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切刑罚

作品:《朝闻道

    谢晏虽然离开了,但他的那些话语仍然萦绕于江式微的心中,久久不散。


    “其实陛下早已看出那末卷是殿下的笔墨,所以那日才会问殿下,他并非想惩处殿下,他只是想听殿下的一句解释。”


    “他视殿下为妻子,但殿下没把他当作夫君,所以他怒、他气,但他还是没忍心对殿下说一句重话。”


    “妖书案在民间对陛下的影响极大,人们会诟病他的出身,如果这次不整治,他以后的任何决策都会受到影响,若妖书一案不是殿下有意为之,臣建议殿下和陛下好好谈一谈,将误会解开。”


    不知不觉间,江式微的左眼先落下一行清泪,泪珠划过面颊,经秋风一吹,格外清凉。


    午后阴云蔽日,不见光明,江式微伸出右手,只是手中空空,仅能感受到秋风的吹拂。


    江式微自己静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朝着立政殿方向去了。


    ——


    又是一场飒飒秋雨冲刷着丽景门狱中的血腥之气,已然黄昏时分,豆大的雨滴从丽景门旁的梧桐树叶上滑落。


    滑落入人心,掀起阵阵涟漪。


    齐珩并不放心,便冒雨前来,亲自鞫问静盈,身上的绯袍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他靠在圈椅上,左手拄着头,而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扶手。


    看上去,面色依旧不佳。


    “人带来吧。”齐珩嘱咐道。


    “是。”


    转眼间,静盈便被金吾卫带到齐珩面前,金吾卫动作并不和善,静盈伏倒于地,满室的血腥之气直达她的鼻喉,她忍住想作呕的冲动,咳了几声。


    见君王俯首瞧她,她下意识地垂头。


    齐珩俯身轻声问道:“你叫静盈,对吧?”


    “是。”静盈手指微颤,垂首低声答道。


    齐珩见她藏在衣袖中的手隐隐发抖,便出声安抚道:“你不必如此害怕,朕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无欺瞒,朕不会让他们动刑。”


    “是。”


    “你是皇后宫里的女史,识字是么?”齐珩问了第一个问题,边问边打量着静盈的神色。


    他曾多次“录囚”,对人犯的神色变化十分敏锐,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是否说谎。


    “是……是。”


    “你与皇后有怨么?”齐珩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没有,殿下待妾一直很好。”静盈连连摇头,眼神十分笃定。


    齐珩见她如此,心中已然有数,随后他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认识柳治平?”


    “妾不认识。”静盈摇了摇头。


    齐珩向后扬了扬手,道:“你看看这上面的字,然后告诉朕你认不认得。”


    金吾卫拿来一帖,上面所书,正是末卷的内容。


    静盈看清了上面的字,已然明白其中内容,她未作反应。


    齐珩眸光一闪,道:“你不作声是因为识得么?”


    静盈忙道:“妾不认得。”


    齐珩神色未变,反倒笑了,带着嘲弄:“你这话不实,你分明是识得的,也知晓是什么意思,对么?”


    “妾真的不识得。”


    齐珩未在此与她多费口舌,又问了第五个问题。“这上面的内容是皇后写的么?”


    “不是。”静盈急急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齐珩看她的眼神很锐利,不容静盈躲避。


    “因为,是……是妾写的。”静盈身子打颤俯身叩首回道,便再不敢看齐珩的眼神,生怕被他看破她在扯谎。


    “是么?”齐珩轻问道,言语中稍带上位者的威严压迫。


    “是……”静盈依旧不改答复,但已是控制不住地泪流。


    齐珩反倒笑了,抓住静盈的手腕,手搭在了她的脉搏处,而后轻道:“你心跳的很快,你在说谎。”


    “静盈,你知道丽景门有多少道刑罚么?个个让人生不如死,你一个女孩子,是受不住的。”齐珩轻声劝道。


    外面秋雨淅沥,借风力吹打着丽景门狱的门窗。


    狱内灯火拂动,时明时暗。


    灯火跳动的影子映在齐珩的脸上,他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但也并非冷酷无情,终究有几分心软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先换下一个,你之后给朕答复也可以。”


    静盈不禁咽了一口,便听齐珩声音又起。


    “是谁让你将那两份手稿送到秘书省的?是皇后?还是另有其人?”


    这一问算是让静盈如坠冰窟。


    故主之命,以家人相胁迫于她,她无法拒绝,所以她遵命,将皇后的手稿送到了秘书省。


    她若是顺故主之意,大可直接将江式微的名字吐露,将一切推到皇后的身上。


    但她根本做不到。


    静盈双目落泪,有些哽咽。


    皇后待她极好,她做不到无愧于心地攀扯皇后。


    刚入宫时,她因为识字便被分到皇后殿中作女史,但她手脚粗笨,不甚砸碎了皇后嫁妆里的青瓷笔洗,她慌忙去捡,却不料划破了双手,弄得满是伤痕,流血不止。


    原以为江式微见到满地碎片,会动怒、会严厉地处罚她,却不料她先注意到的是她手上的血珠。


    皇后将她轻轻牵起,带到内室,用干净的布为她擦去血珠,而后打开药瓶为她覆上药粉。


    她从未想过一直被众人敬仰的皇后会纡尊降贵地为她上药,那时江式微先是叹了一口气,与她说:“我虽然心疼那个被你砸碎的笔洗,但也不忍心见你如此。”


    “物虽贵,却也没有人重要。”江式微低声喃喃着,这句话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妾是不是闯了大祸。”那时的她鼻头微红,眼中含泪哽咽着。


    江式微闻言看了她一眼,嗔怪笑着:“是,所以你第一个月的月俸要给我。”


    “啊?”她仍在流泪,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啊?”那时的江式微反问道。


    那时的她其实也知道,她的月俸远远不及那青瓷笔洗,那只不过是皇后殿下用来安慰她那颗愧疚的心罢了。


    不过从此以后,她与皇后殿下反而愈加亲近了。


    她虽识字,但她写的字确实不大好看,十分潦草。她知道皇后殿下的字写得好看,所以便去冒昧讨教。


    皇后殿下没有嫌她烦,反而笑道:“好啊,咱们可以一起练字打发时间。”


    七月暑气稍退,然窗外仍是蝉鸣不绝,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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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后殿下的身后,皇后殿下手中持笔,转身告诉她:“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1】书道与人心亦有关联,守住正心,这字自然就端正了。”


    皇后殿下是在告诉她,先要守正心,才能写好字。


    她起初也确是这样做的,字迹从潦草慢慢转向方正,她心中欣喜,皇后殿下亦然。


    殿下从旁拿了一碟糕点便与她来分,她们本就年龄相仿,同样喜甜,哪怕仅相识几月,便已觉似相识数载。


    在充满蝉鸣与日光的午后,两人相视而笑,将碟中糕点一扫而光。


    回想至此,面对齐珩的鞫问,她已无法作答。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不似方才颤抖,平静答道:“都是妾自作主张,这一切,与皇后殿下无关。”


    “你知道欺骗朕是什么后果么?”齐珩冷声道。


    “妾知道。”静盈闭上了眼,似是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你可有家人被挟持?”


    齐珩录囚多次自然知道,有些人犯是因家人被挟持才替人顶罪,他猜测静盈的家人或许也被人挟持了。


    “不,没有,妾幼失怙恃,妾已经没有家人了,一切都是妾一人所为,求陛下别再问了……”她哽咽着。


    她的身家在入宫前便已处理干净,年幼的妹妹还押在故主手中,她不敢让齐珩去查,若让故主知晓,她唯一的希望便全断送了。


    她咬牙认下一切罪过。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有别人,全是妾的自作主张。”


    “好。”齐珩轻笑了一声,似是赞许静盈这分气节,他扬了扬手,示意金吾卫带她下去。


    静盈被金吾卫带起,突然朝着齐珩大声道:“妾一直有一句话想告诉皇后殿下的。”


    齐珩一摆手,示意停下。


    “你说。”


    “妾想告诉皇后殿下的是,殿下当日说,心正则笔正,如今妾的笔再也……拿不正了,妾愧对了……她的教诲,辜负了……她的期望,妾真的很抱歉。”


    皇后殿下当时教她以正心握笔,如今她却反过来以此构陷皇后,又是何其可笑?


    静盈双目流泪,说完了剩下的话,随后挣脱开金吾卫的手,朝着齐珩深深一叩首。


    齐珩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须臾,他又扬手示意带走。


    齐珩停留于原地,不禁反思,昔日老师教导他言:不设钩距,无以顺人,不切刑罚,无以息暴。【2】


    他当日对此表示质疑,认为以德感化之手段于人犯而言岂不更温和?


    人犯亦是人,亦又受感之心,以理言之,以理劝之,岂不更事半功倍?


    直至当时身为郡王的他官任刑部尚书,掌狱讼之事时,方知有些事,有些话,非刑不可宣之于口。


    单以德论无以毁奸轨、制暴乱,此刑罚之所存也。


    耳边传来女子受刑的哀嚎声,齐珩缓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给了静盈机会,然她宁肯全部认下,也不肯吐露实情。


    所谓刑罚不可捐于国【3】,一个君王的绝对权威需要建立于刑律之上,因此不免需要无辜小民的血来作祭奠。


    历代皆如此,他亦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