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陆铮小区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沂宁市的湿冷，到了夜晚，寒气更甚。


    陆铮从朗陈南的摩托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被冷风吹得面瘫了。


    她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衣。


    鼻尖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瘙痒感，陆铮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后，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啊，陆铮，我没想到原来规划好去的那条路今天临时修路了。”


    朗陈南摘下头上的头盔，说，“回市区竟然这个点了……”


    陆铮还没来得及回答朗陈南的话，又被一个结实的喷嚏堵了回去。


    她摆了摆手，说，“没事，这属于突发状况，反正我今天确实没什么事，晚点就晚点，影响不大，回去一样洗洗睡觉。”


    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


    “那我就先回去了哦，你也早点回去吧，陈南哥。”


    陆铮话音刚落，就发现朗陈南从停好的摩托车上下来了。


    陆铮：“……？”


    陆铮：“你下车干什么？”


    朗陈南将头盔往摩托车上一放，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送你回家啊。”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陆铮小区内部——


    小区垃圾站就开在其中一座居民楼的对面，两面墙相对形成了一个窄巷。


    陆铮的家，要在更里面的居民楼上。


    小区就算有了物业，那零星的灯光也不足以让陆铮回家的路亮堂多少。


    更何况，在前往陆铮家那栋居民楼前的路灯，被高大茂密的树丛挡住了，树影斑驳间，灯光相当吝啬。


    陆铮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答应了朗陈南的提议。


    “其实今天去看的这几个地点，虽然现在是荒废的，但是我看有好几个周边是有动工迹象的。”


    陆铮将脸埋进了围巾当中，说话的声音透过层层毛线传出来的时候有些闷闷的，“再加上，这些是村落自己的规划用地……嗯……”


    陆铮思索了片刻，轻声道，“沂宁市虽说这两年的发展不错，也吸引了不少外来的投资。但是土生土长的沂宁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那些人，我个人觉得还是挺排外的。你想要用他们的废弃场地，去进行这些研究，可能不太容易。”


    “嗯，我知道。”朗陈南沉声应道，“最开始我规划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我太多年没有回沂宁市了，连方言都忘得差不多了，哈哈。”


    “这倒是小事。”


    闻言，陆铮轻笑了一声，“我可以帮你复习。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太生僻的词用方言我可能不会，但是基本对话还是没……”


    陆铮带着笑意的声音，忽地消散在了夜风当中。


    “你怎么了？”但他询问的话刚出口，朗陈南就察觉到了陆铮的目光。


    顺着陆铮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了那藏在树影斑驳间的人——


    陆铮原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朗陈南的分析，她的思维原本一直围绕着朗陈南这个梦想的可行性。


    诸如，村落的村政府是否会同意租借村内的用地，让这样一个外来团体前来研究一个未知的项目，以及那些村民能否接受项目成功以后，大量的外地人前往——


    如果和那天陆铮在商场遇见的老大爷一样，那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更何况，朗陈南这个想法还没有实践，现在他们能提前设想到的难题都是表面的，还有那些暗藏的问题呢。


    怎么想，都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陆铮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在抬头的瞬间，发现了家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低垂着脑袋，坐在黑暗的环境中。


    可陆铮光看他的侧影，就认出了来人。


    只一眼，陆铮感觉冬夜里所有的湿冷在瞬间顺着脊柱冲向了她的大脑，又在脑海中触底后反弹，一阵麻木的寒颤回荡在她的四肢与躯干中。


    两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在延迟几分钟后，终于让坐在长椅上的人回过神来。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向了陆铮的方向。


    他走动的步伐，带动了脚边的落叶，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来到了陆铮的面前。


    陆铮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说，“好久不见，陆铮。”


    陆铮张了张嘴，冬夜的冷气顺着唇瓣微启的缝隙窜进了陆铮的身体。


    错愕、震惊与寒冷。


    在一时之间交织在陆铮的身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程衍了。


    程衍见陆铮没有回答，以为自己说得太小声了。


    他微微勾起苍白的唇，扯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得体的笑容。


    程衍再次清了清嗓子，但长时间的等待，让他的嗓子眼发干。


    以至于相隔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的声音没有往日那般的清澈透亮，染上了一丝无法忽视的喑哑，


    “好久不见，陆铮。”


    熟悉的声调，顺着耳道涌进陆铮的大脑。


    巨大的冲击，让她愣了数十秒，才回过神来。


    三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快到程衍再次站在陆铮面前的时候，几乎和分别前没有多大区别。


    长相依旧帅气，身姿依旧挺拔，他叠穿着夹克和衬衫，一身的少年气。


    唯独——


    唯独记忆中，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染上了散不尽的疲倦。


    陆铮在口袋中攥紧了拳头，对上了程衍的目光，强颜欢笑道，“好久不见啊，程衍。”


    陆铮突然有些感谢，小区简陋的配套设施，不够充足的灯光让程衍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他只能看见陆铮脸上的笑容，却看不见陆铮的笑容有多么难看。


    陆铮的话音落下后，空气中流窜着难得的沉默。


    不论是久别重逢的程衍与陆铮，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陆铮身边的朗陈南。


    谁都没有选择主动打破这个气氛，但谁也没有选择主动退出。


    陆铮本也想打算继续沉默，但是太冷了。


    鼻尖止不住传来的痒感，让她非常想要打喷嚏，但她必须忍着，以防生出更多的事端。


    沂宁市的夜风顺着她的袖口与领口钻进了衣服内，在这僵持的每一秒，让陆铮感到浑身发颤。


    哪怕是与程衍久别重逢的心脏悸动，都无法抚平这阵寒意。


    陆铮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程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啊，也就是九月份的事了。


    陆铮垂下眼，轻轻应了一声，“嗯。”


    “很晚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陆铮沉默了片刻，重新抬头，看向了身边的朗陈南，“陈南哥，这些具体的事项等明天去上班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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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我再和你说吧，我先回去了。”


    朗陈南：“好。”


    陆铮又看向程衍，“有机会再聚吧，程衍，很晚了。”


    陆铮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逐客令。


    但……不该是这样的。


    他设想过无数个与陆铮再会时的场景，可能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也可能会像个鹌鹑一样，躲闪逃避。


    但不该是这样，平静且毫不在乎。


    程衍缓缓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他试图与陆铮的目光交汇，但陆铮却一直垂着眼。


    他从下午来到了这里。


    只是为了等待见陆铮一眼，但这场见面，与他预想得完全不同。


    程衍静静地看着陆铮，得到的却是陆铮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直到陆铮的离开，他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这个和陆铮一同回来的，被陆铮称呼为“陈南哥”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内里是米色的高领毛衣。


    在黑暗中，程衍看不太清男人的长相。


    但能看见，他那双凌厉又淡漠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朗陈南却同样错身从他身边走过。


    在程衍的目光中，朗陈南沉默地走到了陆铮楼下的另一个方向，他微微仰起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直到程衍循着朗陈南的视线看去，他发现片刻之后，在一片漆黑的居民楼窗户中，有一格亮起了灯。


    ……


    当铁门应声关上，陆铮下意识地反锁了门后，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


    说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不可能的。


    陆铮坐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左心房，在隔着毛衣之下，是跳动的心脏。


    程衍回来了，那个本该在三年前就退出陆铮生命的人，再一次以自我的意志踏进了她的生活。


    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陆铮默默地垂下眼眸，入目的是漆黑的地面。


    她就这样静静地蹲坐在地面上，没有人、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凭借身体的热量，将那一小块地面捂热，才后知后觉，自己进屋后没有开灯。


    陆铮扶着门把手直起了身，摁开客厅的开关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脱下身上的大衣，随手将大衣丢到了床上。


    只听一声重物与柔软被褥相触的沉闷声，吸引了陆铮的目光——


    陆铮循声看去，那是一只鹌鹑。


    一只陶瓷做的鹌鹑。


    圆润的躯体旁是制作人有些笨拙的手工翅膀，光看这陶瓷鹌鹑的表面，就可以看出制作它的人手法的生疏。


    可这小小的鹌鹑格外可爱——


    在陆铮看来，或许归功于它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陆铮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另一边穿衣镜中的自己——


    那双圆润的杏眸依旧圆润，在卧室白炽灯的照耀下，也依旧晶莹，闪着光点。


    陆铮看起来，也和三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她自己却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铮缓慢踱步走到床边，抓起了床上的小鹌鹑。


    在陆铮掌心的陶瓷小鹌鹑，依旧瞪着大眼睛，与她对视着。


    见状，她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鹌鹑的脑袋。


    摸到了一层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