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路，沈容端曾经是无比熟稔的。


    记忆中，她也曾带着明朗的笑容，牵着姐姐的手，与父母并肩同行。


    穿街走巷，嬉笑声伴随风穿过长道。


    一去此地十余年，再次踏足这片故土，街景难免有些变迁。


    某些门面更换了，某些房屋消失了。


    但转角的老槐树依旧摇曳树枝，石板路上依旧攀附青苔。


    熟悉的痕迹与气息总在不经意间扑面而来，仿佛静静守候着旧时的回忆。


    只是，昔日同行之人早已不在。


    陪伴在侧的，早不是当初的那几张面孔。


    她努力不去想。


    经过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了一家条件相对不错的客栈。


    一行人方踏入客栈，掌柜便殷勤迎了上来，笑容可掬：


    “客官几位？要上房还是普通间？”


    沈容端还未开口，叶和凝已率先凑上前，掏出银子，挑着下巴，神色倨傲道：


    “自然是上房。”


    说罢，他又瞥了沈容端一眼，满是期待地补了一句：


    “我们两个要住一间。”


    这话一出口，斐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不悦：


    “休想！谁和你住一间？”


    他一个箭步挡在沈容端身前，冷冷瞪着叶和凝，目光中带着戒备。


    叶和凝毫不退让，双手抱臂，挑眉回瞪：


    “为什么不行？这可是我义兄！”


    刚刚来的路上，他已经搞清楚了斐然的身份。


    ——沈容端的小师弟。


    一想到这几年都是这个小师弟伴在沈容端身旁，叶和凝就浑身不舒服。


    他很想委屈巴巴地拉着沈容端问：


    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


    然而，解决眼前事要紧一些。


    于是，叶和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同容端一间，要是有什么危险，我还可以保护她。”


    “保护？”


    一旁的桃枝也加入了战场：


    “你连自己都未必护得住，还护沈大人？别胡说八道了！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刚刚是谁才被捞上来的？”


    桃枝一边说，一边默默思考着。


    听叶和凝这么说，他似乎是不知道沈容端是个女子。


    ……不行，不管他知不知道，都不可以这样！


    沈容端见几人争执不下，耐心渐失，冷冷道：


    “行了，别吵了。”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噤声。


    沈容端正欲同掌柜说话，却觉小拇指一紧，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悄悄地勾住了。


    低头一看，果然。


    是身旁的人隔着衣袖，偷偷牵上了她的指尖。


    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叶和凝那双盈盈含水的眸子。


    满脸写着无辜和期盼，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那模样……简直和叶府那只馋食的小猫一模一样。


    每次想讨点吃食时，总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一副“再不给我我就要饿死”的表情。


    沈容端心中无奈，却又忍不住失笑。


    只觉得某种熟悉的东西，又悄然回来了。


    叶和凝见她无动于衷，略微低下头，泛红眼角含着几分委屈。


    嘴唇微微撅起，连微风拂过时轻轻颤动的睫毛都带着楚楚可怜的意味。


    那样子，仿佛她只要稍一松手，这只“猫儿”就会立刻失落地缩回去，卷起尾巴，蹲在角落里无声地舔爪子。


    “你……”


    沈容端轻轻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心底却被这眼神撩拨得微微发软。


    与其说叶和凝在勾她的手指，不如说这家伙是在悄悄地勾她的心。


    她终究是拿他没办法。


    于是长叹一声，斟酌片刻后说道：


    “你若真想保护我，住隔壁即可，隔墙相对，稍有动静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闻言，斐然和桃枝都惊异地看向沈容端，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连一直默默注视着门外来往行人的赵秉清，都回头瞥了沈容端一眼，眉头微皱。


    沈容端几时这么好说话了？


    如果他们像叶和凝这样胡搅蛮缠，怕是早就被沈容端给一脚踢到大街上去了。


    叶和凝，他凭什么！


    钟掌珍早就见惯了叶和凝对沈容端的这股黏糊劲，倒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而且，沈容端认了叶世忠做义子，得到的好处也不少。


    她溺爱叶和凝，也是正常的。


    因此，钟掌珍就在一旁，默默看戏。


    叶和凝被她这么一说，眼神略微闪烁，似是在衡量可信度。


    半晌，他犹豫着点了点头，却又小声嘀咕：


    “那……隔壁就隔壁吧，但你得答应，一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正当沈容端以为这场争执就此告一段落时，斐然又冷不丁开口：


    “既然这样，那师兄，我与你住——”


    “不行！”


    叶和凝断然拒绝，瞪大了眼睛：


    “我不同意！”


    斐然冷冷看他一眼，反唇相讥：


    “怎么？你可以，我就不行了？”


    “斐然。”沈容端看他一眼，眉目中多了几分无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赵秉清：


    “他还是需要你照看。”


    前段时间，因为斐然自告奋勇，所以赵秉清都跟他住在一起。


    见没惹出什么乱子，沈容端也乐得清静，索性就把赵秉清扔给他了。


    斐然眉头紧紧皱着，眼神复杂地在沈容端与赵秉清之间徘徊，似有些不甘，又无法反驳。


    半晌，他低声闷哼了一声：


    “那好，我同他一间。”


    叶和凝闻言，立刻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还不忘冷嘲热讽：


    “乖乖去吧，好好当个看门的。”


    斐然眼中怒意翻涌，却终是强忍住，只冷冷瞥了他一眼，拂袖转身：


    “师兄，你若有何事情，记得叫我。”


    “好。”


    沈容端点了点头。


    趁着这段时间，桃枝便凑到钟掌珍身旁，好奇地问道：


    “小郎君，你是谁呀，你和那个男的，都认识沈大人吗？”


    话音未落，一旁的赵秉清微微转过头，目光虽仍平静，却悄然落在了两人身上，耳朵也不由得竖了起来。


    钟掌珍愣了愣，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呃……我叫王絮，那个男的叫叶和凝，我们以前在皇城和沈大人有过一些……嗯，交情。没想到今日在此处碰上了，真是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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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番话说得似是而非，自己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原本她和叶和凝在路上都有假名字，以免暴露身份。


    然而，刚刚她觉得情势不对，一路追着叶和凝而来，眼见他落水，心急之下忘了隐藏身份，喊出了真名。


    如今再想掩饰，倒显得格外勉强。


    “哦——”


    桃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眉头却轻轻皱起。


    她总觉得眼前的“王絮”有些古怪，说话时粗声粗气，可有时音调忽然又变得细细软软。


    仿佛……仿佛在刻意把自己塑造成某种形象。


    思索片刻，桃枝眨了眨眼，又问道：


    “你们是读书人吗？”


    钟掌珍闻言，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堂堂兰因公主，虽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从未正儿八经地读过什么四书五经。


    至于叶和凝……


    呵，这家伙能有几分真才实学？


    简直是一个富贵的草包。


    “……勉强算是吧。”


    钟掌珍敷衍地笑了笑：


    “不过我们可比不上沈大人，我们还没有考取功名。”


    说到这里，钟掌珍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桃枝探究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用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丝。


    然后压低声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那你呢？你和沈大人……是何关系？”


    四年前初见沈容端时，钟掌珍分外心动，觉得沈容端相貌堂堂、武功高强，十分值得交往。


    然而，钟掌珍身边从来不乏俊美郎君，而且还是各色各样的美男子。


    所以，在沈容端离开皇城后，她也就逐渐忘记了这个人。


    只是偶尔见到叶和凝时会突然想起来，再提上一嘴。


    毕竟，没吃到的肉最香嘛。


    如今再度相逢，钟掌珍心中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惆怅与沉重。


    一见到沈容端，她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的舅舅王玠在狱中的凄凉情景。


    而且，她如今再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兰因公主，兰因公主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如今的她，只是苟且求存的王絮。


    她要走的路注定艰难重重，刀山火海亦不回头。


    沈容端也好，其他人也罢，从前的那些风花雪月，再也不能让她动摇半分。


    所以，她只希望尽快找到机会，私下与沈容端谈一谈她舅舅的事。


    她要去掌握那支军队，赢得一线生机。


    至于现在突然探听桃枝和沈容端的关系……


    嗯，她只是想更全面地掌握局势。


    桃枝见钟掌珍如此询问，倒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事，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眼神躲闪着瞥向远处，显得分外羞赧。


    她捏了捏衣角，顿了片刻，小声道：


    “我同沈大人没有什么关系的……赵大人是我的恩人，他去皇城，我自然随行相伴。”


    闻言，钟掌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赵秉清。


    只见他身穿一袭青袍，衣着虽简单素雅，却难掩挺拔俊秀的气质。


    眉眼温润，神态自若，透着几分从容淡定。


    察觉到她的注视，赵秉清微微一笑，温声道：


    “在下赵秉清，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