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寅郎印3

作品:《这不是我最好的命

    二人去自然不是空手,赵珏瞧见她一人夹着个小锦盒,倒是端起来主人架子:“同学来坐坐,还弄得如此客气,显得生分!”


    “我姥爷说了,不能白白收了人家的礼,也不能白白登了人家的门,”张青青神秘一笑,“但这宝贝也不能就在这地方打开,乃是我药石一门的仙家物!照理说,要焚香沐浴选日子,在一个文气灵气皆十足的地方才能打开,莫叫那俗家之气玷污了!”


    刘溪鸰附和着,也晃晃手中的小方盒,骄傲的说:“俺的也一样!”


    赵珏温然一笑,缩回了手:“你们这样说,我哪还敢接手?”


    “嗐,也就是这么一说,你那么一听罢了!总得叫咱们先进去吃点茶吧!这天儿怪热的!”


    赵大公子伸手一打扇:“贵客请吧!”


    这豪宅,说豪,倒是夸张了些,但古墙横亘,青砖白墙,各色山水景致铺陈其中,在这静默的山脚下,倒不失为一方清幽之所。可惜,偌大一间宅子,却没几个人,连仆从都少见。


    张青青道:“你娘呢?说起来,入京这么久,我们还未曾登门拜会过先生呢!阿鸰也是,怎地也不提?”这先生便是赵珏她娘,幼时在泰州也是来给她们讲学过的,虽然严厉了些,但师徒一场,哪有人到了人家府中还不见老师的?


    刘溪鸰冷哼:“哈,你问他我提没提?”


    赵珏流利地答道:“我爹过世后,我娘便不见客了,一向也不管府中,我也很少见她的。你二人不过是来坐坐,我也未曾叫她晓得,就不必客气了。”


    三人一步一景,在这园林中逛了许久。


    最后,赵珏才引着二人来到另一处院子,推门便是幽静的竹香与木香。内院里头种了许多竹子,左一丛右一排,影影绰绰。汩汩的水声隐隐传来,走近一看,原来一撮撮竹子间环绕着一汪小泉,泉水始于院中北边的一座精致凉亭前,凉亭稍高,其中的矮几上置一张古朴的六弦琴。琴旁是一滴漏,此时刻度将将指向了巳时两刻,赵珏道:“此处可做曲水流觞席。”


    刘溪鸰抬头看了看这宅院的方向,又捞起一把水,想起方才入园见到的那个小水车,便问:“这水不是从后山引来的罢?”


    赵珏赞许道:“你难得聪明一回,旁人初见,都以为是引自后山。后山那泉是温泉,臭不可闻,如何使得?你尝尝这水。”


    这是他专门打的井水,为的便造那曲水流觞,水须先引上来,再经过水车转运,才可常年不腐,水质清明。世家子弟往往不问农事,只管一味享乐便罢,一见家中清泉,不假思索的以为它是山间引水,谁又晓得主人家背后的功夫?


    张青青道:“在书院那会儿我就知道你家富裕的很,没想到如此贵气逼人。你这府上整日里客来客往的定是不少了,想来王公贵子们怕是也长来此处?”


    “青青真是有趣,你范家才是低调如斯的百年大家。”赵珏笑道,“我不喜喧嚣,只是常邀一些相熟的好友坐坐。”


    这院子百步外见方,单做一处宅子都还有富余。看来这里便是他日常起居待客之处了,每一处布置都是极其雅致讲究的。整个院中沉静古朴,而那汪穿林而过的泉水又给这静谧之处添了几分生机。除了竹影泉涧、曲水流觞之外,中庭四周房舍分列,内藏珍品无数。


    “奢靡,忒奢靡。”刘溪鸰道:“这么大一个宅子,倒没几个人。你怕是要早些娶亲,找家主母给你管管府上,不然东西丢了你都不晓得!”


    赵珏抿唇一笑:“怎的,你家叔父有贵女要说亲?”


    “去去去,想得美!”


    他瞧了眼前头盯着石碑出神的张青青,低头悠然道:“还是你想说你自己?”


    说话的口风带着阵阵清凉,刘溪鸰一激灵:“你胡说什么呀。”


    “哦,许你天天往我头上乱扯红线,不许我说你?”他好似不以为意。


    刘溪鸰气得用肘子一拐,赵珏痛呼一声。她心道,这人近来是混熟了还是窑子逛多了现原形了?


    三人行至垂花门,里面还有一进院。一进门便是一整扇一丈宽的红珊瑚摆在那处,旁边又配了些松石刻的菊花,煞是夺彩。更别说其余房中的炫目珍宝了,有气韵独特的名家墨宝,也有各具风采的画作,雕篆之物更是小的玲珑有致大的巧夺天工,单是那雕篆器具便堆了整整一房。


    “原来这处才是你的密藏阁!”刘溪鸰叹,“怪不得支支吾吾舍不得带我来看!怎么,怕我偷走?”


    赵珏笑道:“又不是真的,你偷呗,拿走几件算几件!”


    到了这处,刘张二人才都来了兴致,对视一眼。


    “此处甚好!”说着,张青青便首先打开了自己的那两尺见方的锦盒,里头是一本破旧的残卷。


    “这是张圣人手书的《伤寒集》下半幅残卷,我姥爷也是因缘际会才得来,听说我有如此见多识广神通广大的同学,晓得是缘分使然,便叫我拿来与你一道品赏,我瞧你那衫子上的字画印得极好,想是也有自家的印坊了,若是方便,请你家师傅帮咱做个样儿,好挂在我协宗堂正厅的墙上!”


    “嘿你别说,他家师傅可有这本事!”刘溪鸰在一旁帮腔。


    赵珏一听,又一脸正色地去净了手,拿丝绢子擦干了才小心翼翼翻着看了两页,自然是赞不绝口又连声应下:“某今日得见张圣人手书,不晓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烫印的事自然好说!待我师傅回来,我便同他细说,只是这残卷珍贵,青青还是随身携带着,届时再来我这商议从何印起吧?”


    张青青道了个“好”,二人便在那处品赏攀谈那残卷。


    没一会儿,刘溪鸰却将手一背,在一旁唉声叹气:“哎呀你瞧你,拿这么好的东西,显得我的多拿不出手!”


    张青青睨了她一眼,“赵公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你的礼自有你的妙处!害什么臊!快快打开!”说着便要去抢。


    “好好!”她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开了盒,只见那巴掌大的小方盒子躺着一枚赤金色的方印。


    “这是……”赵珏皱了皱眉,那指甲盖大的小方印上依稀刻着几个字。


    张青青也凑过来瞧,“唔……肆……肆喜?”一认出来,便笑开了来,“闹了半天,你还是把你自个儿送他了?!”两颗兔牙挂在外头乐不可支。


    赵珏抬眼瞧着那红了半边脸的少女,也戏谑道:“可以是可以,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张青青顿时露出了所有的牙花子:“这是什么大热闹!哈哈哈!怎么回事你们要在我跟前私定终身不成!”


    刘溪鸰气愤地跺脚:“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们两个!首先!”


    “好好好你说,你说。”张青青收了声。


    赵珏仍是一脸微笑,但细细抿起的嘴唇出卖了他的心思。


    刘溪鸰清了清嗓子:“首先呢!这不是个印儿,这头是个底座啦!你晓得我不怎么会刻,这底子是红泥的,容易碎,我也就是刻来玩玩,能用用,不能用拉倒。”她说着用拇指刮了刮这上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所以当印章儿使,兴许还印不上去!”


    张赵二人正欲笑话她,她又指着那印身:“且慢先别笑。听我说,这个机关在上头啦!青青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你闻!”


    张青青拿过去一掂量,又嗅了嗅,是一股浓浓的药材味,“咦,这不是?”


    “嘿嘿,认出来了?”刘溪鸰得意一笑。


    “这不是我给你的辟邪柱?”


    “何为辟邪柱?”赵珏也好奇,不曾想这拇指大小的印章竟然还另有文章。


    张青青道:“是我姥爷用二十八味药研磨制成的金丹,我们日常在外行走,总是须防毒防热,是再好不过的金疮药了,平日里带在身上也可辟邪去伤,这东西我们堂里有卖的,就是少,因为里头掺了金粉,有些贵。”


    说着一瞧,又眯了眼,“嚯,好你个四喜丸子,你说你的心思哈,我给你的时候这柱儿倒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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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想过这一招,你倒是会躲懒,给这头加了个红泥底子,刻了个鸡爪子印儿,就成了你的礼了!”


    刘溪鸰得意一笑:“做的好不如用的好哇!权当登门之礼了!”


    赵珏也笑:“怎么着,借花献佛学的倒是勤快!”


    “青青你那个蜻蜓伏波的模子不也是我买的!”刘溪鸰左右开弓,“喂,赵大公子,我是给你送钱来了好不好?旁人能想得到我这么个点子?你回头和协宗堂照着我这点子赶制几批,难道不会赚翻了?对了,再配上那个文宝斋的印泥,风靡汴京城也说不准!”


    瞧她那得意劲儿,赵珏没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好,那我就笑纳了,行不行?”


    “等会!”


    “还有什么?”


    “我送你的画呢?”


    赵珏无辜:“什么画?”


    “别装蒜!我知道你留着,你上回还说来着!”就是她当年送他的画像[1]。


    赵珏一笑,“怎么着?送出去的东西,你要拿回去不成?”


    刘溪鸰笑道:“怎么会,我拿来试试我这印儿究竟印不印得上去,都是我的大作,我要放在一起呢。若是日后再也见不着了,咱还可留个念想!”


    赵珏一听,笑意渐褪,叹了声:“正热闹着呢,你又说这话。也好!”留二人稍坐,便去了另一处寻了那七八年前四喜丸子的赠别物来。


    徐徐展开,那画上的少年同现在执画者全然不是同一人,但细节上又处处彰显着他的样貌特征。


    “你别说,四喜画得挺好的!”张青青意味深长地轻叹,“处处不像,处处像。”


    “是么?”赵珏嘴唇轻动,心中亦有一丝异样闪过,瞥了眼送画之人。


    可正主却在一旁嬉皮笑脸:“别小气,把文宝斋的印泥拿来借我们试试看嘛!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一下动一下的!”


    赵珏失笑,“哦,原来惦记着这处!”他忽地想起那日在倚笑楼里她瞧见莲缇那扇子上的莲花印时恋恋不舍的表情,一下子觉出了少女的心思,心下便有些好笑。


    刘溪鸰哼道:“一两印泥一两金呢!我那么穷,你借我使使怎地了?就是送咱们几盒,也是赵公子指甲盖里搓下来的灰,你说是不是,青青?”


    赵珏哈哈大笑,“你啊你!”


    便又去寻那印泥。


    刘溪鸰还是个生手,这辟邪柱上的四喜二字果然刻得凹凸不平,红泥易碎,赵大公子试了又试,又帮着重新磨了又磨,才马马虎虎将那“肆喜”二字印在了自己画像边上。


    那印甫一盖上去,刘溪鸰又拿着笔在旁边写下八个隶书小字。


    “肆喜,肆意妄为,喜得所得。是这么个意思了!你瞧,再有俩月,又是你的生辰了,喏,就当我提前送的!这八个字,可是我许你的愿景,”刘溪鸰满面红光的拿着那画左看右看,极是满意,“我这个脑子真的太好使了!”


    张青青直摇头:“哎呀你小气死了!就这么着把咱们大公子糊弄了?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赵珏却咀嚼着那八个字:“肆意妄为,喜得所得……”


    肆意妄为?好大的词,果然只是寄语。而喜得所得,多少人能时时欢喜于其所得呢?大约是不能的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但那不一定是他想的。


    细细思索来,一时竟然无话。果然只能是愿景!


    逛了一圈后,赵珏便由着她们自个儿闲游,自己又坐回了那亭中开始拨琴,那琴有些日子没弹了,弦涩了些,他一面调一面弹起了嵇氏四弄,修长的指尖一展,便轻松跨过了琴面,勾揉之下指法娴熟。


    四曲终了,他倏地按住弦,余韵戛然而止,他皱着眉自言自语:“还是生疏了!”


    “为我一挥手,馀响入霜钟[2]。好听!”


    少女悠悠吟着诗,不知在这处坐了几时,赵珏瞧见她一脸自在,正欲说些什么,又听滴答一声,那水钟一响,已过午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