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案发后第九天甜的

作品:《泉眼无声

    案发后,第九天。


    一大早,姜暮就被楼下的哀乐声给吵醒了。


    推开窗一看,乌泱泱一群人,都是张文斌的亲友们,不远处,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激动地抓着姜源的手说话,那婆婆是张朝的奶奶李桂英,似乎是厂里的抚慰金遇到了困难,姜源万分无奈地安抚着她。


    丧事给家属楼抹上悲伤的色彩。李奶奶再没出现在楼下,听邻居说,李奶奶去警察局声称自己是杀人犯,被警察呵斥教育,关了一晚上后送了回来,又听说姜源给警方提供了李舰的杀人动机,说什么张文斌持有李舰犯罪的证据,李奶奶气急攻心,便生了病,每天躲在家里。


    她大概是不愿见自己的儿子落难,也不愿见到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人间冷暖,更不愿意与张文斌一家正面起冲突。


    如此一来,家属楼也没有了往日的人间烟火味,成片的月季花和喇叭花都被铲了,他们在那块空地上用编织袋和竹竿支起了棚子,给前来吊唁的亲友休息。


    张文斌的远亲近邻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辱骂李舰,嘲笑着、埋怨着李奶奶的是非不分,老糊涂了才去给警察添堵添麻烦,左邻右舍也不好接话,久而久之都不出屋了,避免遇见,导致这里的家长里短似乎更隐晦了。


    武芝华制备的棺材停在楼下,请来的乐队在吹吹打打,唢呐声撕裂长空。


    他们购置的寿衣比张文斌原本的身高还要大上一个号,否则无法装下他那腐烂膨胀的身体,无数花圈立在一旁,姜暮只看到其中一个上面写着孝儿张朝跪拜。


    李雪梅和姜源在楼下与武芝华婆婆说了会儿话,便去上班了,姜暮也关上窗子。


    家里空荡荡,只有座钟的钟摆在左右摇摆。


    厕所里她的牙杯旁放着一只粉色牙刷,牙刷上沾着挤好的黄豆粒大的白色牙膏,牙杯里满满一杯温水。


    客厅茶几上放着新买的一盒痱子粉,盒子上上海女人柔美漂亮。


    厨房餐桌上有一份早餐。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她掀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热痱子,每年这个时节都是最难熬的,它们像草木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姜暮吃过早饭,在阳台上抻懒腰,看了一会儿楼下的光景,目光往张朝家阳台一望,那盆碗莲的种子已经发芽了,露出嫩绿色的触角,碗底的淤泥和水分做两层,清的清,浊的浊。


    随即听见隔壁“咣当”一声,便匆匆套上衣服跑出去,张朝在楼梯口等着她,他朝她放荡不羁地吹了声口哨,她便随他走出破木板门。


    楼下,大黑狗正围着垃圾桶打转,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有的拿着水枪,腰间别着玩具手铐,分成两个阵营,在互相呲水,姜暮误入,被淋了满脸。


    张朝抢过水枪追着孩子们的屁股呲,孩子跑成一堆,缩着脖子,小手捂着脸,空气里激荡着清脆而紧张的笑声,在大人们的痛苦和阴郁的脸庞缝隙里来回穿梭。


    张朝心情一直不好,看上去精神恹恹的,家里的事不需要他帮忙,可是姜暮看得出,他很想参与,可每每都不合时宜,被大人呵斥,被赶出来玩儿,心情更不好了。


    姜暮知道,死亡的突然降临,揠苗助长般地困住了他,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


    七月中旬,化土鎏金,焦金烁石。


    柳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漆黑的板油马路被晒得直烫脚心,人们的胶皮底凉鞋走在上面,快要烤化了一样。树叶也蔫蔫的,没精神。


    但街边的月季却开了,红的粉的,热闹极了。


    艳阳将县城的每个毛孔每个褶皱都照耀得熠熠生辉。


    小县城里没别的去处,小孩子们总愿意往农田里去耍,大一点的便失了这个兴趣。


    张朝去踢了场野球,把背脊晒得通红,却仍眉头不展,倒是两条黑狗一直跟着他的屁股后头跑,与孩子们一起抢球,抢到了就打个滚,一蹬腿,球便被踹到张朝脚下,球场上上演了人狗抢球大战,场面一度混乱极了。


    姜暮坐在阴凉处,偶尔趁没有人注意,把领口放开一些,让风钻进去,浑身过电一样颤栗。


    大乖和棍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头发,还染成了黄毛,叫走了她和张朝。


    几个人又在街上游荡,仍然没什么地方可去,没什么可做的,却又不肯回家。


    走着走着,一言不合就顶拐,走着走着,一言不合,大乖就悄悄后退几步,向前冲刺,按着棍哥的脑袋,从他头顶跨过去,棍哥每次都急头白脸地抱怨,“你他妈的害我长不高。”


    “你长不高他妈的也怨得着我?”大乖又哈哈大笑,“我确实在这方面遗传基因不够强大。”


    棍哥见他阴阳怪气,骂道,“嘴里吐不出象牙。”


    “乖大儿。”大乖道。


    棍哥一个石子飞过去,冲过去就给大乖一个大逼兜,大乖追着他跑远了。


    晨光披在他们身上,一股热烈的情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一会儿功夫,大乖又追着棍哥兜了回来,两个人在张朝和姜暮为圆心的百米范围内,如同两只大鸵鸟,扑通扑通绕着圈追逐着,大乖还时不时嚷着,“你亲爹今儿得教训你,你个没大没小的。”


    “我上次送给你的那张手工拼图照片,我能不能跟你要回来?”张朝突然回头问姜暮。


    姜暮知道他说的是他要去市里那天,她在家里的牛奶箱里发现了那张手工照片,感觉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她仍然争辩道,“那是我的照片。”


    张朝嗤之以鼻,“那是我的手工制作作品。”


    姜暮瞪他,“你要那个做什么?送人的东西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就想要不行么?”他低头,见女孩儿正抿唇纠结,微微红了脸。


    “不行。”她说。


    张朝吐了狗尾巴草,回头皱眉看她,“早知道就不便宜你这个小白眼狼了。”


    姜暮抿唇,脸颊发烫。


    “你想给我一张新的照片也行。”张朝笑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要是你能现在去照一张就更好了。”


    他指着前面的照相馆。


    姜暮瞪他,“我才不想。”


    晨光中的紫霞将他们的面颊映得满面红光。


    前方响起自行车铃声,姜暮抬头一看,是小拐骑着自行车正里倒歪斜地跟几只大摇大摆的鸭子较劲。


    小拐手里还拎了一袋啤酒。


    日头上来,他们来到雪糕厂,打了半盒奶油雪糕,又去了啤酒厂。


    几个半大小子像往常一样蹲在啤酒厂门口,张朝跟他们要了半碗啤酒倒进铝饭盒,和奶油雪糕搅拌在一起,递给姜暮。


    姜暮排斥,“我不要。”


    “甜的,”张朝端到她鼻尖下,“你闻。”


    气味确实很清香,但还是犹豫,“我们不能喝酒。”


    “酒精早被稀释了。”张朝把勺子递给姜暮。


    姜暮尝了一小口,笑了,“好像比往常更甜,还有麦芽香。”


    张朝却猝不及防地一把将铝饭盒夺走,“换一张照片。”


    姜暮瞪他。


    “换不换?”


    “不换。”


    “真不换?”


    “不换。”


    “那我问你,你看我和小拐到底谁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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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小拐。”


    张朝把铝饭盒直接塞给她,“你眼睛不好使吧?”


    他急了,“不给拉倒,老子想搞一张照片还不容易?你别后悔。”


    张朝招呼一下,三个年轻人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姜暮伫立在原地,捧着铝饭盒,懵懂地看着他们。


    四个男生在马路边缓慢游荡,他们都穿着白色挎栏背心,黑色大裤衩,蓝色大拖鞋,勾肩搭背。


    姜暮觉得这画面有着市井的随意,但又有些美,她不知道,这些青年们正密谋着接下来偷照片的事。


    ……


    几个人来到学校门口,张朝比了个手势,小拐立即捧腹大呼肚子痛,往门卫处跑去。棍哥在旁边嘘寒问暖,两人成功吸引了大爷的注意力,张朝和大乖趁机翻过大门,疯狂往操场跑。


    俩人贴着墙根来到教学楼下,探头探脑,只见教学楼大门上了锁,大乖郁闷,“档案室在三楼,怎么上去?”


    话音还没落,旁边张朝已经二话不说扳着一楼的窗框就“噌”地窜上去了。


    大乖仰头,“我操,你属猴子的?”


    在体育队,张朝是十项全能,身体力量极好。


    张朝三两下功夫就上了三楼,拉开窗户跳进去了,大乖还没看清楚,只听到远处小拐的口哨声传来,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被大爷发现了。


    大爷朝他这边好半天才小跑过来,四下一看,却只有大乖一人,“你干嘛呢?”


    大乖立正,笑嘻嘻,“你说我干嘛呢。”


    大爷在大乖那副贼兮兮的笑容中逡巡,“都放假了,还来学校干什么?”


    大乖,“想上学了呗。”


    “放屁——你们这几个体育队的,平时上学逃课,放假了反倒来学校,捣什么乱?”


    “那就是想你了呗。”大乖说。


    这时,楼道里有动静,张朝正往外走,大爷正要回头,被大乖搂住,一口就亲在了大爷脑门上,大爷把他推开,“你小子干什么?”


    不一会儿,楼上又传来动静,大爷抬头,看到三楼的窗户开着,大爷抄起电棍,开了教学楼门锁,往楼上冲去。


    楼上张朝赶忙从窗户跳下来,和大乖翻出学校围墙。


    几分钟后,大家跑累了,都坐到墙根下,呼哧呼哧喘气。


    张朝把姜暮那个二寸照片从裤兜里拿出来,大乖和棍哥凑过来也看。


    大乖笑,“小学二年级的档案照吧,照的跟咸菜疙瘩似的。”


    那是张黑白照片,小姑娘显得灰头土脸的,头发有些长,挡住了眼睛,脸蛋也没长开。


    大抵证件照片都没有好看的。


    张朝小心翼翼地撕掉背面的胶水,不爽道,“你懂什么。”


    棍哥完全没搞清楚重点,纠正道,“入学档案应该是一年级照的吧。”


    大乖,“撕了人家档案,别说这事儿是我们陪你干的。”


    一滴汗滴落,张朝又擦了擦照片,小心翼翼揣回裤兜。


    ……


    姜暮一路想着张朝,不知道那几个朋友突然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附近的街道上逡巡。


    街对面的小狗蔫蔫地都在水盆里泡着,猪肉铺里的猪肉又干又黑,象棋摊摆着没有下完的棋局,小卖店门口的铁皮水桶里浸泡着地产汽水,劣质的纸标被浸泡得散碎,成年人们不爱动,只有小孩子们拿着玩具手铐,做着游戏。


    天太热了。


    但在这诚挚的燥热的缝隙里,她却看到了正在远处盯着她的谢东。


    姜暮装作没看见,看了看时间,径直朝火车站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