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凤头犀(八)
作品:《七海博物志》 岑雪鸿静静坐在黑暗中。
房间里,除了迦珠,还有几个中洲的侍女。岑雪鸿不敢妄动,只默默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她倒没有很担心。对于越翎和息雩这两位“六重天”的首领来说,这祈王府的警戒便如无人之境。岑雪鸿知道,他们一定就在很近的地方。
秋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
房间中漏刻的声音,一滴,两滴,三滴,寂寂的,像秋天的雨。
“吱呀——”
门开了。
岑雪鸿听见洛思琅走进来。
洛思琅的脚步倒还算沉稳,不像是喝醉了。他打量了一番房间里的侍女,便对她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岑雪鸿握住短刀,短刀上镶嵌的碧色孔雀石已然被她摩挲得温热。她有些紧张了,心脏砰砰地跳着。房间里的一切都太安静了,她甚至怀疑洛思琅是否能听见她不同寻常的心跳,从而觉察出端倪。
她用余光看见一柄玉如意。
好死不死,这玉如意的模样竟有一些眼熟。不会还是当初洛思琅要聘她为祈王妃的那一柄吧?
就是这一刻。
岑雪鸿袖中的短刃出鞘,一截寒光骤然划破掀开的喜帕,直取洛思琅的面门。他却全无惊讶之色,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手中玉如意一旋,击中了岑雪鸿手腕处的穴位。
岑雪鸿的手腕骤然麻痹,手中短刀落在地上。
岑雪鸿还没有回过神来,洛思琅已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反身一扭,一柄长剑出鞘,抵在她雪白的脖颈间。
窗外,三枚闪着寒光的孔雀翎袖箭飞入房间。洛思琅将身一转,那三枚袖箭便依次钉在墙上,映着泠泠的月光。
洛思琅将岑雪鸿挡在身前,长剑抵在她颈间,渗出细细的血珠。
“让他别动。”洛思琅吩咐道,“去把窗关了。”
窗外昏暗,只有摇晃的灯笼和树影。岑雪鸿知道越翎一定看得见,便朝着黑暗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在洛思琅的挟持下把窗户关上了。
窗边,一对龙凤花烛还在燃烧着。
岑雪鸿听见洛思琅在她耳边哂笑一下,就将花烛吹灭了。房间里也陷入昏暗,只有月光隔着窗纱渗进来,照得一室朦胧的惨白。
“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岑雪鸿问。
“你的身影,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洛思琅说,“你又打算做什么?”
“和你商量个事。”岑雪鸿的声音很冷静,“漓音是被分野城十二家贵族送来牺牲的,分野王室的势力阻止了这场威胁两国交好的诡计。现在漓音想走,你肯不肯放?”
洛思琅略微思索一会儿,就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所以你现在又要救古莩塔·漓音了?”他笑了一下。
岑雪鸿没反应过来:“又?”
“你走到哪里,就救苦救难救到哪里,不是么?在丹青池畔救了我,在南梨城救了越翎那小子,到了分野,又想救古莩塔·漓音。”
“未得自渡,先渡人。”洛思琅扳着岑雪鸿的肩膀,望向她如墨玉的双眸,冷冷地说,“泥菩萨。”
岑雪鸿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有些茫然,但洛思琅低低地笑了起来,问她:“想我放古莩塔·漓音走,打算用什么换?”
“你想要的一切分野都会帮忙,无论是商贸港口,还是太子之位。”岑雪鸿说。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些!”洛思琅忽然掐住岑雪鸿的脖颈,将她死死抵在墙上。
月光下他的双眸赤红,长发散落。
像一个疯魔的修罗,又像一个落水的孩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喃喃着,近乎乞求地对岑雪鸿说,“你知道吗?求求你,说你知道吧。”
岑雪鸿没有挣扎,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有一种悲悯。
洛思琅禁锢住她的手腕,近乎疯狂地低头嗅向岑雪鸿散落的长发,轻轻舐去她颈间的血迹。岑雪鸿激灵了一下,用手抵住他,偏过头去。
洛思琅俯身靠在岑雪鸿的肩膀上,不住颤抖,反反复复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只是在旁边看着,不来救我?……”
“我救过你的。”岑雪鸿说,“后面的路,是你自己走的。”
“不是那样……”洛思琅慢慢地伏在她肩上,掐着她的手腕和腰,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骼和血肉里,“是这样。”
岑雪鸿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在绝对的压制下,她根本无法撼动他。
“洛思琅!”岑雪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
洛思琅抬头。
岑雪鸿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已经得到了所有你想得到的。”
“我没有。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洛思琅摇头,嗓音喑哑,“七年前,最初的最初,我想要的,只有——”
“不是我。”岑雪鸿冷冷地说,“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想把洛思琮的所有东西都抢过去罢了。”
洛思琅一愣。
“洛思琮已经死了。”岑雪鸿说,“活着的时候,他没有亏欠你什么。死了之后,也不会再和你抢什么了。”
洛思琮已经死了。
他没有亏欠你什么。
也不会再和你抢什么了。
月光骤然倾泻一室,岑雪鸿看见洛思琅满脸干涸的泪痕。
下一个瞬间,一个身影破窗而入。
“岑雪鸿!”越翎喊道。
趁着洛思琅发懵的瞬间,岑雪鸿抓住时机一掌拍向他的胸膛,挣脱了出来。下一刻越翎朝他劈头盖脸甩出了一把袖箭,洛思琅用剑鞘挡了一下,其中几枚还是深深地扎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
越翎还想冲过去打架,岑雪鸿扯下凤冠仍在地上,拽着越翎:“谈崩了,快跑!”
越翎只好转身护着岑雪鸿,二人一同跳出了窗外。
在血迹斑斑的视线中,洛思琅只看见岑雪鸿的长发散落在清风里,冷冷月光照在她赤红嫁衣的摇曳裙摆上。
“岑雪鸿。”喘息了片刻,他道,“你真的不选我?”
“别理他!”越翎喊道。
洛思琅拿出了一个袖珍瓷瓶,缓缓道:“五魈毒的解药在这里。”
越翎一凛,在半空中转身一蹬墙壁,顷刻便直取洛思琅手中的解药!
洛思琅却比他更快。
他将瓷瓶捏碎了。
药和血一起流淌,尽数地滴落在地上。
“洛!思!琅!”越翎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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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起,声音怒不可遏,“你去死吧!”
他彻底动了杀心,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洛思琅的脖颈挥去。洛思琅半抽出长剑抵挡了一下,癫狂地笑了:“会死的不是我,是岑雪鸿。”
“你有病啊!”匕首与长剑相互角力,越翎死死咬着牙说,“喜欢一个人,没有你这样的喜欢法!”
“那你就不要把她抢走!”洛思琅吼道。
“她自己长着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越翎也吼道。
瓷瓶碎片深深扎入洛思琅的掌心,他痛得笑了起来,说:“我不会再犯和上次同样的错误了。”
“来人!抓刺客!”洛思琅断然喝道。
祈王府中的侍卫顷刻就集结起来,岑雪鸿在窗外急道:“越翎!快走!不能让他们看见你!”
越翎不甘地收了力,向后跃了一步,接着一脚踹在了洛思琅的胸膛上。
他带着岑雪鸿跳上屋檐,几下就消失在黑暗中。
洛思琅默然望着窗外高悬的月光,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模样很狼狈,瓷片碎在了掌心里,肩胛骨和胸膛上扎着四五枚袖箭,肋骨也被踢断了。
他想起了洛思琮死前的模样。
即使是要死的时候,他也光风霁月,不怨不怒,不嗔不恨。
“我没想过你会害我。”他问,“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么?”
“不,”洛思琅说,“是你做得太好了。”
我的好哥哥,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她。
我就万箭穿心地过完这一生吧。
……
岑雪鸿跟着越翎一路奔至朝鹿城门,越翎跃上城墙,一匹马已然系在林间等他们,马鞍上还挂着一个楠木笼子,一双凤头犀鸟正蜷缩着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漓音他们人呢?”岑雪鸿问。
“他们自己会解决的!不管了!”越翎翻身上马,拉着岑雪鸿坐在自己身前,二人往黑暗的林间奔去。
越翎环着岑雪鸿,身体还在颤抖。他想起那一瓶解药,想起岑雪鸿每一次苦心追逐的希望,总是被他搞砸。这下好了,天女目闪蝶找不到了,洛思琅手里的解药也没了,岑雪鸿真的要死了。他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心脏,只能像野兽一般呜咽。
岑雪鸿转头,额头贴上了他的脸颊,在夜风里冷得像冰一样。
越翎颤抖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岑雪鸿轻轻按在越翎抓着缰绳的手上,她的掌心冰冷却坚定,声音温柔。
“因为我选了你。”
不是方才选了你,而是七年前,在丹青池畔,我就选了你。
岑雪鸿仰头,在越翎淡色的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不待岑雪鸿分开,越翎就伸手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地吻住了她。
在彼此的喘息间,越翎看见了岑雪鸿脸上的泪,是咸涩的。
他又想起了沉在赤水河的时候,他们最初的那一个不算吻的吻。
为何吻竟然不是甜的呢?
河水苦涩,泪水也苦涩。
月光下的林间,夜马奔袭,悲风呼啸。
世间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一路向着天涯海角逃亡。