对话方式进行沟通,不要令事态升级。
再次重申:你所要求的条件,只能通过沟通达成。」
广播声音很大,在山间回荡,就这么循环播放了几遍,听得每个人都跟着焦躁起来。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分秒都像刀锋,所有警察都在用目光守望亮着灯光的窗户。
沈一逸也在焦灼地盯着手机。
刚刚她发去了一条请求谈判的信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她满心焦灼。
沈一逸从没这样急迫地想抓到的一个罪犯,不仅仅是对方杀了人,监控了秦落,绑走了刘佳,更因为他同样也审判了自己。
她很坦然的站在黑暗里,身旁影子依旧跟随,却再无往日的威慑力。
这样想着,沈一逸不自觉轻笑起来,展骆害她在全国网友面前丢了次人,却刚好治了她的病,心里的牢笼在无声的合拢,只剩当下的解放。
除不去的心魔停留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没有地狱,推开门就能走出去。那只是个九岁需要人安慰的小朋友,而非永远的”罪犯”。
没人可以审判她。
没人可以。
她知道展骆在和警方耗时间,或许是在等投票结束,又或是完成什么临终遗言,总之如果今晚能活着逮捕展骆,这场实验性犯罪会被写进教科书。
那她不仅像个解题的人,更像是在除魔。
大喇叭公放没停下过,可房内仍旧毫无动静。
沈一逸在耳机里和指挥厅申请权限,她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不伤害人质的情况下,将人抓到。但谈判专家却认为犯罪者并没有谈判情绪,直接闯入解救是最适合的。
朴峥却给沈一逸投了一票:“让小沈试试看嘛。”
“这案子小沈跟的多,说不定有希望,试试看也行。”老耿也觉得沈主任有戏,投了同意。
领导组也犯愁,毕竟屋内地图没有,特警也不能保证直接闯入是否会引起绑匪愤怒,直接杀掉人质,纠结了十几分钟后,赞同了沈一逸的想法。
沈一逸在得到允许后,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我很好奇,如果现在的票数是审判她更多,现在又会是什么局面?】
一分钟后,她又发了条。
【网友审不审判她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两分钟后,她又发了条。
【我们抓到杀商毅的凶手了】
第139章 我能信任你吗
“你要做什么去?”
秦落见沈一逸往那幢房子走去, 惊得冲下车。但四周有警员防控,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拦下。
警员伸手拦截,“前方限制, 不可进入。”
夜里太安静, 稍微风吹草动都显得突兀, 秦落不敢大喊, 她抓着身旁警察的衣服, 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那女警察是要进去啊?”
警员不理会秦落, 只用身躯阻挡她的视线。
“说话啊?!”
秦落觉得不可思议,整整一天, 她精神像被判了死刑,恐惧低沉的、持续在脑袋里嗡鸣, 始终没有要结束信号, 这样看着沈一逸走近那所房子,如同亲眼看着她去未知里赴死,那扇门背后是一场游戏,等待沈一逸的是什么?她在搞什么?英雄主义吗?
“沈一逸!!”
秦落用足够力气喊了她的名字,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头。
什么意思?
就连站在门口待命的特警都投来目光了, 她不信沈一逸听不见。
可对方就这样无视了自己,坚定地向前走去, 连告别的话都没说直径推开了木门。沈一逸留给她除了等,没有别的选择。
“我身边没有正常人。”
秦落气得发笑, 最后定晴看向拦截自己的警员,两人面面相觑,“她去和变态单挑, 真够xx牛的。”
脏话威胁不到警员,对方给秦落拉开了车门, “秦小姐先上车吧。”
院子外秦落的声音,沈一逸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此刻悬在箭上,不得不发。
她站在院子的天井里四周转了一圈,她胸口的执法仪扫描着环境,指挥中心可以用最快速度绘制地图交给特警。
院子不大,被展骆收拾的很干净。
从门口角落摆放的清扫工具来看,展骆和她一样有强迫症。
蓝牙耳机里的特警队长开口了,“最好是让他到院子里交流,方便我们营救,我们已经在对面二层架设狙击点了。”
沈一逸没答应,她知道展骆在没完成作品之前,是不会置自身于危险地带。
“你真的确定自己可以吗?”透过执法仪先看到开门的朴峥很是激动,他在耳麦里提醒,“喂喂喂,房间门开了。”
沈一逸没有配枪证件,因此没办法带枪进入,但杀180以下的男人只需要三刀,沈一逸在黑夜里模拟过无数次,她有绝对的自信。
她自然道:“要我进去吗?”
展骆不回答,而是又把门缝拉的更大。
沈一逸向门厅看去,里面灯光闪耀却不见人影。
老耿虽然做了法医多年,但这种现场捉人的场面依旧看得人紧张,见沈一逸抬步,忍不住嘱咐,“千万小心。”
人生总无处不小心,可仍旧都是泥坑。
沈一逸反倒比坐镇指挥中心的领导们轻松,甚至心底划过一丝兴奋。
兴奋会使人肌肉紧绷,痛感门槛暂升高,思维变得敏锐,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有所警觉。
就比如门口摆放的两台抽湿机。
沈一逸看了两眼,提醒指挥中心,“让他们救人的时候记得防毒。”
说完,她推开了门。
引入眼帘的是被翻新过的墙面和屋顶,但房内还没有完整的家具,抬眼扫过,一览无余。
沈一逸眼前没看到人,执法仪也没捕捉到身影。
朴峥急了,“人呢,”
眼前没看到人,那自然是躲在背后。
沈一逸双手插入口袋,淡定地转头。
在扭身的瞬间,她果然看到了人形,甚至展骆还戴了个鬼头面具。
因为做足了心理预设,展骆原本摆出恐吓的动作悬在半空,见到法医没被自己吓到,他有些失落,伸手摘下面具。
“竟然没吓到你。”
沈一逸却只问他:“彦莉呢?”
“你怎么不先问刘佳。”
沈一逸双手仍旧插在口袋里,她撇头绕着房间继续打量。
展骆很讶异沈一逸的淡定,甚至表情里还带着冷漠。
展骆反应过来,思考片刻笑着耸肩,“啊~你找到她了。”
沈一逸对于拿捏罪犯得心应手,对于展骆的话她概不回答,她甚至也不纠缠于想知道的问题。
她选择先下手,以防转攻。
沈一逸注意到屋顶某处亮着红灯,指着某个暗处,“我猜这里有摄像头。”
随后还没等展骆说话,她又替人开口,“还想搞现场直播那套?”
女人语气充满不屑,展骆脸色僵住。
他被沈一逸连环三拆,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回肚子里,就连捉弄人的小把戏也没瞒住。
展骆虽然气急,但却没有败坏,他连连后退将门关上,“你不想当网红法医吗?”
沈一逸依旧不回答对方的反问句,而是对他进行反问。
“你呢?很想当救世主吗?”
执法仪看不到犯罪者的表情,没办法分析局势,朴峥紧张地搓手,他不敢发出声音惊扰沈一逸的思路判断,只能通过观察肢体来判读小沈是否有危险。
展骆站在原地没动,房内安静的有些诡异。
沈一逸气势不输,冷静逼问:“再问你一次,彦莉在哪。”
展骆终于露出微笑,“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沟通可不是这种态度。”
他伸手,咔哒一声,给大门落了锁。
沈一逸目光追随着他,刚刚只忙着观察环境,没看到在门口不远处的伞筒里,有一杆神似猎枪的物件。
刚等她确认那就是杆老式猎鸟枪时,展骆已经举了起来。
生锈的枪口对准她的脑袋,瞬间指挥室领导兵荒马乱。
“枪!他有枪!”
“特警马上准备行动!!”
耳机里乱作一团,门口稀松的脚步声开始朝院内移动。
沈一逸正巧面对窗户,能看见窗外特警飞檐走壁,似乎他们已经占领院墙,枪口对准了展骆的脑袋。
只是爬墙的动静太大,沈一逸能听见脚步声,展骆自然也能听到。
展骆嘿嘿笑了两声。
随后收了枪,只用单手拎着,“不亏是从小就见过大场面的人,这都没能把你吓到。”
往事被展骆拿出来调侃,沈一逸的情绪却没有被影响,她两手从口袋里拿出,紧紧握拳。
这动作是给窗外等待的特警看的。
进门前,行动队长教给她的行动暗号,双手握拳代表局势稳定,暂且不需要进攻,如果双手举过头顶,那表示局势倾倒,他们则会立刻进屋营救。
沈一逸也在等。
在没确认刘佳的死活前,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枪杀展骆。
“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的。”展骆看着掌控局势的沈一逸,晃着手里长列枪,没想到自己会在女人面前节节败退,他欣赏并承认对方的优秀,“确实值得人喜欢。”
这话比前面的调侃让沈一逸更反胃。
她冷眼瞧他,“需要你评价吗?”
展骆晃着身子,好奇地问道:“怎么,刘佳还活着吗?”-
一路飙车而来的陆诗邈,不小心闯了红灯。
吃罚单是小事,眼下救人要紧。
但轿跑还是在园区外刹停,保安拦住了她的去路。
保安正在刷短视频,手机里在播放杀人直播间的最新动态,那个被人绑架的女人他见过,每次都对他冷言冷语,如今离直播结束还有1个小时,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只觉得唏嘘。
保安眼睛被视频里的画面吸引,头也不抬,只是伸手对轿跑上的女人摆手,示意园区内不得停车。
副驾车窗降下。
副驾上的警察亮出证件,冲他大吼了声开门。
声音震天响,吓得保安一哆嗦,立马抬了杆。
陆诗邈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冲读书会。
读书会离云顶不算远,中控室安排的技术警察还没赶来,身边警察是云顶的社区民警。
直播前她刚从派出所出来,替秦落和刘佳做完了监控笔录,悠哉地准备回家刷题。但谁知八点刚过,薛桐就给她打来了电话,问需不需要加急处理监控视频。直播审判这事闹得太大了,不仅国内沸沸扬扬,就连各地华人区也都跟着吃瓜,薛桐也是看了新闻才反应过来,可能那天陆诗邈要她查的监控或许是突破口。
陆诗邈深知技术科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私人摄像头流程太慢,所以沈一逸去北京后,她把这事和薛桐分享,求她非法手段颇多的女领导帮帮忙。
能抓住罪犯最好,抓不住也能留个后手。
现如今,这后手总算派上用场。
现在科技犯罪先进,警方不仅得与时俱进,还得有三两个地下黑手帮忙,尤其是薛桐马上升调调查科,身边根本不缺这种人才。
薛桐找了个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安全工程师.
一位前网安部门技术员,因泄密问题被辞职,现在企业做攻防顾问,黑白通吃,在东亚很出名,代号叫阿冕。
阿冕拿这些没名堂的节点做不了事,于是连线指挥陆诗邈那头按步拆机。
“厂商是印飞科,广东小厂,靠贴牌给微商和家庭安防平台赚钱。” 阿冕敲键盘说,“安全性做得糊涂,就是小巧灵活。”
阿冕干活利索,没过多久就闯进了账户里。
所有绑定账户的摄像头设备的实时流和历史存储内容,都被她翻了出来。
视频存储期限是七天,幸亏还没过期,但是要批量脚本拉了内容需要很长时间,她分辨不了她们需要什么。
“这人绑定了好多枚摄像头。” 阿冕调出后台,”命名混乱,有一串是默认编号,有两个还改了名字…”
陆诗邈问他有什么名字。
“好诡异哦,有个名字叫审判室。”
阿冕顿了顿,脸色微妙,“你们要看吗?五天前有人手动格式化了录像缓存,这不是定时清理,是有意识删的。”
“看。”陆诗邈刚说完,恰好就在这时沈一逸电话打了进来。
陆诗邈正好要把这事和沈一逸讲,却听见对面抢先一步说:
“小陆,你能帮忙去确认一下状况吗?”沈姐语气很谨慎,她必须要有人在场确认,“其他同事我暂且都没法信任。”
阿冕这边还在下载视频。
陆诗邈道:“你说就好。”
沈一逸直言:“我觉得刘佳大概被锁在读书会里。”
第140章 斗争
秦落呆滞地坐在后排, 车外的警察看守严格,她连车窗降下的资格都没有。
十分钟前,院子外闹了好的动静, 各处对讲机都在响, 似乎是房子里发生了意外, 就连特警都持枪爬上了围墙。
剧情对秦落来说有些抽象超脱, 她意识虚晃, 开始分不虚实。她想不明白, 故事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
脑子滚出好多问题,第一个想的是如果好友和伴侣都死了, 她要怎么面对。只是想法刚冒头,就被她强行压下去。
秦落埋着头, 泪在眼眶里强忍, 就在这时沈一逸落在车上的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是陆诗邈。
“沈姐!!!”陆诗邈开口很激动,“我们找到人了。”
在找到展骆地址之前,秦落就听沈一逸讲刘佳不在山里,但不论她怎么问,沈一逸都不愿多肯透露其他信息, 如今这通电话算是续命药,找到人就好, 起码能吊住她半天命。
秦落捂着胸口,不断深呼吸着, “她人在哪?怎么样?!没受伤吧。”
陆诗邈听到是秦落,很惊讶,思索半天不知该如何答复。
人确实找到了…-
凭借沈一逸的猜测和阿冕黑出来的视频, 陆诗邈第一时间找了社区民警。
云顶区域警察都是她的老熟人,他们一听说是关于刘佳的绑架案, 立马坐上小陆的跑车就往事发地开去。
园区黑漆漆,几家艺术馆还没有闭关,警察让保安给园区负责人打了电话。
读书会大门紧锁,陆诗邈等不急找负责人来开门,警察遵法又不敢擅闯,人命关天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路边捡起一块大砖头。
抬手哐当一声,拍碎了十几万的艺术玻璃。
黑漆漆门厅玻璃渣崩了满地,陆诗邈灵巧地钻入,打开手电将门灯都打开。
光明短暂性涌入,但深不见底的走廊寂静得可怕,就连墙上的挂钟都像失去了声音。
陆诗邈目标直接,她在阿冕那里看过录像。
摄像头监控的是间没有光照的地下室,或许刘佳就被藏在那里。她绕着一楼走廊四处奔走,终于看到了通往车库的安全通道门。
但安全通道门被锁住了。
还好陆诗邈后备箱里有工具箱,她跑回车里拿了把技术钳,二话没说直接将锁夹断。
锁被剪断,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年封闭的霉味猛地冲出来,像压在烂树叶上的抹布被掀开,带着阴冷、发酵的气息。
“呼——”
走在前面的陆诗邈下意识别开脸,“味道好奇怪。”
虽然已经脱下警服,但陆诗邈依然有作战水平,她第一时间要求援救人员后退,等防毒设备到场再进入。
于是所有人都撤出安全通道,恰好指挥室那边收到沈一逸在院内的提醒,认为犯罪者极有可能使用毒物攻击,立马通知消防中队前来支援。
消防响应速度很快,大概十分钟后,戴着消防面具的陆诗邈就随着营救人员一同前往地下室。
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书库,不仅堆放了大量公益捐赠书籍,还有部分拍摄用品。
消防人员先查看了通风口。
果然在通风系统发现了异样的装置,小型的涡旋发动机嗡鸣着,正在抽取和置换地下室里的氧气。
这里的氧气浓度很低。
消防眼疾手快,还没等陆诗邈站稳,已经快速寻到了人质。陆诗邈抬眸望去,远处被书堆挡住的人影歪靠着椅背,看上去奄奄一息。
“醒醒!”
锋利的刀刃划过麻绳,消防队的壮汉拍打着刘佳的肩膀,只是不轮怎么喊,刘佳都没有反应。
地下室灯光灰暗,但仍能看出刘佳脸色苍白,嘴唇浅紫,根本没有清晰意识。
应该是昏迷了,生命体征不太乐观。
救护就等在门口,陆诗邈看着消防人员将人从地下室抬出,随后看她被抬上了救护车,
等120的车驶出园区外,她这才从惊心动魄的营救中回神,掏出手机给沈姐打电话汇报情况。
只是陆诗邈没想到会是秦老板接听的。
来时阿冕提过,那个审判室的监控曾被人手动调整过,时间节点正好是三天前——这意味着,刘佳可能从那天起就被关在这间地下室里。
三天,无光无水,非常人所能抵抗的恐惧。
而且,刚才消防检测通风管道时,她特意看了两眼,那个怪异的的装置她瞅了两眼,里面放置了未知的吸附材料,管道接口处还藏着一层滤芯状的物质。
这不是常规的窒息方式,而是恐怖的控制式缺氧。
空气仍在流通,但氧气浓度被持续缓慢地置换成氮气或惰性气体。
没有异味,没有烟尘,受害者只会逐渐感到头晕、四肢无力,像睡过去一样,最后陷入昏迷,直到窒息憋死。
他们找到人时,刘佳已经失去意识,这意味着刘佳已在低氧环境中煎熬了很久,脑部供氧不足时间太长,哪怕能救回来,也可能伴随不可逆的脑损伤,成为植物人的风险极高。
因此陆诗邈不敢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秦落压不住的焦躁:“她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吓到?我能不能和她说句话?”
她磕绊道:“没什么明显的外伤,120刚刚把她送走了。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我现在得过去做笔录。”
陆诗邈一时语塞,她不是擅长撒谎的人。
她知道,远在外地的秦落看不到刘佳被抬上担架时样子,那张几乎失去血色的脸,换成是谁看都会恐惧。
果然,电话另一头沉寂了片刻,随后是压抑的吸气声。
“能救到就好。”
陆诗邈道:“沈姐呢,我有事和她说。”
秦落苦笑着:“她在和凶手对峙呢。”
对峙?
“她一个人吗?”陆诗邈问道。
“对。”
秦落没力气对话,挂了电话。她向窗外望去,夜风刮过没有回应的山谷——人能救下就好,她已不期盼太多。
秦落挫败的语气反倒点燃了远在上海的陆诗邈。
沈姐让她来救人又只身与犯罪者对峙,说明早有预判,只是自己总觉得哪里隐约透露出古怪。
陆诗邈想重新下去看一眼现场,可走到半路被消防人员拦住。如今她不是警察,没有资格重返现场。
于是她只能坐回车里看直播。
直播投票还在继续,投票参与人数越来越多。
人质被营救成功,警方也已经把犯罪者包围,但游戏还没有停止。
这说明犯罪者的意图根本不在杀人…
陆诗邈不肯放弃,她给阿冕打了通电话,希望能通过技术手段复原云端储存的视频,想通过视频来确认三天前的情况。
阿冕技术过硬,在陆诗邈开车救人的路上,她已经通过密钥修复了删除的视频。
短短两分钟的片段,看得小陆毛骨悚然。
画面时间标签是三天前,刘佳刚被带进来的时间段。
视频里,带着帽子的男人正在调整摄像头位置,随后低头摆弄了手表,画面全程没有殴打、没有尖叫,只有昏迷的刘佳被放置在椅子上。
而镜头就这样一直开着,定格不动。
低氧装置处罚,看似是在拖延时间等审判的投票结果,但实际触发死亡的条件更靠前,这也意味着刘佳的死亡可能和直播倒计时无关。
是仪式感吗?
刚刚进入现场时,陆诗邈并没有感受到现场被布置过,反而刘佳被摆布得随意,摄像头的位置也是全景,监控无法捕捉到细腻的表情变化。
他也并非想监视处罚的过程,感觉像为了拍摄一个结果而已-
蓝牙耳麦里终于传来好消息,中控室刚刚通知:刘佳被解救成功。
通知被解救,说明人是活着的。
沈一逸终于松了口气,她耸下肩,眼睛无视展骆手里那把猎枪。
她笃定对方根本不会一枪崩了自己。
没了人质负担,沈一逸也不再谨慎,她环绕一周,主动开口道:“我渴了,有水吗?”
展骆枪不离手,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倒了杯白开水递上前去,“杯子是新的。”
沈一逸接过杯子时笑了,“这么了解我。”
展骆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猎枪横搭在腿上,俨然一幅主人模样,“秦落那么喜欢你,我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了解你。”
自那天在电梯相撞,他离开时电梯门还未关合,他从缝隙中看到秦落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秦落。双眸如同打了一层锃亮的蜡,固化蜡烛被火柴引燃,燃烧着变成液态,笑容漫溢。
如果人的外轮廓有色泽,那当时的秦落一定是最殷实的彩虹色。
电梯门关合前,秦落动作都没变过。
展骆形容不了秦落那个眼神,直到电梯门关上,他在反光镜面里瞅见了自己。
秦落看她的样子像面镜子,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看秦落时的样子。
“喜欢酒精湿巾。”展骆伸出手指,一根根的数下去,“不用公共餐具,不接受水珠、不喜欢和人握手。”
沈一逸不言语,冷漠的回避眼神。
展骆对自己掌握的信息很有自信,“我还知道更多。”
他甚至笑着说道:“我觉得秦落都没有我更了解你。”
沈一逸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过是旧时的案件,她冷笑起来,“知道过往案件就算了解彼此的话,我想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是吗?”
展骆仰靠椅背,挑着眉,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叙述,“说来听听。”
沈一逸没选择正面回答,而是拉开椅子,与他面对面地坐下,两眼对视,“加入读书会前你是个极度自卑的男人,你在读书会找到自信,但如今却想亲手毁了它”
“毁掉?”
展骆表情是不满意,他手放在枪上,嗤笑道:“要毁掉读书会的人不是我。”
“就是你。”
沈一逸直视他的双眼,冰冷地对峙,“如果不是你杀了这么多人,让读书会成为众矢之的,它会安静地在辉煌里谢幕,成为明亮的历史。”
展骆不为所动,只是他指尖捏着枪柄,呼吸逐渐波动起来。
“秦落希望它安静的消失于大家的视野。”
沈一逸见状,身体前倾,开始伸手指着他的胸口,持续用语气施压,“而你….让读书会成为窝藏凶手的魔窟,成为你借刀杀人的理由。”
“借刀杀人。”
展骆冷着脸,他不认可沈一逸这种评价,“我可没有借刀杀人,我是光明磊落地惩罚。”
展骆的指节慢慢收紧,低声道:“我只是让它在凋零前有意义地死去。”
“但你杀了人。”
沈一逸提醒,“你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你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
展骆迟疑三秒,语气微冷地反问:
“如果杀你母亲的罪犯此刻站在你了面前。”他漫不经心地拷问,“你会怎么做?”
…
沈一逸沉了几秒,摇头,“我会亲手抓住他。”
“我不信。”展骆对沈一逸感到失望,“你撒谎。”
沈一逸瞪着他,如同在直视缠绕童年的噩梦,影子就坐在自己对面,和展骆一同回望着自己。她也想看看忍耐的极限,想知道自己有又没有撒谎。
可直视了几秒后她有些心虚,沈一逸在提醒对方的同时,也警告自己,“这些不是犯罪的理由。”
“我仔细看了你的案子。”
展骆为沈一逸终于有了情绪波动而感到开心,“那凶手是个男人。”
展骆这番话比枪口更致命,甚至抓走了沈一逸的注意力,她难以从罪犯者的身上剥离,视觉里对面的人带着重影。
她知道罪犯看同类的往往更佳精准,因此她想听他说下去。
可偏偏展骆也停顿住。
“说啊?!”沈一逸道。
展骆笑了,他低下头玩弄着手里的枪,手指在光滑的铁皮上弹跳,不急不慢道:“我还看了你母亲的舞台剧,是个很优雅的舞者。”
“在舞台上她很自信迷人,像优雅地天鹅。”指尖模仿着芭蕾舞步,嘴里轻哼着旋律,“可惜你不敢看。”
抬起头时,展骆换上一脸失落,“可惜你没有勇气面对母亲的过往,从来都不敢看她的舞台剧录像。”
是怎样?
沈一逸完全被带走了思绪,对面的影子开始波动,身型不断变化着,由小变大,由胖变瘦,她似乎在过滤一万种可能,就连秦落和父亲影子都从眼前一闪而过。
“好了,不逗你了。”展骆耸了耸肩,得意自己在这回合里占了上风,有来有回和她打成平手,“你母亲死前演出的那场复出秀,她在巴黎也演过,穿了一身很华丽的红裙。”
红裙。
是,沈一逸有印象,母亲确实在家里为她展示过演出服,确实是一身亮丽的中国红。
可那又怎样?
展骆道:“那个男人讨厌红色的。”
沈一逸茫然地看着他。
展骆看过几篇报道,九几年的报纸找起来并不费劲,但那时报纸还不是彩色的,黑白色的图片连透视都做不到。
但那时新闻什么都敢写,什么都不遮拦,轰动一时的砍人案被血淋淋的描述出来,以起到宣传提高安防的作用。他看了报道的内容,被砍的女人是失血过多而死,连砍数刀却不致命,死后还将血涂了满身。展骆想象出犯罪者当时拙略的动作行为,一度觉得对方是个傻缺。
“这种罪犯。”展骆嗤之以鼻道:“是不敢杀男人的,男人会令他害怕。”
“沈一逸!!”朴峥在耳麦里喊着她的名字,提醒己方警员不要被罪犯思想拉扯,以至于谈判陷于困局,“不要和他讲私事,赶紧套话问人质,问他是怎么杀的人!”
“所以呢?”沈一逸也意识到了思绪正被展骆带着走,瞬间清醒,“所以你在表达自己敢杀男人?”
“他们不该活着。”
展骆盯着沈一逸,声音低哑却坚定,“那个律师、那个网红、还有商毅,他们该死!他们代表了整个装聋作哑的世界,失衡的权利,一个只会收割女人创伤、消费苦难、用权力噤声的系统。”
“为什么我不能杀?”
甚至他强调,“如果杀你母亲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展骆说到这里稍稍有些激动,他手指离开了枪托,挥动胳膊,“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法律控制不住他们。”
沈一逸望着他。
突然之间像看清了他骨子里深埋的执念。
不过这样也好,她要的就是展骆亲口承认罪行。
“所以,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杀!?”沈一逸直接挑明,“他也是你不公世界里的一枚小齿轮?”
展骆表情微愣,似乎对此感到意外。
沈一逸不给他思考余地,连着三个提问。
“杀掉他就能得到公平?”
“杀掉他你就能获得自由?”
“只有杀掉男人才能让你找到快乐?”
展骆双腿从自然搭叠,慢慢开始轻微发颤,眼角肌肉抽跳了一下,两人对望了好久,他突然露出坦然的笑容。
他拍拍手,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快要崩裂情绪。
但沈一逸感受到藏在他情绪背后的不是解脱,而是罪孽藏的太深给他造成的失重,他笑得晕晕乎乎。
沈一逸指着他怀里的枪道:“这把枪曾是他的偷藏起来的玩具,威胁你的工具,是你儿时的噩梦。”
沈一逸用嘲笑的语气,叙述他藏在暴力中的真相。
“杀父,是你杀戮序列的起点。”
两人在对峙中打成平手。
在来山的路上,沈一逸和朴峥反复确认过展文戈的死亡,户籍科给的反馈是死亡证明是本地医院开出的,死于心源性猝死,展文戈死亡当天并未住院,只是在急诊登记中出现,急诊记录为呼吸骤停,经过多方抢救无效,死于医院。
沈一逸不用想也知道,当年他父亲的死亡和商毅的案子一样,死于心脏疾病,但碍于被受害者自身疾病的遮掩没有被警方察觉,又因为家属及时送医,也没有被医院怀疑。
展骆有了父亲这个小白鼠,杀彦莉的父亲才有了熟练度,才会抓紧对犯罪产生浓烈的兴趣,并不断寻找目标。
可惜,他似乎沉溺在自己的谎言里不肯自拔。
沈一逸说道:“我们警方联系到了你的前任。”
——那个没能和他结婚的女孩。
展骆垂眸,目光短暂失焦,似乎脑海中不愉快的回忆疯狂向他涌去,他被压倒在五指山下,身上是反抗不了的阴影。
“她说你父亲不仅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甚至他还是个酒鬼。”
狩猎时代遗留下的体能优势,逐渐在叙事中被异化为阳刚气质的象征,而工业时代也同样书写了酒精文化、烈酒崇拜。不知是从何开始,后工业下岗浪潮又将失意酗酒与暴力浪漫化,成为人生不得志的歌颂,就这样一代代演绎下去,集体潜意识里都将暴力变成了雄性魅力标签。
暴怒是血性,酗酒是痛苦的浪子。
不过是喝些酒嘛,再不济是大厦崩塌。
这些缺点对男人来说不是个例,而是被集体默许、被纵容,哪怕放在新闻都习惯到惊不起水花。
哦,又是暴力倾向,雄性动物都这样而已。
唯独受害者接受不了沉默。
沈一逸慢慢地说道:“你前妻离开你的原因,是怕结婚后你变得和他一样可怕。”
过去争吵的画面悬浮于眼前,展骆看到了当时绝望的自己,旁边是刚被打过的母亲,满脸苍白,而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跪在父亲面前双手颤抖却不敢动,小声求饶的样子——他是只被打到墙角的狗。
就是这把枪。
桌子上就放了这把枪,他用枪口抵住自己的脑袋,质问他为什么连跑个八百米都气喘吁吁,问他为什么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十二岁的自己,真的很想夺枪杀了他。
他默认自己身体里流着暴力的血,他不仅痛恨自己的性别,也痛恨父亲的性别,展骆轻描淡写道:“拥有必须依附于暴力才能活下去的性别,是我的耻辱”
“我感谢秦落。”
展骆两手搭叠在枪上,眼神如冰,他呢喃着:“她总能鼓舞人们去寻找、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他再次和父亲提出不想读体育专业的时候,父亲大力抽了他一个耳光,说他姐姐都能进省田径队,问他为什么像个懦夫。
就在那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正在连载的《撞石》。
他第一次对女作家产生好奇,于是在网上搜索了全本小说,并看完了她的采访。
“首先我们是个人,其次才拥有性别,没人可以规定性别生长的姿态。”展骆回忆起当时秦落的采访,举起沉甸甸的枪说道:“这个世界公平,首先要解放性别。”
动作幅度不大,但在这种情况下格外敏感。
沈一逸静静望着他,窗外,特警枪口冲向他脑袋,夜风起于山林,从破损的窗沿里灌进冷风是某种无声的预警。
耳麦里朴峥的声音突然闯入:
“刚刚老李电话来,说小陆认为展骆有自杀的可能,甚至有直播自杀的可能,你小心他的动作。”
自杀。
沈一逸没有对这此判断感到震惊。
模仿刘佳发信息拖延时间进山,说服彦莉为他拍摄直播识破,用直播游戏来拖延时间,他没有设置逃亡路线,对刘佳死活也并不在乎,他甚至没有用自己当人质向警队提要求,还能平静地于自己对谈。
沈一逸在和李培培对话后,就有了预感,展骆和警方玩了整晚的猫鼠游戏,或许只是为了最后的谢幕做铺垫。
正如他自己所说:凋零是迟早的事,但死亡要有意义。
沈一逸搭起腿,让自己身体保持松弛。
她单枪匹马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不仅要抓住他,还要让他活着接受审判。
展骆并没有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而是又放下,他平静道:“读书会鼓舞了很多女孩,也鼓舞了很多失落者。”
“她鼓舞的是思维正常的人类。”
沈一逸想到两人的对话有可能会被直播出去,于是忍不住替秦落解释,“并非要鼓舞你这种…犯罪者。”
她严肃地纠正展骆,“你只不过是拿读书会挡箭,方便让自己的暴力合法化。”
畜牲一个。
展骆讨厌这套说辞。
他起身,沈一逸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她们只敢躲在网上叫嚣,在暗处反抗,以为只要成为集体喊出了口号,就有分裂权利的力量。”他摇摇头,用可惜的语气道:”都是美好的荧幕幻影罢了。”
“斗争总要以流血为代价。”他认真道:“暴力不只属于男人,我在为她们做先锋,告诉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使用暴力。”
可笑。
任何被结构压迫的人都需要同一面镜子,看看挣扎时自己倦怠丑陋的模样,多像彼此。
沈一逸好想找面镜子让他瞧瞧自己的发狂的表情。
只是在展骆没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前,她得保持冷静。【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