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生与茶(一)

作品:《义弟好像有点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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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烧起来了。


    像与之不容的河水,漫过了地面,漫过了时限,也漫过了她瘦小的躯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


    只知道周身很热。


    火叫嚣着,比凶恶的野兽还要狂妄。


    她茫然又惊慌地抱住自己,却不晓得该从哪里逃。


    火焰撞破门窗闯进门内,试图往她的怀里钻,吓得她疯狂往所剩无几的空处躲闪。


    她知道,火焰不是想要亲近她。


    而是想要吞噬她。


    “走水了!走水了!”


    “快跑啊,这么大的火,浇不灭的!”


    外头的人们乱了套,此起彼伏的奔忙与尖叫溢出浓郁的恐慌,淹没了某间房屋的角落里被遗忘的身影。


    “赶紧走吧,别引火烧身了!”


    “就是啊,再这么下去都要牵连到我们了!”


    人声逐渐远去,噼里啪啦的火与木相伴之音却不绝于耳。


    熊熊烈火压垮了整栋房屋,瓦砾木桁断裂横飞,硝烟尘沙纷乱满天,滚滚涌动的不可抗拒之势震彻云霄。


    步步紧逼的压迫让空气越来越稀薄,残余的气体也争先恐后钻出鼻子,让鼻腔内犹如刀割。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不清。


    她如同溺亡般,从头到脚的沉重。


    四肢有若捆绑上千斤巨石,要将她坠入万丈深渊。


    但很快,天空破开一条裂缝,辉色的光芒洋洋洒洒落下,照进这一片虚无,装填满了空空如也的四周。


    她化作了一缕没有重量的烟雾,开始往远方飘去。


    她飘到了风沙漫天的平丘,变成了金色,她飘到了枝繁叶茂的绿林,变成了翠色,等飘到了鸟语花香的人烟处,她又变回了瘦小的人色。


    “你是谁?”


    她转过身去,看见位七岁左右的孩童。


    他一头乌发半束半批,圆润的脸蛋虽稚气未脱,仍瞧得出俊朗的影子。


    男孩盯着她,面露好奇。


    “为什么会在我家的后花园里?”


    “我也不知道。”


    她呐呐道:“我好像已经死掉了。”


    “死了?”男孩眨眨眼,随后忍俊不禁,“你说你是鬼吗?”


    她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你可真是一只厉害的鬼。”男孩伸出稚嫩的手,指了指上空,“都不怕太阳的。”


    她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才轮到男孩不解:“你看上去比我大点,却没读过书吗?”


    “书上说,鬼都是怕太阳的,一晒太阳,魂魄就会灰飞烟灭啦!”


    他人小鬼大地说完,又全然不顾长幼尊卑地戳戳她的脸颊,笑嘻嘻道:“哎哟,不光不怕晒,还是一只有温度的鬼呢。”


    她怔怔地任由他动作,似是还没明白话中的意味。


    半晌,她才慢半拍地说:“我没有读过书。”


    停留在她面上的指尖一顿。


    随即转变为揉捏。


    不大的手像捏着一块豆腐一样。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顽劣:“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难怪看上去呆呆的。”


    捏够了,他松开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


    左右看了看,他露出一口光洁的牙齿。


    显然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果然呢,并非每个人都和阿姐一般幸运,想看书就能看。”


    他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一个方向走。


    那只手冰冰凉凉的,让刚从火海中出来的她感到很舒服。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个道士,把你这个乱跑的小鬼收了。”


    她不走了,还要甩开他的手。


    男孩早就料到般抓得更紧,狡黠道:“唬你的,我带你去找阿姐借几本书。”


    这个比自己稍稍矮一些的孩童就这么边领着她,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


    她的头开始疼起来。


    “不说?噢,我知道了,想知道别人叫什么,就得先自报家门是不是?”


    她叫什么?


    她的眼前又开始迷蒙。


    “那我就先告诉你吧,我叫······”


    他叫什么?


    她想努力去听。


    可明明声音听得见,关键内容却什么也听不清。


    他叫什么?


    “阿姐!”


    莫祈君猛然睁开眼。


    怎么回事?


    她坐在书桌前,手中还摸着一本医书,分明是读到一半打盹儿过去了。


    她的左眼完全看不见,右眼撞入一个非常淡的阴影。


    莫芷濡的声音脆生生传来:“阿姐,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呢?”


    莫祈君摸了摸女孩的头:“梦见了些不好的事情,还梦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却出现在梦中?还掩盖过了不好的事情?”


    莫芷濡咯咯地捂嘴笑起来:“该不会是阿姐的真命天子吧?”


    “小屁孩而已。”莫祈君不欲再说梦境,提起正事,“外面是谁来了?”


    莫芷濡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收了奇思妙想道:“是苗姐姐又来了,阿姐快出去瞧瞧吧。”


    -


    室内陈设古朴,案几上的香炉烟雾袅袅,散发出沁人的淡香。


    苗霜听见不急不徐的脚步声,抬眸见不远处长廊走过来的女子一袭淡绿色荷叶边交领素裙,腰际一条纯白色衣带自然垂落,与衣衾一同随着均匀的步子摆动,仿若夏日池塘中一簇一簇的莲叶。


    走近了,她透过蒙蒙白烟望去,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不施粉黛的脸庞白白净净,细眉乌黑,双眼青翠,是极其少见的绿色瞳眸,秀鼻小巧,薄唇淡粉,鸦发梳作一个偏左的半束发包,只插着一根碧绿的簪子,发尾走势顺着分明的锁骨,下梳到腰侧。


    即便看上去身子不太好,也依旧是个标致的清冷美人。


    若不是有眼疾,只怕是求亲的人应当能从南沽县的头排到尾。


    “莫医师。”她起身行礼。


    “坐。”


    莫祈君无需莫芷濡搀扶,精准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


    “苗姑娘久等了。”


    苗霜道:“没有,我也才来一会儿。”


    莫祈君挥手让莫芷濡退出去。


    待门掩上,她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今日,姑娘还是来拿跌打药吗?”


    苗霜扯不出笑了,抹了抹眼角,保持正常的情绪开口:“是,麻烦莫医师帮我多备些药,不只是跌打的药,可能还需要一些金疮药。”


    莫祈君闻言微拧了眉头:“那畜生动利器了?”


    苗霜沉默不语。


    莫祈君:“把袖子拉起来。”


    她缓慢地上拉衣袖,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淤紫色,殷红色,一块块一条条,新伤交织旧创,掩盖住原本的肤色。


    血迹斑驳手臂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莫祈君看不见,但是能够闻得出来,她伸手轻轻地落在苗霜的臂上,面容越来越差。


    那张脸因为上扬的眼尾和下垂的嘴角,没有表情的时候有些冷,一旦露出笑意,气质就截然不同,温婉清丽,落落大方,如画一般,可一旦沉下脸色,便是把“生人勿进”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她收回手,忾然轻叹,终归是没有说出逾矩的话:“拉起来吧,莫要着凉了。”


    苗霜默默照做:“有劳莫······”


    “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她接着说出后半句话,苗霜一双杏眼蓦然睁大,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双唇哆嗦着,又惊又喜道:“莫医师,您是说、您是说,我有身孕了?”


    莫祈君沾了些墨,眼睛未动,手已然规规矩矩地写下药方:“方三个月不到,且因为心神不宁,气血亏虚,所以胎气不是很稳。”


    苗霜的眼中又溢出泪来,颤抖着手抚摸向自己的腹部,仿佛摸着自己的全世界。


    “麻烦莫医师了。”


    她接过药方,准备如常去等着莫芷濡抓药。


    那孩子虽小,可脑袋十分灵光,能够将药房里贴着药名的字全部认出,并且能够精确称量克数,除了有时候价格的加和不太熟练,需要莫祈君帮忙运算而已。


    看起来被教养得很好。


    “苗姑娘。”


    莫祈君叫住了转过身去的女子:“容我多言,继续待在那个家里,这孩子未必能好过。”


    “多谢莫医师的好意。”苗霜眼中有感激,也有无奈,抚着肚子道,“可我一介女流,如今还有了它,离开那个家,又能去哪里呢?”


    “回到你的娘家去。”


    清脆利落的七言让苗霜怔住。


    莫祈君认真地说:“你还有你的阿爹阿娘,还有你的亲戚朋友,回去吧,逃离那个鬼地方。”


    苗霜露出苦涩的笑:“莫医师没有嫁人,应当不知道。”


    她说:“出嫁的女子被休妻回到娘家,注定是要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耻辱,若真如医师所言,不光是我,我的爹娘,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从今往后在外人面前,估计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莫祈君没说话。


    “当初是我不听爹娘劝阻,一意孤行要嫁给他,如今变成这样,也是我自食恶果。”苗霜叹道,“幸好,老天给我留了一扇窗户。”


    低头时,她眼中的哀愁与后悔转变成了幸福。


    这种眼神的变化倘若莫祈君看见了,一定会感到不解。


    有何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