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番外二:太子独白

作品:《妄念

    杨禛允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大周的下一任皇帝。


    那会他也才刚刚记事,母后病逝,他看着刚刚登基没几年的父皇在母后的灵堂中亲笔写下传位诏书,低声承诺:“梓童,你放心,只有我们的禛儿能继承大统。”


    这封诏书被放在了位于东宫的先皇后祭坛中。


    彼时,尚算年幼的杨禛允认为自己的母后会是父皇唯一的皇后。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德帝还是立了新后,纳了新人,他的母后,先皇后,就这样渐渐被遗忘在宫闱中。


    继后住进了未央宫,原本属于他和他母后的地方。


    其实杨禛允心底毫无波动。母后离世,他不会把对母后的思念寄托在那些死物上。


    更重要的是,随着年岁增长,凉薄的性子变本加厉地显露出来。


    整个皇宫对他而言都是模糊而麻木的,他知道每日要走那条道,每日要做哪些事,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蒙着一层纱,薄却韧,他看得清楚,但感知不到。


    继后也是个冷淡的性子,皇帝对继后也并无感情,立后只是为了平衡前朝与后宫,十天半月都不会来一次未央宫。


    所以,他就这样平淡而安静地一天天过着。


    转折是在杨禛允十岁那年。


    那年冬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继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姐姐刚出声时便哭声洪亮,而妹妹出生时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没了性命。


    也难怪太医会诊断错。


    杨禛允坐在自己的殿内,边习字边分神想着妹妹究竟能不能活过今夜。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继后让魏太医把妹妹送走了。


    然后他被叫进了殿内,冷汗淋淋的继后第一次哀求地看他,求他替自己瞒下此事——


    “反正阖宫上下都以为我腹中只有一胎,妹妹身子不好,在宫中是活不长久的,太子殿下,看在我与先皇后同出世家的份上,帮帮我吧。”


    杨禛允没想到继后会这般大胆,但他沉默片刻,竟应下了。


    或许是因为继后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样子与母后的最后一面实在太像了,又或许是因为继后与母后在某些方面有着如出一辙的相似。


    这些相似让他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被送出宫的那个孩子,或许是继后对自由唯一的寄托了。


    继后生育后的第二日,皇帝才姗姗来迟。他对继后毫无感情,对继后所出的公主自然也毫无感情,草草看了两眼便离开。


    不过他离开前来看了杨禛允,摸着他的脑袋温和地说:“如今皇后已有了自己的子嗣,禛儿也到了年纪,等过完年,便搬去东宫住吧。”


    杨禛允远远听到主殿那边传来公主的哭声,这是未央宫少见的喧嚣,在某些瞬间甚至刺破了那些薄薄的纱。


    他说:“父皇,历朝都是年满十二才能入住东宫。儿臣不想破了规矩。”


    皇帝有些意外,但也没放在心上,还夸奖了两句他,然后才离开。


    杨禛允的日子依旧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他每日要去书房读书,在未央宫的时间其实不多,但也能知道继后生产后伤了身子,成日躺在床上,连公主也不爱看。


    父皇就更别提了,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看一次公主。


    公主,基本都是靠奶嬷嬷们养大的。


    直到周岁,才有了名字和封号——临安公主,杨灵允。


    周岁宴散得很快——阖宫都知道临安公主不受皇上喜爱,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多看两眼这个注定不受宠的公主。


    渐渐的,未央宫除了有个皇后的虚名,跟冷宫没什么差别——几乎没有妃嫔会上门。就算有人上门,皇后也不见。


    杨禛允看着这人走茶凉的景象,莫名生出几分感慨,然后转脚去看了公主。


    不知为何,公主哭得停不下来,奶娘抱在怀里哄了又哄也不管用。杨禛允一向不喜欢这些麻烦,但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上前拿玉佩逗了逗公主。


    他本以为没什么用,可公主一见他,忽然就止住了哭声,犹挂泪痕的小脸上一下就露出笑容,抓着他的玉佩咯咯笑了起来。


    “哥,哥……”


    含糊的童音响起在殿内。


    杨禛允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奶娘:“她叫我什么?”


    “哥哥。”


    这第二声哥哥清清楚楚地传入杨禛允耳中,他僵了片刻,想收回被公主抓着的玉佩,但公主似乎是极喜欢这枚玉佩,抓着不放手,还仰头对杨禛允笑——


    “哥哥。”


    她笑呵呵地,接连喊了好几声。


    稚嫩的童音戳破了所有灰蒙蒙的纱,在一切都赤.裸.裸地展露出来的这一刻,杨禛允落荒而逃,连玉佩都没拿。


    但此事之后,他去看杨灵允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


    杨禛允很难判断自己究竟是何时对这个异母的妹妹有了情感,但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杨禛允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个热热闹闹的声音,含笑喊他——“哥哥”。


    阖宫皆知,虽说临安公主不受陛下喜爱,但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得罪了临安公主,就等于得罪了太子殿下。


    杨禛允不知道父皇知不知晓后宫中的这些事,不过在他责罚了怠慢未央宫的宫人后,父皇仍旧什么也没说,可也仍旧极少来未央宫。


    仿佛当整个未央宫都不存在。


    后来,杨禛允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那时皇帝挑了挑眉,轻描淡写:“虽说如今皇后抱病,但傅氏的脸面还是要给。至于临安,你愿意惯着她就惯着她,只是别闹出什么事,丢了你东宫的颜面。”


    那一刻杨禛允恍然明白——自己与父皇是如出一辙的凉薄。


    父皇未必讨厌继后与宣和,他只是不在乎,全然地不放在心上。


    不过日子还是照样过。


    杨灵允渐渐长大。因着母后长期礼佛,身子又不好,未央宫长期笼着阴郁沉默,所以她愈发不爱呆在宫中,甚至常常背着宫人溜出宫去玩。


    杨禛允阻拦过她一次,但在送她回未央宫后,那种沉闷的气氛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


    彼时杨灵允才到他肩头,仰着头看他,小声说:“哥哥,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杨禛允沉默片刻——自己如今在朝中做事,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常常来未央宫看她,未央宫便真的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冷宫了。


    “罢了。”杨禛允揉了揉她的脑袋,再没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任劳任怨地派人暗中保护她,并帮她善后。


    直到她认识了自己的表弟,林魏然。


    在他去苏州办事的几个月中,两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地步,杨禛允无奈,答应了帮她去向父皇请婚,顺便也给自己请婚——


    他在苏州意外认识了一个名为幼莲的女子,干柴烈火之下她怀了自己的骨肉。


    彼时杨禛允正值青年,是最意气风发最自傲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如今还需要靠朝中大臣来稳固自己的位置,便决定把太子妃之位给幼莲。


    可朝会之后,皇帝并未立即应下,反而派他去京郊办一桩差事。差事办完后,杨禛允匆匆回京,就收到了幼莲被纳入宫的消息。


    他震惊至极,甚至失态地当众忤逆了父皇——然后,被废了,幽禁东宫。


    那段时间他长久地睡不着觉,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转眼之间一切就都变了模样?


    后来,杨灵允悄悄跑来东宫看他,告诉他——


    云妃娘娘说,太子殿下谨记韬光养晦,切莫再做张扬之事。否则,幼莲只是一个开始。


    在这一瞬间,杨禛允终于明白了自己父皇的心思——他对自己生出了猜忌之心。


    大约就是因为那封位于东宫的传位诏书。


    “哥?”杨灵允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你还好吗?幼莲姐姐我与云妃娘娘会帮忙照顾着,你别担心。”


    “父皇知道幼莲入宫前已经有孕吗?”


    杨灵允沉默片刻:“我听幼莲姐姐说,是父皇身边的管事大太监冯公公去了乌山别院,说她如果不入宫你就会出事,她就……入宫了。幼莲姐姐有孕不过一月,我让魏太医帮忙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那你呢?你与容时呢?”杨禛允又问道。


    杨灵允一下避开他的眼睛,揪了揪衣袖:“他去雍州做官了。王师傅说,我们这桩婚事如今也是父皇的眼中钉,他走了也好。”


    杨禛允阖了阖眼,在这一刻流露出难得的疲惫失意,他轻叹道:“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


    “哥!”杨灵允气恼地瞪他一眼,“你说什么话?王师傅说父皇只是一时生气,你早晚会恢复太子之位的。”


    杨灵允在这些时日的巨变中也瘦了不少,巴掌大的脸只剩些许婴儿肥,与杨禛允当初精心养出来的模样天差地别。


    杨禛允勉强弯了弯唇,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嗯,你别担心我,有事就去找王太傅,实在不行找母后也行。”


    “她哪会搭理人……”杨灵允闷闷地垂了脑袋,还想再说什么,但门外已经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


    “公主,快走吧。”


    杨灵允不得不离开了,说过几天再来看他。


    她离开后,杨禛允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始着手联系东宫的人。


    若只有他一个人,被囚就被囚罢,反正诏书在他手上,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宣和还在外面。


    若他坐以待毙,这一次是幼莲,下一次……若是宣和呢?


    若父皇当真决定拿宣和威慑自己呢?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就让杨禛允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云妃在他被废没几日就把安王送去了冀州,剩下在京中的那些废物弟弟,就算他被困在东宫,照样不是他的对手。


    没过一年,他就再次复了太子之位。


    这一次,他谨小慎微,父皇对他很满意。


    平稳的日子过了不到三年——他当初被幽禁期间私联东宫太子党的消息被云厉猝不及防地捅到了父皇面前。


    已经年迈的老皇帝在骤怒之下甚至不听他一句辩解,就再次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幽禁东宫。


    这次幽禁时期的守卫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他再没机会联系外界了。


    日头东升西落,便是一天。


    杨禛允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次东升西落,才等到了杨灵允。


    “宣和你没事吧?”他迫切地扑上前问道,“云厉……”


    “哥,”杨灵允声音沙哑,她似乎在这短短一段时间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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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多的事情,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母后死了,幼莲姐姐也死了,七殿下移居废宫。宁安侯致仕,林魏然流放南州。”


    “哥,云厉不会放过你。你不争,就是死了。”


    “宣和你……如何知道这么多?”杨禛允心底漫上一股剧烈的不安。


    杨灵允垂着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如今宫外的太子党都等着你,我能帮你们传递消息。”


    “哥,我助你登基,你放我离开长安好不好?”


    “我不想嫁人,我想离开长安。”


    最开始,杨禛允是不同意的。他一点都不想让杨灵允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斗争中——他的妹妹,就该是千娇万惯地,快快乐乐地活一辈子。


    但在皇权的倾轧下,他们所有人都没的选择。


    时间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了。杨灵允不常来东宫,但杨禛允还是看得出她变得阴郁寡言,来了只说朝堂之事,笑都不笑一个。


    再到后面,她愈发削瘦,厚厚的大氅都遮不住她凸出的肩胛骨。


    不安之情日渐疯涨,杨禛允劝过,甚至威胁过,可杨灵允始终油盐不进,只平淡地说——


    “你保护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


    她甚至不喊一句哥哥了。


    有一回的争吵间,杨禛允口不择言:“你分明恨我,又何必在乎过去哪点情分?我不需要你这样!”


    杨灵允来时总是在黄昏或深夜,但那日她却在清晨来,披着厚厚的大氅,在原地愣了很久。


    杨禛允垂眼,零落的日光照着他日益削瘦的面孔,“你去青州吧。如今还不算晚,父皇会同意的。”


    半晌沉默之后,杨灵允才慢慢开口:“哥,我从未恨过你。走到如今没有一件事是你的错。”


    “等你登基了,我就离开长安。”


    杨禛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消失在东宫大门后,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宛如困兽。


    后来杨灵允更少来了,有时是她自己来,有时让那个新上位的平侯来。


    消息一日比一日好,事态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但杨禛允却在其中察觉了隐约的不安——宣和的手段愈发狠厉,甚至有……逼宫之势。


    直到某一日,本该是约定见面的日子,杨灵允没到,来的又是平侯。


    平侯说:“今夜公主殿下有大事要做,殿下且在东宫等等。”


    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杨禛允心底却陡然不安。


    杨灵允是不是在着手逼宫了?


    不能让她背上这种罪名,若真的有人要承担这些,也该是他。杨禛允在那一刻做了决定。


    他甚至没多犹豫几分,便拿出了那道从他年幼时就收于东宫的诏书,附着一封他的亲笔信,让闻九通过冯内侍呈给父皇。


    他不在乎了,他这一生,辉煌过也落魄过,万人之巅他去过,泥潭深沼他也陷过。他对得起母后的教导,为人子为人臣都无愧于心。


    过去抱着那封诏书不放手,也不过是想证明一下或许自己的父皇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只要宣和能好好的,安安稳稳地离开长安,去青州过她想要的日子,就够了。


    将诏书给闻九是杨禛允深思熟虑后的举动。


    闻九入宫出宫必只能通过宣德门,宣德门的守卫是他的人,无论闻九有没有按照他说的做,那封诏书最终都会被呈到皇帝面前。


    但他算漏了一点——杨灵允从未打算让他与逼宫一事有任何牵扯,她只要轻轻扭曲几个字眼,足以让他错误地预估逼宫时间。


    所以,在当日深夜,杨禛允便瞧见了冲天的火光,震耳的厮杀声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


    有人在逼宫。


    他心底陡沉,下意识地推门。


    门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守卫也统统都被调走。大开的宫门外一片漆黑,仿佛一个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但杨禛允只有一个选择,他也只会做那一个决定——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黑暗之中。


    火光照着整座宫城,流淌的鲜血粘腻得令人作呕。


    满宫的混乱间,杨禛允眼底也淌着鲜血,看不见太多,他只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无数刀剑之中的杨灵允,还有一只直指她后心的利箭。


    “扑哧”——


    箭被他挡住了。


    剧烈的疼痛与惊慌嘈杂的声音一同爆开,杨禛允眼前有片刻发黑,等他视线再次清晰时,禁军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护住了他们。


    他看见杨灵允跪坐在他身前,神色惊慌,削瘦的面上沾着未干的血迹。


    意识混乱间,杨禛允仿佛又听到她在喊哥哥,与当年她周岁时那脆生生的含笑声音混在一起……


    杨禛允意识渐渐涣散,又在周围的喧杂间艰难地聚起些许清明。


    他很慢地抬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血迹。嘴角弯出了细微的弧度,杨禛允想开口说话,但喉管间蔓延的血腥味却让他难以出声。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用残存的一点力气捂住了杨灵允的眼睛——


    别看,别哭,宣和,要活下去。哥哥不能保护你了,要好好保护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